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號磨坊里,一襲青衫的蕭夜站在石磨旁,仰頭默默地看著面前憑空浮現的畫面,腦子裡卻在想著其他的事。
昨天田房俊來訪,又掏銀子又是相求,很讓他心裡舒坦了不少,大嘴也稟報過了,秀秀現在在白龍湖開始管理那裡的事物了;不過,田房俊最後隱隱相逼的口吻,蕭夜相當的不滿了。
憑著身後的家族,身無官職的田房俊,明顯是不把自己這個百戶放在眼裡,人家看重的,或許只是自己和波斯人的關係吧,憤憤不平的蕭夜,骨子裡的傲氣,讓他對藏兵白龍湖,更加覺得理所當然了。
沒有實力,就連商戶也不會正眼看自己,何論遠在甘肅鎮的蔣傑呢。
原本他就不願和韃子一決高下,只是想有自保的力量,保住白龍湖的原料開採,將來有機會報仇也能悄然動用人手;但現在,他想到的,卻是要繼續增加自己實力了。
手裡有了強悍的兵力,哪怕自己是個小小的百戶,那些商家也不至於當面就敢口出狂言,賣給自己屯裡的糧食物資,也不至於說漲價就漲價。
一切的一切,還是為了自保,只要楊天受在山上私塾里待上一天,蕭夜就沒有太多的想法,碰觸底線的事干不得,岳父大人時時都在盯著他呢。
眼下白龍湖那裡,火/槍、彈丸消耗很大,小隊營房還需要近百個,震天雷、跳雷甚至開採石料所需的土工彈,黃漢祥只要來信,就是一個勁地要,比要糧食還急迫。
五個乙字號石磨,源源不斷地供給蕭夜的原料,除了那黃灰泥產量可以有限地增加,其他的物資就得挑挑揀揀了,拿多了一樣,其他的勢必要減少了。
每天都要看著畫面研究一會的蕭夜,現在基本搞清楚的,石磨里提供的物資,有一個均衡的數量,這個多了那個肯定會減少,從畫面里二十個格子上,分別標明的數字上,增減之間,就能看得出問題了。
掃了眼畫面上的數字,蕭夜沉聲要了二十把後裝槍,從石磨前的平台上,拖下兩個長條形的木箱後,抬頭時卻突然發現,最左邊的第一個格子,一把逼真的軍弩上方,浮現出了兩個正楷紅字,「數據升級,」
軍弩右下方的數字,也同時消失不見,蕭夜剛才還清晰地看見,自己能取出上百把的軍弩,現在竟然連一個也拿不出來了。
「數據升級?」隨著他疑惑地聲音,畫面中的軍弩悄然崩裂,畫面一轉,一個身著土黃色野戰制服的軍士,拿著一桿獵槍,在槍口前端擰上了一個黝黑粗大的鐵管,再把一個拳頭大的鐵疙瘩,按在鐵管上。
拔去鐵疙瘩上的鐵銷子,軍士端起了獵槍。
一枚尖頭彈丸摘去鉛頭,放入彈倉,軍士舉槍射擊,鐵疙瘩激射而出,遠遠地炸出了一團火光。
靜無聲息的畫面,直接就讓蕭夜瞪圓了眼珠子,這是?這不就是小型的火炮嘛,還是開花彈。只在父親口裡聽說過開花彈的蕭夜,對於碎石堡城牆上的虎尊火炮,哪怕不是開花彈,早先也只有流口水的份,那玩意實在笨重的很,但是輕巧的抬槍之類,他還是只敢想想而已。
許久,緩過神的蕭夜,看著眼前的鐵疙瘩,從上面的字眼知道了它的名字,「槍榴彈,」
雖然軍弩的消失殊為可惜,但槍榴彈的出現,讓蕭夜頓時心頭火熱起來,「槍榴彈,一百二十。」
足足等了兩盞茶的時間後,平台下沉,再升起來時,上面擺放著四個薄薄的鐵皮箱子,打開一個箱子翻扣,掀開蓋子,裡面整齊地擺放著一層十五個長方形的小鐵盒子。
數了數,兩層一共三十個,蕭夜隨手拿出一個鐵盒子,顛顛手感很重,打開扣蓋,就看見了一個粗粗長圓的槍榴彈。
耐心地檢查過這個箱子後,他在一個鐵盒裡,找到了那個黝黑冰涼的精鐵管子,三寸長厚厚的管壁,足有半斤重。
摸著管子裡那熟悉的刻槽,蕭夜忽然想到,自己的獵槍,那槍管上的刻槽,估計就是和這個管子配套使用的。
拿著十個鐵盒子裝進布袋,蕭夜拎著徑直走出了磨坊;門外的左石帶著親衛,照例推著獨輪車進了磨坊,把地上的兩個木箱一堆牛皮彈匣,還有四個鐵箱子裝好,坤叔還在武器庫那裡等著點數呢。
揮手招來小六子,蕭夜幾人騎上戰馬,踏踏地往練兵場跑去了;眼下石關屯派往草原上輪換的四個小隊,輪值一個常年在韃子部落駐紮,剩下的三個小隊休整後,來回護送物資,兵力已然有些窘迫了。
秦石頭的獵人小隊,也該參與進去了。
親衛隊目前主要守衛兩個石堡,加上郝永良旗隊,監管石關屯周邊的安全,王梓良那裡的傳令兵,李郎中那裡的醫護兵,都需要人手,蕭夜要不是還讓乙字號石磨保持運轉,早就把主意打在王大力手下的匠戶身上了。
不過讓匠人拿槍作戰,蕭夜自問還沒那麼短視。只是《戰爭論》裡,戰鬥工兵的運用,他還要找時間和王大力聊聊。
練兵場上,自詡是實驗武器第一人的小六子,這回沒讓蕭夜點中,一個滿臉通紅的親衛,被百戶交到跟前,仔細地叮嚀了好一會,這才拿著兩個小鐵盒,背著獵槍跑到十幾步外開始準備。
小六子失落地看著忙碌的手下,耳邊,傳來蕭夜輕微的聲音,「你一個隊長,和小兵搶功,臊臉,」話說的打臉,但百戶關護的意思,小六子聽得真真切切,眼睛裡很快清澈了不少。
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衛打開鐵盒,先把一個側面帶著小眼的管子,嘩嘩擰在槍管上;頓時,在遠處旁觀的親衛們,明白了獵槍槍管上那刻槽的作用。
打開另一個鐵盒,拿出槍榴彈,上面帶著圓環的銷子沖外,沖里也按不上;「咔蹦,」槍榴彈按進管子裡卡上,一聲清脆的簧聲,再往外拽就拽不動了。
摘掉上面的銷子,軍士蹲下一手拎著獵槍,從腰間皮匣里掏出一枚彈丸,用牙拔掉彈頭,老道地單手裝進彈倉,嘩啦,合上槍機;舉槍,對著百步外遠處一塊大石頭,軍士稍加瞄準,麻利地扣動扳機。
「彭,」低沉的槍聲中,肉眼可見一個黑影飛速地打出一道弧線,在大石頭前方地面上,猛然炸出一團火光,塵煙四濺碎石崩飛。
臉色漲紅成醬色的親衛,呆立當場,在眾人鄙視的目光下,簡直是羞憤欲死了;百步打定點目標,他可是舉槍就中的主,現在倒好,咋滴拉出來直接就丟人了。
蕭夜和小六子沒有說啥,兩人迎著淡淡散去的煙塵,飛快地跑了上去,在炸點跟前看了好一會,這才叫親衛們上前也看看;這堪比震天雷的毀傷效果,距離又是百步之遠,百戶和親衛們真是樂開了懷。
能把震天雷扔出百步開外的軍士,一個也沒有,但是這小巧的槍榴彈,輕易地就打到了百步,是個軍士就能辦到,又是一個大殺器。
堅實的石子地面上,被炸出了一個淺淺的石坑,旁邊的大石塊也被打上了幾個豌豆大小的淺坑,讓小六子等人對於百戶拿出來的鐵疙瘩,立馬來了興趣。
「這叫槍榴彈,獵槍打出來的嘛,和那個精鐵管子配套用,尖頭彈丸必須摘去彈頭,」蕭夜也不保留,把他對槍榴彈的模糊認知,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親衛。
回過頭來,親衛還的把槍榴彈試成了經驗,傳授給各旗官,再由各旗官教會軍士。
「回去了,小六子找坤叔,再領出一個管子,你選出兩個親衛,馬上裝備起來,其他人必須會使用,」蕭夜沉吟道,「剩下的兩個和五十枚槍榴彈,下次優先教給黃漢祥他們使用,草原上風險太大,讓他們儘快掌握方法,」
「是,職下曉得,」小六子嘿嘿笑著應道,他能猜想得到,黃漢祥他們肯定不會吧這個槍榴彈放在庫房,那韃子的游騎可就遭了秧了。
蕭夜囑咐了幾句後,留下小六子他們熟悉槍榴彈的使用,他們不把剩下的槍榴彈打光,是不會收手的;蕭夜自己騎馬返回了百戶所,每天裡他還要去研讀那本書。
尤其是盛裝槍榴彈的鐵盒子,那可是一個結實的帶蓋飯盒,野外做飯盛水都能用上,小六子和其他親衛一眼就相中了,只是礙於百戶在,沒好意思下手去搶。
蕭夜離開了練兵場,小六子等人試過了槍榴彈的威力後,意猶未盡之下,竟然用帶著精鐵管子的獵槍,試著打了幾發彈丸,發現開火的槍聲減弱了不少,只是射程上短了幾十步,準頭差了不少。這種能兼任消聲器的榴彈發射器,讓小六子簡直是愛不起來。
下午,知道百戶上午有讀書習慣的王梓良,午飯後來到了百戶所,和蕭夜喝著粗茶,悄聲地談論了很久。
不得不說,蕭夜拿出的那本《戰爭論》,算是把原本就對官府相當不滿的王梓良,徹底地挑出了心火,如果百戶手下的軍士按照這本書操演出來,他肯定,大明朝的軍隊,韃子的騎兵,壓根就不是對手。
雖然大明軍隊各種軍規相當齊備了,軍隊訓練尚可,但是在戰術運用上,那只能靠指揮官的頭腦經驗,沒有多少可取之處;否則的話,也不會在一百零五年後,被十三副甲冑起家的野蠻子,打得輝煌一朝盡沒。
目前,各種原料資源靠商家販運,包括人口數量有限,都是蕭夜的短板,這個巨大的缺憾,是蕭夜眼下無法彌補的致命軟肋,王梓良一時也想不出好辦法來。
他是一個正統的讀書人,農事還可以說說,早前也有所研讀,雜事看興趣,那些商事自是不願涉足的。
日頭正午,外面天氣實在是熱了,坐在堂屋裡,蕭夜穿著短衫,手裡搖動著蒲扇,桌上的本也收起來了。右首坐著的王梓良,雖然手裡紙扇不停,但還是一副長衫打扮。
「柳仁兄,小弟想在甘肅鎮,建起一個商鋪,主要是要打探各種消息,咱們石關屯這裡信息實在閉塞,田家出了那等大事,就是後山的田房俊,也是兩天後才得知,他們手裡可是有著鴿信啊,」
劫走田秀秀一事,蕭夜還沒有告知王梓良,但這個秀才恐怕也看出了蛛絲馬跡,礙於面子沒有揭穿而已。時間一久,大家心知肚明是遲早的事。
鴿信的可靠程度,蕭夜這回也算是看清了,從這裡到甘肅鎮,直線距離上不過四百多里,但是一隻信鴿恐怕傳遞消息,還是有些意外發生,也不知道田房俊收到的,是田家發出的第幾隻信鴿。
「這個商鋪,還是以堡德斯的名義開設,名字嘛,就叫富貴樓吧,和氣生財嘛,」想了好一會,蕭夜憋出了一個俗氣的名號,王梓良笑笑也不以為意。
或許,碎石堡里的黃富貴,蕭夜印象很深,自己的第一筆買賣,可不就是在他那裡拿到的銀糧。
「富貴樓以販賣貨物,收購糧食青鹽、藥材、布匹日常物資為主,礦料只要硫磺、硝石、錫料,鐵料銅料就算了,那玩意官府盯得很緊,」
有進有出,才是做生意的長久之道,如果堡德斯把大筆的金銀運出甘肅鎮,估計他哪怕是波斯商人,也難活過那些商家官府貪婪的門檻。
硫磺、硝石、錫料還好說點,雖然官府看的緊些,那些商家還能搞得到,但鐵料銅料可是朝廷監管的戰略物資,少買點都會引起注意,多了馬上就會有人找上門了;蕭夜內屋裡保存的那塊木牌,讓他很是有些坐立不安。
「好的,職下明白,回去了就通知堡德斯,這傢伙一天也太安逸了,安逸的不安分,」王梓良笑嘻嘻地說道,蕭夜不安於現狀,是他樂於看見的。
百戶給他的承諾,他牢牢地記在心裡,就等著蕭夜實力大漲的那一天;或許,三年不到,自家的血仇,就能一嘗所報了。
經歷過草原一行後,對於百戶家底相當清楚的王梓良,也把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蕭夜身上,眼睛裡自然容不得半點沙子。
堡德斯搬到後山工坊大院,沒幾天黃家就送了個妖媚的女子,據說是黃家遠房支脈,肌膚白嫩如水,可是把那個海西人給迷得昏了頭,整天除了和那些執事、掌柜的吃吃喝喝,就是在房裡播雲撒露了。
而且他的那幾個親屬,也漸漸開始享受起來,吃喝穿戴無不向黃家伸手,就是田、王兩家主事人也扛不住無休止的索要。
從信哨里得到消息後,王梓良找蕭夜的親衛借了把解腕尖刀,藏在袖袋裡,趁著晚飯後的閒暇,施施然一人就下了山,單身一馬去拜訪堡德斯。
見到堡德斯後,藉口有要事相告,王梓良在堂屋側房裡,見到了堡德斯和他的女人,初一見面,王梓良二話不說,一把拉住那個渾身綾羅的女人,當著堡德斯的面,一刀扎進了她的心臟,順便還攪了兩圈。
扎死了堡德斯的愛妾,一腳踢到旁邊,王梓良對著這個開始發福的傢伙,嘿嘿冷笑兩聲,要不是留著他還有用,說不得就一塊收拾了。
站在堡德斯身旁的兩個軍士,眼睜睜看著王梓良發飆,一點阻攔的意思也沒有,可是把海西軍官驚得魂飛魄散,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豁出命幹事的書生,玩起腦子來,軍爺大老粗們,根本就不是對手;嚇得面無人色的堡德斯,普通就跪在了王梓良腳下。
堡德斯終於搞清楚了,自己說白了就是一個傀儡,一個門面,這吃香喝辣的待遇,可是山上那個年輕的百戶所賜,而面前的書生,就是他的心腹,間接代表著百戶對他的態度。
「你的那幾個親屬,不是讓他們來享福的,他們,是人質你要搞清楚,」陰森森地著,王梓良把滴血的尖刀,噹啷拋在地上,「留著它,給你長點記性,只要乖乖聽話,事事上報,享福還是可以的,否則的話,任你跑回海西村,也難逃一死,」
事事無論大小,上報百戶所就能活得滋潤些,錯了還有改正的機會,一挨有了.,那就是死期到了;王梓良的舉動給堡德斯上了一堂殘酷的大明課學。
堡德斯身邊的那些紅髮軍士,既是他的保鏢,也是監督他的旁觀者,只要百戶有令,隨即能收拾掉這個貪婪的海西軍官,王梓良並不怕他能溜掉。
恐嚇一番後,王梓良從容地返回了石關屯,回到百戶所向蕭夜請罪,他可是無令而行,不知道蕭夜會不會對他不滿。
蕭夜得知王梓良大膽的舉動,驚愕地愣了好一會,這才幽幽地說了一句,「違令之舉,罰餉一月,下不為例,幹活去吧,」
他現在身邊,只有這個書生堪堪可用,其他的大老爺們,打仗幹活還行,動腦子就不用想了;岳父楊天受整天待在私塾,蕭夜知道那是在躲著自己,遂也不去過多打擾。
自打愛妾暴病身亡,堡德斯收斂了很多,他的親屬也一時間不再跨出院子了,守衛他們的紅髮軍士,對訪客的盤查更是嚴厲起來。出了大院,堡德斯無論走到哪裡,十步之內,都有保鏢的身影。
緩過神的堡德斯,安穩了沒幾天,接到石關屯百戶所軍令,馬上就召集了三家執事,宣布了要在甘肅鎮設立富貴樓的事情,也讓三家執事激動了好半天,終於,要離開這個荒涼的山區了。
很快,甘肅鎮各大小商家,都收到了富貴樓要設立的消息,以王、黃、田三家為首,范、王、靳、翟五家為次,張家口來的王、梁兩家代表,再次聚集在一起,開始商議這個巨大的商機,該如何協調大家的利益;當然,富貴樓尋址裝修的資金,大家都要分攤,最好能給波斯商人一個好的印象。
至於指揮使司和官府方面,倒是沒有多大的波瀾,外域人在大明地盤上經商,照章納稅就行,底下的交易自有他們的代理人處理。
錦衣衛百戶所,方善水也同時得到了消息,捏著下巴想了一會,招來苟良晨密語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