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腸轆轆的楊凱良,和四周坐臥不寧的流民一樣,都在眼巴巴地瞅著遠處的粥棚,但是熬粥也要時間,這慢慢飄散的麥飯味道,足以讓眾人強撐著虛弱的身子,咽喉不住地蠕動。
瞧瞧東面一大片慢慢往粥棚挪動的流民,楊凱良暗暗嘆口氣,這裡已經聚集了這麼多的人,就是排隊等賒粥,看時間也要晌午過了。
眼角餘光瞟了幾眼不遠處的幾個身影,楊凱良心裡冷哼一聲,轉身遮住了外面的視線,蹲下了身子;從懷裡仔細地掏出一個布包,捏出一塊巴掌大的干肉餅,撕成兩塊。
把肉餅遞給老母親和妹妹,在他的示意下,兩個女人把餅攥在手裡,低頭慢慢地嚼著,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響;一路上逃難過來,三人之間的默契早就形成了。
流民里一般能得到糠餅就老天保佑了,楊凱良怎能有肉餅?呵呵,前三天在西龍河那裡,他正好就碰到了兩個流民,雖然他倆穿的也是破爛不堪,但身上的包袱里,可是有著一疊的干肉餅,正好被楊凱良不小心瞅見了。
心思靈動的楊凱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好久,這才猛然發現,夾雜在流民人群里的青壯漢子,忽然多了十幾個,只不過散開在人流里,相互間也沒有認識的意思。
但是歇息在西龍河南岸,楊凱良親眼看見這些個漢子,隱隱地打出了幾個手勢後,就知道,恐怕是有人派出的眼線,就藏在附近的流民里了。
雖然不知道是哪家派出的暗線探子,但肚子裡飢火灼燒的楊凱良,哪怕自己能強撐幾天,但身邊的母親和妹妹,可是再也撐不下去了,髒兮兮的河水喝了也不管用。
憑著身手麻利,楊凱良在河岸邊搶了兩個碗大的果子,小心地砸開,竟然裡面只有滿滿的水,可是讓他惱怒不已。
一家人路上是怎麼過來的,楊凱良心裡明白,原本在這裡就想當一回老實人,奈何眼看著親人就要餓死了。
無奈之下,楊凱良摸黑把兩個漢子捏碎了喉嚨,誰讓他倆就睡在僅靠河邊上的小樹下,地勢偏僻隱晦,拉到河裡很快就飄到了毒草下面,誰也看不見了。
匆忙搜來的兩個包袱里,沒找到銀錢,倒是有兩身粗布衣服,兩大疊包裹嚴實的干肉餅,讓楊凱良頓時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就是靠著這些干硬的肉餅,三人步行走到了石關屯山下,從西龍河到石關屯,百十里的路程,道邊就倒下了三十幾具老幼乾癟的屍體,走在路上的流民們,已經司空見慣了。
幹掉了那兩個漢子,雖然又能多活幾天,但是糟心的楊凱良,知道自己深夜的行蹤,還是被人發現了,這不,一直跟著他們一家的那個小子,雖然這幾天一聲不吭,但是就走在他們左近,小眼睛溜溜地在他身上轉圈。
這個叫三子的小子,楊凱良問了一句,知道他是從西寧逃難過來的,遂也不去在意,大家都是流民,要是惹急了眼,搞死他也就伸伸手的事。
自然,肉餅也拿出來給了三子一小半,在楊凱良冷漠的眼神下,三子自是很利索地藏在了懷裡,黃蠟蠟的臉上,一點激動的樣子也沒有,果然是明白人。
楊凱良毒辣的手段,讓三子相當忌憚,能活下去,誰願意多事。
只是,在楊凱良轉過身後,沒看見三子深藏在眼眸里的狠毒,就這麼大家混在人流中,靠著那兩個工坊里施捨的幾個黑麥餅,熬到了石關屯。
摸摸懷裡僅剩的肉餅,楊凱良衝著母親和妹妹笑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眼巴巴地看著那熱氣騰騰的大鍋。
晌午時分,田家、黃家,還有加入進來的王家粥棚,終於凱是賒粥了,三家派出的六百武裝家衛,吆喝著讓流民們起來排隊,一個一個上前拿碗接粥。
想插隊、想多拿多占的,先看看家衛們手裡的刀子,再不清醒就怨不得刀子鋒利了,這年月,人命不值錢,尤其是老人孩子,更加不值得放一碗稠粥出去。
兩個衣不遮體的中年流民,被砍殺扔進藤草里後,嘈嘈嚷嚷混亂的流民們,在一陣陣哭喊聲中,乖乖地排起了長隊,胃裡再灼燒也要忍著去領了粗瓷碗,捧上熱粥去一邊吹著喝。
下午,當王貴接到傳令兵通知後,去和四家商隊商談後,靳家也加入到了設立粥棚的隊伍里;蕭夜承諾從下午起,今後十天裡,粥棚里的糧食消耗,自有馬道石堡用貨物抵兌,總算是讓幾個執事、掌柜,臉色好看了許多。
那些家衛們自然收刀入鞘,不再惡狠狠地盯著流民了。
馬道石堡,磨坊大院裡,蕭夜正看著一幫匠人,把那拆開了後車廂的運輸車,一點一點地組裝起來,很是感嘆自家的匠人,還是很有本事的。
原本不能拉出來的運輸車,就靠著康紅原他們手裡的工具,硬是和突擊車一樣,斜著豎起來架在馬車上,一路上磕磕絆絆地送出了洞道。
當然,要不是他急著催促,康紅原他們也不會被逼著動腦子,使出渾身解數來搬運運輸車。
三輛運輸車,一共用了兩天的時間,被勉強組裝了起來,要是車頭被卡在洞道里,恐怕匠人們就要抓瞎了。
裝好了黑色電池的運輸車,孫小明首先跳上去,鼓搗了一會,嗡嗡地開動了,這後車廂長了一大截的車子,忽悠悠開出了大院。
磨了寒娟好幾次的小六子,終於讓蕭夜鬆了口,卸下了百戶軍官的職務,再次進了親衛隊,他和余山一樣,最終要進那新成立的神車營。
第二輛運輸車裡,小六子坐在副駕駛座上,眼熱地看著侍衛熟練地轉動方向盤,穩穩地把車開動了。
三輛運輸車,在倉庫外裝滿了貨物後,嗡嗡地駛出了堡們,在軍士們嘖嘖稱奇地驚呼聲中,悠悠上了馬道,在藤草上懸空而過,直奔石關屯方向而去。
王蒙一身土黃色的制服,手裡拿著煙杆,站在堡牆上,瞅著慢慢遠去的運輸車,嘴裡一個勁地砸吧,「好傢夥,這玩意要是再快點,上面坐了軍士,恐怕戰馬就用不上了,」
「那是,如果秦石頭在上面架了機槍,恐怕就能綴著韃子打了,」王梓良嘴角一撇,「東西好是好,比起戰馬來可是難伺候呢,戰馬在草原上不發愁飼料,這啥的運輸車,去石關屯一個往返,你那兩百個手燈就廢了,」
「電池糜費的太多,恐怕大頭領也不能隨意動用這車了,」王梓良的話,讓王猛眼睛一鼓。
「不會吧,」盤算著商鋪里電池價格的王猛,沒法算出來兩百個電池的價格,但能肯定的是,他一個月的糧餉,絕對是買不來這車的一個往返。
當三輛運輸車,跟隨著四輛突擊車趕到石關屯時,王貴已經站到了粥棚那裡,正在賣力地招收軍戶,「有家口的優先,入了軍冊後,還有糧餉可拿,保證每天能吃上飽飯,」
能吃上一頓飽飯,再有一片遮雨的地方,對於流民們的誘惑,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這時候,也沒人會在意當軍戶,就是民戶沒有飯吃,一樣餓死的命。
當然,有青壯的人家優先,有識字的優先,有手藝的優先,其他老弱嬴幼雖然不拒絕,但是排在最後的難免了。
楊凱良帶著家人,排隊去報了姓名、籍貫,按了手印後,每人又得到一碗麥粥,把肚子填了六成飽後,去了東面的空地上。
呆在這裡,等候石堡來人接走,這是王貴的原話,但是這些流民們,根本就不清楚,馬道石堡咱哪裡;他們不知道,四家商戶可是知道,就等著看王貴他們的笑話了。
那突擊車的載貨量,大家早就看清楚了,這將近兩千的流民,不知道會運到何年何月去了。
和楊凱良他們一樣,那個精明的三子,還有十幾個壯漢,也按手印成了軍戶。
流民里青壯不多,再壯實的人餓上幾個月,也都虛弱的成了老頭,但是,裡面的匠人卻是不少,王貴手裡的名冊上,不但有鐵匠、木匠,甚至還有兩個童生,可是稀罕的緊了。
當然,絕大多數是附近縣府的軍戶、農戶、獵戶,甘肅鎮那裡滯留的乞丐被全部驅趕到了這裡。
人是盲從的,尤其是這些剛吃了一頓熱飯的流民們,眼見得去東面空地上的人,越來越多,還在猶豫的也不願多等了,漸漸的,留在西面的人少了。
「嗡嗡、嗡嗡」馬道那裡傳來低沉的嗡嗡聲,不論是等待貨物的商家,還是彷徨的流民們,眾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那黃綠色的突擊車,露出了身形。
當那輛大家已經熟悉的突擊車後,又出現了土黃色的相同模樣的車子時,王貴已經不再浪費唾沫了,冷冷地瞥了眼還剩下的百十號流民,自顧自地走開了。
粥棚今晚還有一次賒粥,雖然他心裡很是不舍,但大頭領的命令,他只能繼續執行下去,後面還有九天呢,也不知道要倒出去多少糧食。
如約而來的嶄新的突擊車,讓三個商家執事掌柜相當的高興,麻利地派出了自家的家衛,去學習如何開動那寶貝玩意。
但是,最後又來的三輛長廂運輸車,徹底讓田廣林幾人傻了眼,眼看著那帶著車廂的土黃色車頭裡,有人轉動方向盤,把車調頭後,在外面的黑衣侍衛,招呼著那些流民,登上了車廂。
「娘的,這些流民倒是好命,先坐上去享受了,」有黃家家衛羨慕地說道,「咱們連摸一把都不讓,人家可好,上了名冊的全家都風光上了,」
流民里楊凱良體格高大,在王貴看來是個當軍士的料,自然被挑出來先上了車;面對這種連車軲轆都沒有的車子,楊凱良很是被震撼了一把,漲紅著臉膛,慘扶著母親、妹妹,在親衛的叮囑聲中爬上了後車廂。
流民們體重太輕了,運輸車後車廂里擠滿了十幾個人,竟然可以輕鬆啟動,這讓一直擔心的孫小明,偷偷鬆了口氣,踩下腳踏板後,車子穩穩地開始懸空,離地半尺多時,腳下微微一用力,車子開動了。
兩千來號的流民,就是運輸車往石堡拉,也得跑上三四十趟,本著鍛煉人手的余山,只能眼睜睜看著電池在不斷地更換,沒有蕭夜的傳令,這種耗費銀錢的運輸只能不停地周轉。
他現在手上已經有了十幾個軍士,都是從親衛隊裡調出來的,而車輛加上新到的運輸車,一共才六輛,還得每天不斷地往返運貨。
匠人們、軍士們不理解為何大頭領放著馬道不清理,而是費錢費力地用車拉活拉人,只有王梓良、辛儒林幾個貼近蕭夜的人知道,這是在鍛煉能開車的車夫,花費那些黑色電池是難免的。
王貴留下兩個親衛,專門給商家送來的家衛,教授如何開動突擊車,其他的親衛、侍衛們則輪換著上車,把一車車的流民,向馬道石堡拉去,那兩輛運貨的突擊車,還得繼續承擔拉貨的角色。
一直到了兩天後,運輸車才把這些流民全部運到了石堡外,而這時,那六個家衛也開始在自家車上,把握方向盤有些門道了,把車子開得嗡嗡轉圈,可是讓田廣林幾人心疼壞了。
那些黑色的電池,現在他們終於搞清了,最大的用處是在車子上,以前拿去做暖手點爐子那真是浪費了。
不用說過了今天后,附近黑色果核的收購價,肯定會漲上不少,商家栽種藤草暗地裡的動作,也會光明正大了,起碼在石炭礦附近會栽上不少。
只要有心用黃連樹防禦,想來藤草不會瘋長到四處蔓延,畢竟邊牆以內可是有著大片田地的。
馬道石堡外圍牆南邊的空地上,原來是用來和商家交換貨物的地方,現在空曠的地面上,有一次紮起了大小密集的帳篷,帳篷林立分成了幾大塊。
流民們到了這裡,會先安排住進帳篷,等候王梓良派人甄別後,再說他們的去處。
一千大幾百的流民,每運來三車,就會有軍士上前,按照在王貴那裡的登記,想當軍士的,有手藝的,會讀寫的,分類住進不同地塊的帳篷。
到了這裡,帳篷營地外就多了不少的軍士,把這些流民看管起來,當然,吃的喝的也會按人頭送過來,每人還能拿到一身粗布短衣,起碼遮身是夠用了。
還有一桶桶馬車拉來的淨水,讓這些許久沒有痛快喝過水的流民們,一個個喝得肚子鼓脹脹的,楊凱良也沒有免俗,一臉暢快地躺在帳篷里。當然,洗澡就不要奢想了,一路上走來,那西龍河河水都少了一半,路上饑渴死去的流民抬眼就能看到。
三天後的清晨,雖然石關屯那裡陸續還有流民過來,但是石堡這裡已經聚集了兩千號的男男女女流民,一隊隊軍士手持火/槍,跑步出了堡門。
坐在帳篷里的楊凱良,這時候也緩過了精氣神,正拿著一盒炒麵罐頭,仔細地把裡面剩下灰白色的麵粉,倒在手心裡,一點不拉地吞進嘴裡。
老母親和妹妹楊惠娘,和楊凱良一起擠在帳篷角落,身上蓋著一床半新不舊的氈毯,拿著他破爛的上衣一邊縫補,一邊小聲地說著話;這裡的晚上陰寒,要是沒有堡里發放的毯子取暖,恐怕老人孩子受不了早晚相差的寒熱。
「哦、哦,」響亮的銅笛聲在耳畔吹響,拿著罐頭盒左右打量的楊凱良,眉頭一跳,回頭看看家人,起身走出了帳篷。
和他們在一個帳篷里的兩家人里,也有三個年輕的小子,兩個中年人,微微一怔之後,在家人緊張的注視下,凝重地走出了帳篷;前兩天已經有軍士來交代了,聽到銅笛聲,就是這些青壯集合的時候了。
楊凱良的母親、妹妹,和其他青壯的家屬一樣,不放心地丟下手裡的活計,斯跟著走出帳篷,遠遠地看著那一個個青、中年漢子,在軍士的呼喝聲下,在空地中央聚在了一起。
幾個拿著名冊的女軍士,在黑衣侍衛的陪同下,開始唱名。
「趙二苟,匠人隊,」「武青,軍士隊,」…..
隨著寒娟幾人清脆的嗓音,被點了名字的流民,按照各自登記的特長,開始排隊集中;不出意外的,身無所長的楊凱良,只有一身的武藝,很快被指到了軍士隊裡。
至於不願去當軍士的,還有去石炭礦、採石場做工的活計,也在匠人隊裡集合,那看起來不少的糧餉,和軍士自然無法相比,楊凱良也不願扛著搞頭、竹筐去賣力氣。
琢磨過了那高的嚇人的糧餉後,要想讓母親和妹妹過上好日子,楊凱良只能咬牙去當軍士了。
那些軍士身上的衣服、靴子,還有武器、水壺、狩獵刀等等的零碎,心細的楊凱良打量過了好幾天了,就憑著軍士們健壯的體魄,他就知道,在這裡當兵絕對不像家鄉一樣,那種混日子的兵士他才不干呢。
加上那兩個瘦弱的童生,一共三百一十號的青壯男人們,點過名後,有軍士出來,再次點名,每叫過一個人,就可以走到石堡門口的台階下,那裡有一個瘦高的書生,手裡拿著一把紙扇,遠遠地打量著他們。
王梓良身後,一個侍衛手裡端著木盤,上面鋪著一層粗布,一小堆的猩紅色藥丸,整齊地碼在鐵盒裡。
為了這些人的清白,蕭夜可是拿出了大本錢,這也是不得已,世上最為難猜的就是人心,一個家賊就能讓石堡陷入絕境。
如果他的實力發展到可以自保,就不會使出如此的手段,否則為自己著想,就不得不拿出初級強力藥劑了。
「伸手,「面無表情的侍衛,對這勉強的矮個子中年人說道,見這人伸出的手掌,竟然還是髒兮兮的,不禁眉頭一皺,從腰裡拽下一條毛巾,「把手擦了,」
親眼看著矮個子把藥丸吞下,侍衛遞上水壺,讓他喝了兩口,隨後讓人帶著他進了石堡;整個過程,一旁冷眼的王梓良,眼帘沒見抬起過。
雖然不知道這藥丸是為何用,但是,被集中起來的三百多人,在周圍黑洞洞的槍口下,絲毫沒有反抗的舉動;石關屯山下那沉重的槍聲,雪亮的長矛,足以讓他們不敢肆意騷亂了。
前面走進石堡的流民,眼尖的楊凱良,在他們身影閃進堡門瞬間,能看見已經通紅的脖頸,頓時身上繃得緊緊的,目光閃爍不定;和他一樣,還有十來個青壯流民,臉色也陰沉難看。
不過到了這裡,趕鴨子上架也得上去了,如果有人試圖拒絕藥丸,恐怕後果不是那麼好想與的,天上可不會隨便掉大餅,既然抬頭吃了,就別嫌撐了胃口。
「楊十八,」聽到軍士喊自己的綽號,楊凱良不假思索地上前,順從地跟著軍士走到台階下,抬眼看著面前冷漠的黑衣侍衛,這個傢伙身上的煞氣,讓楊凱良不由自足地握緊了拳頭。
「呵呵,小子,別緊張,給你們好處還不樂意,真是啥的咬了呂洞賓,」侍衛粗獷的臉上,眼角處迭起深深的皺紋,似笑非笑地一咧嘴,「這藥丸我想要還得有了戰功,你們可真是走了狗運氣,」
話說得慥了,但是裡面的意思,卻讓楊凱良心裡微微一動,在這裡人家說謊沒必要,那就是真的了。
吞下藥丸後,楊凱良跟著軍士剛踩上了灰泥台階,就覺得胃裡突然竄起一股火苗,炸開來在身上四處流動,不由得張嘴吐出一口熱氣,這下子,身上更是焦熱得難受,腿上突然間沉重得像是綁了鐵塊一樣,抬腿都抬不起來。
楊凱良異常的反應,讓不遠處的王梓良,赫然瞪大了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動作,這種對藥丸反應愈是激烈的,藥效過去後得到的好處,越是多過於普通人。
「這個叫楊十八的,恐怕身懷武藝,而且不是一般的花架子,」見多了藥丸效果的王梓良,衝著身旁的傳令兵,偏了偏頭,傳令兵會意地過去跟上了楊凱良,防止這傢伙不適應栽倒下了台階。
就在這時,台階下的那個黑衣侍衛,猛然間咆哮起來,「老子叫你吞下去,你還敢藏在舌下,玩花花是吧,」隨著暴怒的聲音,就聽見啪的一聲脆響,接著就有人翻滾在地。
耍小聰明的三子,左臉頰上一大塊腫起來的血瘀,人已經撲到在地,那個猩紅的藥丸掉落在地上,沾滿了灰土。
「哎,你咋滴還打人啊,」「就是,我們流民可憐,你們也不能隨便亂打吶,」頓時,聚集在空地上的青壯們,有人叫喊了起來,還有幾個人大聲地應和著。
一時間,本就對強行吞藥不解的流民們,轟亂了起來,大傢伙嘈嘈嚷嚷起來,有人就要回去,哪怕是挨餓也要回石關屯,不願在這裡擔驚受怕。
圍在四周的軍士們,見狀直接就舉起了手裡的火/槍,包圍在帳篷最外側的各隊軍士,也開始占據地勢,火/槍嘩啦啦林立。
「嗚嗚、嗚,」堡強上方,陣陣牛角號聲低沉,剛才還沒幾個人影的堡強女垛後,密密麻麻的軍士出現了,更多的火/槍遙遙指向了下方的空地上。
只要有人一聲令下,這四周不下上千的火/槍,齊齊發射一輪,就足以把這些流民,連帶他們的家屬,亂槍打死一半。
猛然間突變的局面,讓這三百來號的流民,赤手空拳地驚呆了,大明軍隊火器犀利,沒想到這裡竟然不遜於內地的軍隊。
一時間,流民們安分下來,乖乖地低著腦袋,等待著被唱名吞藥,遠處看熱鬧的那些流民、家屬,也被軍士趕回了帳篷里。
那個黑衣侍衛沒理會那些騷動的流民,而是大步走到三子近前,低頭漠然地看著他,「吃了它,」說著話,大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裡寒光陰霾。
哆哆嗦嗦的三子,抬眼看看這個軍漢,心裡暗自叫苦,看這架勢,如果自己不肯吃了藥丸,人家可是真的要下死手了。
「我,我吃,我吃,」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三子抓起地上的藥丸,閉眼吞下了,使勁地咽了幾下,這才幹笑著看向黑衣侍衛。
見這貨還算有眼色,侍衛擺手讓他起來,有軍士背了火/槍,上來拉著三子去了堡門那裡。
石堡內西北角落裡,距離伙房不遠,兩排占地不小的水傘側面,已經修起了三個小水池,全部用灰泥圍砌,裡面灌滿了積攢下來的淨水;為了這些流民,今晚三個池子的水雖不多,但是要浪費了。
好在伙房的大缸里備足了水,要不然晚飯就得發罐頭了。
三百多流民被先後帶到了水池邊,像是下餃子一樣,紛紛跳進水池裡,哪個要受不了捂著腦袋嚎叫不止,就有軍士上來拉走,不知道被帶到了何處。
更有十來個流民不但瘦弱,意志力也相當薄弱,悄無聲息就倒斃在了池子裡,被一直盯著他們的軍士很快撈起來拖走了;想有收穫就得付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靠在水池邊的楊凱良,哦,現在是叫楊十八,為了不被官府找到這裡,他還是決定叫楊十八了,在家鄉里他堂兄弟們排行十八,這麼叫也心安理得。
迷迷糊糊的楊十八,腦子裡灼熱得嗡嗡亂響,渾然顧及不上周圍的動靜,身上赤紅地靠在池邊冰涼的側壁上,坐在水面下的台階上一動不動。
也不知在水池邊泡了多久,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楊十八清醒過來後,很麻利地拔掉身上的爛衣破褲,在水裡先使勁地搓洗身上的灰泥,厚厚的灰泥一層一層地卷把著,忙不拾迭地在水裡把手涮乾淨。
這時候,和他一樣能清醒過來的人,也不過五六個人,旁邊還在紅著臉喘氣的流民,可是沒他那麼大的勁頭,還在哼哼地都沒睜開眼。
逃難的流民,身體結實的沒有多少,但能熬過來的人,無不是命硬之人,幾乎一天一夜的時間,才陸陸續續有人開始緩過勁了,緩不過來的,也早就被清理掉了。
像這種成本高昂的行動,蕭夜不會繼續下去,畢竟,無論是哪方勢力,也不會稀里糊塗地就把探子往這裡不要錢地安插,這一批探子無聲消失後,想來他們也會更加謹慎了。
水池四周,燈火通明,一盞盞灰白色的燈籠,插滿了池子西面的堡牆內側。
大概洗了身子,楊十八伸手去拿衣服,一旁有人遞來乾淨的毛巾和衣服,摸摸很是軟和;再抬頭,他就看見那個在堡門外狂放了一把的黑衣侍衛,就站在池子邊緣,瞪著眼睛正瞅著他,頓時身子就僵硬了。
「穿衣,跟我走,」沒廢話的侍衛,丟下衣服,踩著硬邦邦的軍靴踱到一邊去了。
莊戶人家,在家裡就有穿短卦的習慣,這種上下分體的衣服,那是穿多了不怪,只是這種土黃色的衣服,上面的拉鏈可是讓楊十八稀罕了,被軍士指點了才會小心拉上。
「彭,」當一雙嶄新的軍靴丟在楊十八面前時,小伙子頓時眼框就紅了,在家鄉他還有布鞋可穿,但逃難的路上,他只能搶了別人的衣服鞋子穿,哪有人給這麼貴重的靴子。
一看就是厚牛皮縫製的短腰靴子,那幫子上兩條寬長的皮帶,硬實的鞋底,讓楊十八簡直喜歡地不敢穿了;在家鄉,這種好貨色,就是地主家也是在過年時節才穿出來的。
硬邦邦的新靴子,楊十八捏在手裡,恍惚間沒發現,自己竟然感覺不到多少分量。
赤條條穿上衣服,被領著又去了洗澡的地方,那能把髒成一揪揪結塊的頭髮,洗的乾淨利爽的大塊肥皂,頭頂上不斷澆下來的溫水,可是讓楊十八開了眼界。
時間已是黎明,但天色依舊黑沉,煥然一新的楊十八,在澡堂外等候了一會,等聚集了二十來人後,被領著去伙房吃湯麵大餅,楊十八跟隨那個侍衛,眼看著他手裡拿著一個手燈,雪亮的光柱照的腳底下亮堂。
蹲在伙房外的空地上,一手端著粗大的陶瓷碗,一手拿著三張厚實的肉餅,楊十八瞅著碗裡那一小堆巴掌大的肉塊,鼻間熱氣騰騰的飯香,頓時淚如雨下。
也不知道,自己有多長時間,沒吃到這麼厚實的肉塊了,在記憶力,似乎已經忘了大塊吃肉的味道。
和他一樣,空地上這些埋頭狠吃的青壯們,吃著吃著,一個個抖索著肩膀,眼眶裡大顆的淚水,滴滴答答掉落進了碗裡,腮幫子卻是照樣在玩命地嚼著。
一身黑衣的侍衛大劉,站在遠處的黑暗中,揚臉看看天幕那漸漸熏亮的穹頂,心裡微微嘆口氣,沒有再去吼叫這些新來的軍戶。
「你們的家屬在外面,自會有人照應吃食,吃慢點,不夠了還有,」幽幽地說了句,大劉別過臉去,不再看這些頭也不抬的傢伙們。
吃過飯,不等下一波新軍戶們過來,大劉帶著這二十來人,直接就向大頭領的院宅方向走去。
穿過廣場,沿著乾淨的大道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轉角拐到了一處大院前,院門口有四個軍士背著火/槍守衛,門檐上的倆盞燈籠已經熄了。
就在楊十八被帶到大頭領後院的演武場時,王梓良正在蕭夜的書房裡,向他回報昨天徵召的結果。
「三百一十一人里,發現有問題的十九人,已經送去了鷹爪堡,其中十人帶有家小,但屬下查詢過他們的家人,竟然都是臨時搭夥的,」
「耐受不住藥劑,死亡的,目前有十四人,他們的家屬會妥善安排,」王梓良的上報,讓蕭夜暗自慶幸,要不是自己的藥劑,恐怕那十九人就算是挖出大部分,剩下的也是心腹大患了。
「那麼,如果那些家屬里,有官府的女探子,又該如何?」蕭夜喝了口涼茶,悠然看著桌上的燈燭,黑色電池緊缺,就連他家裡也只能再次用上油燈、蠟燭燈籠了。
「這個,屬下無能,」王梓良搖搖頭,初級強力藥劑再多,想來蕭夜也不會大方到了那般,外面可是有著一千五百多的流民,刨掉年幼的孩童,起碼還有一千四百婦女老人。
「甄別過的,連帶家屬留下,其他人不論老幼,一律送往顧家堡,那裡也可以開一間私塾,」蕭夜想了想,只能狠下心腸了,這世道,要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坑了,就不能當善人。
「傳信王大力,這些流民既然進了軍戶冊,就收到後勤隊吧,能幹多少活干多少,吃飽穿暖有棲身之地,本頭領盡力了,」蕭夜的話里,很有些無奈,他現在缺的可是青壯,這一下子來了這麼多的老幼婦孺,很讓他難受。
門外腳步聲響起,有侍衛進來,「大人,那先醒過來的二十幾人,帶到演武場了,」
「嗯,咱們去看看,這些人恐怕心裡還不明白,咱們這可是在草原上了,」蕭夜眉角一動,轉身笑著對王梓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