交易歸交易,蕭夜見這個富家子弟能塌下身段來交流,順勢就提出贈送火銃一事,讓黃昌祖很是高興,面子嘛,他看的相當重要,一旦不談生意,他還是相當自傲的。
火銃之事沒法遮掩,還不如大方地拿出來,哪個想買的話,價錢還不是他說了算。
至於望遠鏡,蕭夜沒有提起,這物件還是有點敏感了,交淺言深的事他不干。
「哈哈哈哈,好,蕭老弟,」爽朗地高笑連聲,對於頗有些投脾氣的蕭夜,黃昌祖相當滿意,眼裡精光一閃,長身而起,「蕭老弟和我投緣,如若有幸,我黃昌祖願意和蕭老弟結為金蘭,也不知道,蕭百戶意下如何?」
他這一番話,讓蕭夜頓時目瞪口呆,也令趕來的楊天受撫須不語。
只有站在旁邊侍候的黃管事,眼角蹦蹦亂跳,三少爺的金蘭兄弟,哪個不是被他吃的死死的,太原府已經是聞名了。
「怎麼,蕭百戶莫不是看不上我黃昌祖?」蕭夜很是呆滯的臉上,那傻傻的表情,令黃昌祖面色不愉,也讓楊天受暗暗搖頭。
「不是,哪個,我一個小百戶,咋能攀得上你黃少爺?」尷尬地撓撓頭,蕭夜沒多大驚喜,而是謹慎的凝重,卻是讓黃昌祖再次愉悅起來。逢喜不驚,遇事不慌,他的兄弟就該如此。
「什麼高攀不高攀,因人論事,世家身份不在其列,」大手一揮,黃昌祖令黃管事備起香燭,拉著蕭夜,乾脆地去了土地廟,直接就和蕭百戶,在楊天受、黃管事的見證下,於土地神前插香結拜為異性兄弟。
交換生辰八字,鬼神前立香盟誓,明朝人相當的鄭重。
蕭夜的心裡,還是很激動的,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多了一個兄長;黃昌祖比他大三歲,當仁不讓地做了大哥。做事老道的黃昌祖,輕易地就把蕭夜拉到了自己陣營。
至於是真心還是假意,他在石關屯黃灰泥交易上,隨即就占據了優勢;這一點,讓楊天受很不看好蕭夜的寡柔。
吃軟不吃硬,是蕭夜的一個硬傷。
此時,蕭夜才知道,黃昌祖在太原府還有兩個異性兄弟,都是家中經商的富家子弟,眼下在太原府治下的威武鎮,新設的營兵里當管隊官。
而他,竟然成了黃昌祖的四弟。
蕭夜家小院裡,拿著沉冰冰的火銃,黃昌祖興奮地擺弄了好一會,要不是天色已晚,他早就拉著蕭夜去打銃了。這種造型修長,和以前見的火銃迥然不同的武器,他看在眼裡,也是滿心的好奇。
「老四,明天,明天早上咱們就去打銃,聽說你用火銃和韃子對陣,頗有收穫,為兄是得見識一二,」和一臉好奇的黃昌祖不同,蕭夜倒是很慎重地交代。
「火銃危險,黃大哥要謹慎,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果不得已用之,切記不能連續開火,炸膛的創傷,李郎中那裡就有傷例,」蕭夜好心的話,黃昌祖只是點點頭,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蕭夜手裡有從波斯人那裡換來的貨物,眼下他得到了三樣,這次上山,加上遇見黃灰泥的驚訝,已經是所獲頗豐了。
黃管事早派了老吳,去練兵場搭起了帳篷,屯裡石屋陰潮,黃少爺受不得遭罪,蕭夜親自把剛認的大哥送到帳前,這才躬身告退。
蕭夜連連保證,今後但有從波斯人手裡拿到貨物,首先供應大哥,這才擺脫了黃昌祖的挽留,匆匆向岳父家裡走去。
「蕭百戶,這大家子弟,不好打發吧,連你也給繞進去了,」小院裡,楊天受一把搖扇在手,冷笑著調侃著蕭夜。
「看黃昌祖其人,喜好獵奇人亦眼光獨到,黃家商事興旺也在情理之中,但太過銅臭味了,」言語裡的譏諷,讓蕭夜臉上一紅,今天他可是也當了一把商人,和大哥談貨論價,可是讓岳父全看在了眼裡。
「岳父大人,蕭也知道黃公子所想,但背負家仇,還是讓岳父失望了,」一改剛才恭敬的神色,蕭夜拱手肅然。
蕭夜不顧一切地想搭上世家,又下意識地保持距離,心裡所想,楊天受也隱隱有感,但他對蕭夜竟然拿出了火銃,去換並不現實的友誼,還是頗為不滿。
「火銃是石關屯守山利器,還是慎之又慎的好,」關切的輕責,蕭夜只能連連點頭;火銃打造不易,王鐵匠已經有所斷言,尤其是彈丸,他不相信黃家就能仿製出同樣威力的器械;要真是那樣,只要原料不斷,自己一天兩支的速度,也能把五個小旗,儘快武裝起來。
手裡有了實力,那才有復仇的希望。
要是被蔣傑逼迫緊了,大不了,拉著石磨跑進草原,去那湖泊邊重新開始;草原上眾多的漢人奴隸,人數勢必不少,也悄悄打開了他的眼界。
軍戶們只要有飯吃有餉拿,就已經千恩萬謝了,只要骨幹在,他也不怕隊伍會散掉。
「蕭哥兒,你已經束冠,還沒有取字吧,」蕭夜的慎重,楊天受很是受用,轉而提出了蕭夜的字號來。
「已有,西門蕭夜,字噬刀,」惡狠狠的咬著牙,蕭夜輕聲應道,能把家仇深藏在心裡不動聲色,他是忍了多少個不眠之夜,他沒數過。石磨吞噬繯首刀的一幕,已經深深刻在了他的心裡。
「噬刀太鋒芒,堅剛易折,還是叫石道吧,堅石鋪道,也是維護我大明邊關之意,」楊天受溫和地瞧瞧這個日趨老辣的孩子,暗自憂慮,「轉過年,你就迎娶了梅兒,也了了我的心意,」。
「西門石道,是,小婿記下了,」臉上一喜,蕭夜慌忙給老爺子一個躬身禮。
油燈暗淡的石屋裡,梅兒添了兩次茶水,見父親和蕭哥兒低聲談論不休,遂轉內屋回休息去了。
凌晨,蕭夜從石磨里,又拿出了兩支德萊賽m1841針發槍,四個滿噹噹的牛皮匣,小心地收進了武器庫;現在,石關火銃已經單獨存放在一間廂房裡,有親衛晝夜看守。
每月月銀二兩,糧三石的親衛,小旗待遇,就算是黃家也難以大量供養;小六子更是拿到了總旗的月餉,不過礙於保密軍規,他們不能對外誇口罷了,也交代了家屬不得外傳。
第二天,蕭夜和黃昌祖,站在練兵場外的高地上,看著老吳在小六子的指導下,拿著石關火銃,彭彭地打個不停;一百五十步外,厚厚的木板靶子,被打得木屑紛飛。
搖著一把綢扇的黃昌祖,自是不會輕易赴險,但也是看的目光閃閃,動色不已,「石關火銃?這波斯人傳進來的火銃,當真是犀利如此,」
火銃槍管、機匣打制精密,彈丸亦是精巧,他打死也不會想到,石關屯能造的出來。
羨慕歸羨慕,但蕭夜能在草原上找到波斯商隊,那是福分,黃昌祖眼熱之餘,也明白火銃價格為何高的離譜了;「一支五十兩,」蕭三弟給出的買價,哪怕是打對摺,也是二十五兩銀一支,彈丸的價錢還不在其中。
看來,還是回去了讓家族裡的匠人,精研一番,看是不是能仿出來。
「要不是巧不巧地幫了那些波斯商人,這些火銃我也是不敢用,實在太貴重了,」蕭夜皺著眉頭的訴苦,黃昌祖不甚相信,但很快,他就猶豫了。
交割物資,收拾乾淨的練兵場,黃家家衛和馱馬已經下山。
一隊小旗十人,手拿三尺棍棒,五人一列,木棒前舉成陣;對面百步外,一隊斥候騎著健馬,揮舞著彎刀,怪叫連連地驅馬上前,直直向十人小陣撲去。
刀光閃閃的利刃,碗大的馬蹄,隆隆而來的高頭大馬,闖到距離步陣面前不到二十步,依舊沒有減慢速度,馬蹄落地濺起的碎石泥土,甚至都能打在臉上;兩列步陣里,終於有人忍不住後退。
「喝喝,」馬頭上韁繩一緊,偏過馬身,馬隊快速地分成兩列,從步陣兩邊呼喝著跑了過去,煙塵滾滾叫囂不止。
「你,你,出來,」一旁監視的親衛,在小旗泛黑的臉色中,把三個忍不住後退兩步的軍士,拉出步陣,就地按到,掄起木棍啪啪就是一頓狠揍,十五軍棍後,又把他們踢進了步陣。
楊天受自打被韃子襲擊後,自覺兵陣不適合山上的防禦,自己紙上談兵之誤,使得山上折損了軍士、匠人,傷好後也沒有要求繼續操演,轉而操心起了防禦工事,一天和王大力說不完的話。
他現在每天主要的活動,就是在私塾里交孩童讀書認字,倒也過得輕鬆自在。
但蕭夜沒有撒手,借鑑了教訓,與幾個老軍戶商議後,拿出了一個練兵法子。
二十名親衛,平時根本就用不了這麼多人,鑑於韃子健馬衝力恐怖,他就想出了這般的操演方法;先讓每個軍士適應了韃子的馬隊衝擊,火銃才能顯現出最大的威力。
督戰隊也就成了親衛的一項職責。
每天一隊小旗,要面對斥候小隊從早到晚重複往返的衝擊恐嚇,一天下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簡直是從土坑裡爬出來的一樣。
整整一個上午,一隊小旗的步陣,被馬隊不停地衝擊折磨,手裡的木棒在軍棍的敲打下,漸漸拿的更穩了,也讓遠處看熱鬧的黃昌祖,失去了興致。
這般拼死結陣的打法,黃昌祖對炮灰一樣的軍士,同情歸同情,遂也打消了對火銃壓價的想法;如果火銃易得,三弟也不會玩命地操練軍士長槍對抗馬隊。
嗯,下次來給三弟帶些鐵矛長槍來,也不過百十支罷了。
他的注意力,轉向了灌模場,這個名字他剛聽了很奇怪,蕭夜也是如此,但王大力和匠人們這麼叫,隨他們去了。
兩隊小旗二十人的工匠,在王大力指揮下,用已經干透了的黃灰泥石塊,在灌模場邊緣靠近山後的位置上,開始修築磨坊;沒錯,磨石頭的磨坊。
昨晚不明白石磨奧妙的楊天受,提議蕭夜,把石磨挪出院子,哪怕是再建一個小院,百戶所里放這打一個石磨,外人看了豈不是笑話。
思索片刻,蕭夜應了下來。大晚上的,王大力他們再仔細,黑咕隆咚的也免不了嘈雜,岳父大人是書生,受不了聒噪。
讓親衛叫來王鐵匠,蕭夜告訴他,明天把石磨挪去灌模場,建圍牆安置好,「哪怕是白天你讓牛拉石磨,也可,我不介意,但晚上匠人需要休息,時辰不能過晚。」
大喜之下的王大力,連連點頭,他也是讓顛倒白晝的工作,搞得白天直犯迷糊,遂連夜召集老工匠,準備開建磨坊。
商議之下,竟然給石磨做出了兩道寬大結實的鐵箍,箍住石磨下盤,幫上木架,兩頭犍牛拉上跑是不成問題的,不過要運出小院還的把院牆拆掉,再修補好院牆就是了。
吊架在宋朝就已經出現了,長長的木桿支在三角架上,吊起沉重的石塊,舉重若輕,很輕易地把石塊放在挖好的基坑裡,調製好的黃灰泥漿覆上,第二塊就吊了上去。
在黃昌祖津津有味的觀摩下,一個沒有頂蓋的磨坊,長寬達百步的磨坊,不到一個天的時間,就出現在他眼前,也算是給他現場演練了一把。
磨坊旁一排加蓋房頂的石屋,那是用來儲備黃灰泥用的。
「三弟,這黃灰泥太好用了,太快了,」走進沒有房頂也沒有窗框的石磨房裡,黃昌祖繞著轉了兩圈,粗礦結實的牆壁,足以讓他叫好連連。
「借大哥吉言,想必今後黃灰泥的產出,會更多的,」蕭夜淡淡地笑著,一指遠處山嶺,那裡勞碌的匠人,正在一塊巨石上,打制另一個石磨,
遮人耳目,他不得不讓王大力,去打上兩個更大的石磨,要不這大的有些過分的磨坊,就惹人旁觀了。
誤打誤撞之下,他也想不到,被新石磨研磨過的石粉,再灌進自己的石磨里,流出的粉末速度快了不止一成,那個發現了其中秘密的匠人,被蕭夜賞了一壇麥酒。
至此,蕭百戶的親衛隊伍,警戒執哨的範圍拉大了,把這個磨坊也圈了進去。
給蕭夜留下一個篆刻著「昌」字的玉佩,黃昌祖興沖沖地離開了石關屯,帶著馱馬隊伍離開了,他帶走的,還有三千斤的黃灰泥,這次算是蕭夜白送的。
和黃昌祖來時送的見面禮,一百石糧食相比,黃灰泥還是沒白送。
那些韃子腦袋,黃昌祖很高興地全部收下,這可是和那些千戶打交道的禮物了;一個腦袋十貫錢,黃管事當場就把銀票交給了小六子。
黃家馬隊離開後,熏黃的夕陽下,蕭夜冷然站在練兵場邊緣,注視著手拿火銃的小旗隊列。石山腳下,斥候四散,嚴密監視著碎石堡、石關峽谷方向。
轟隆隆馬隊揮刀衝上,陽光下刀光閃閃,馬蹄聲震耳,步陣巍然不動,當叫聲連天的騎兵們划過兩側,「裝彈,舉銃,」旗官一聲厲喝之下,嘩啦槍口舉起。
十人小隊前方一百五十步外,密麻林立著五十多個參差的木條、木板,「前進,瞄準,開火,」一聲嗩吶響,銃聲轟鳴,硝煙湧起。
在小旗大聲呼喝中,一列五人的兩排軍士,前排邁著整齊的步伐,同時扣動扳機後,腳步一頓,後排已經從前排間隙里超過,銃聲再次轟鳴。
後排清倉裝彈,旋轉槍機後上前,越過了前排,舉銃繼續射擊。
「彭、彭、彭,」震耳欲聾的的銃聲中,蕭夜也是腿肚子微微發顫。
略顯拖沓的兩列軍士,銃聲不斷轟鳴,間隔兩息五發射擊後,三聲尖利的嗩吶,槍帶上肩,腰裡的軍弩拿在手裡,在小旗嘶啞的厲聲中,短箭赫然打出。
嗖嗖嗖的箭矢聲中,已經迫近到目標三十步的小旗,把面前的靶子,打得已經是稀巴爛,上面扎滿了寒光閃閃的利箭。
剛才還在一邊嬉笑看熱鬧的幾個斥候們,坐在馬背上,已經是汗如雨下,各個緊閉上了嘴巴;再看那親衛環侍的百戶大人,他們的心裡,震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