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時分,張延齡等人於西城外為徐延德等人送行。看小說網 m.kanxiaoshuo.net
此次前往寧夏迎接新皇的人員由徐延德帶隊,包括兩名禮部郎中,兩名勛貴伯爵組成。清一色青壯官員,沒有任何一名老資格的官員。一方面是因為寧夏路途遙遠,天氣又寒冷。年紀大的官員恐怕抵受不住路上艱辛。但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大明朝廷青壯一派正式接管朝廷要務。
西直門外,彩棚內置辦簡單酒席,張延齡率眾人為徐延德等人把酒踐行,目送數百騎兵車馬粼粼西去,這才迴轉。
午間,張延齡請來王守仁赴宴。說是宴請,不過是一鍋牛羊肉火鍋,一壇秋露白而已。
王守仁幾天前被張延齡用大船特意接到京城,張延齡還沒有單獨和王守仁交談。此次也算是正式的同王守仁交底。
兩人在張延齡的書房之中把酒而談。屋外寒冷,屋裡紅泥小火爐上的牛羊肉火鍋卻燉的咕嘟嘟的冒香氣。
張延齡殷勤招呼,王守仁也不客氣,兩人酒量都很不錯,王守仁更是酒中英雄,頃刻間兩人便幹了七八杯。
「好酒,好酒。秋露白果真京城名釀,甘冽醇香,回味無窮。」
王守仁喝了酒之後,心情暢快,鼻頭上都冒了汗。帽子也摘了放在一旁。嘴巴喝酒吃肉忙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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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延齡笑道:「京城名釀,那是開玩笑的麼?守仁兄愛喝,回頭命人搬幾壇帶走。」
王守仁搖頭道:「罷了。我可喝不起。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偶爾喝一喝也罷了,喝順了口可麻煩。我那點俸祿,妻妾兒女一大堆,得養活他們。沒得全換了酒,餓死了她們。」
張延齡大笑起來。王守仁性格開朗,倒是真的對自己的胃口。
「守仁兄,這兩日來到京城,想必對京城之中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了解了個大概了吧。說一說你的想法吧?」張延齡道。
王守仁想放下酒盅道:「你把我接到京城來,晾了幾日,什麼都沒跟我說。倒要我自己去了解。那是何意?」
張延齡微笑道:「我是當事者。孰是孰非,不應該從我口中說出來。其他人我可以直接告知,他們的看法對我也不重要。但是守仁兄自有判斷力,所以我給你幾日,讓你自己去了解。」
王守仁微笑道:「延齡,你其實大可直接跟我說。你說的話,我自然會信的。何必要我自己去四處打聽。況且,我的想法也沒那麼重要吧。」
張延齡笑道:「很重要。」
王守仁一笑道:「守仁何德何能,能得延齡如此看重。」
張延齡收起笑容來,正色道:「不開玩笑,我是真心想知道你的看法。」
王守仁點點頭,沉聲道:「此次我朝之亂的前因後果,我確實已經了解清楚了。我只能說,我大明不幸,出了楊廷和這等奸佞凶頑之人,造成社稷浩劫。連皇上也被謀害了。真是令人震驚痛恨,憤怒恥辱。這樣的人居然身居高位這麼多年,無人知其真面目,那是何等的可怕。哎。不過,我大明又是幸運的,關鍵時候有延齡這樣砥柱之臣,能夠力挽狂瀾,挽大廈之將傾。那是何等幸事。我走訪了京城百姓,他們描述了那段時間的情形。京城一度為楊廷和掌控,靖海王能夠在那種情形之下翻盤,令人不得不感嘆天佑我大明。我看了正陽門的慘狀,實難想像當日慘烈之狀。」
張延齡呵呵笑道:「守仁兄看來了解的很是全面。不問官員問百姓,倒是一條好的途徑。」
王守仁道:「官員們的話可不能全信,誰當權他們便依附誰,怎肯說實話?百姓們則不同了,誰壞誰好,問問他們便知道了。一目了然。」
張延齡道:「然則,守仁兄對我平息楊廷和之亂是持正面的態度,是贊成的是麼?」
「那是當然。」王守仁道。
「那我就放心了。」張延齡點頭道。
張延齡舉杯和王守仁喝了一杯,沉聲道:「楊廷和禍亂大明,造成極大的破壞性和惡劣的影響,雖然事情平息了,但我大明發生的種種怪象,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亂局,始終不能平息安穩下來。內外交困的局面一直持續著,別說什麼中興大明了。連社稷的穩定都做不到,何談中興?守仁兄,這一切不該引起我們的反思麼?」
王守仁點頭道:「這也是我想問的。我大明到底那裡出了問題?一定是哪些方面出了問題,才會導致這樣的局面。完全說是楊廷和之過,似乎也不是。楊廷和之前有劉謹,還有藩王動亂,還有百姓造反。我想,是積弊所致。各方面的積弊所致。但我沒有仔細的思索過這些事。所以一時也說不出個道理來。或許,延齡能為我解惑。」
張延齡微微一笑,心中知道王守仁其實並沒有說出真心話。王守仁雖然是一代大賢,後世更是被譽為聖人的偉大人物,但他絕不是那種出世高人。相反,他積極參與朝廷政務,一直在朝廷為官。
他少年時便寫下了對大明邊鎮禦敵的諸多策略,托父親王華呈交皇上。可見他從少年時便立志報效國家,憂國憂民。之後他也一直是這麼做的。在江西當贛南巡撫的時候,他也積極剿匪,揭露寧王謀反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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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在眼前大明如此巨大變故,且面臨十字路口的時候怎會沒有想法?
他只不過是不願意說罷了。或許他的心中,對自己還是存有疑慮的。或許是出于謹慎。
「守仁兄,你是在大明敬重的人。我這個人特別羨慕有學問的人。雖然我讀書不多,但是我敬重守仁兄這樣的人。融會貫通古今思想,創立心學一派,後世必將彪炳春秋,成為一代聖賢。我大明缺少的便是如守仁兄這般有智慧和高遠見識之人。或者說,這個時代便缺少你這樣的人。」張延齡微笑道。
王守仁呵呵笑道:「延齡老弟,你是怎麼了?酒量這麼淺麼?這便喝醉了?說些醉話。誰不知道,你靖海王才是我大明柱石,力保我大明江山社稷之人。我王守仁跟你比算什麼?我的心學……嘿嘿,被許多人稱之為歪理學說,連我的父親都不認同。你這般抬舉我,在我聽來,倒是一種嘲笑了。」
張延齡搖頭道:「守仁兄,我怎會嘲笑你?如我這般人,無非是做了些事情,立了些功勞罷了。我只是天空中的一顆流星,黑暗中的一道流螢之光,轉瞬即逝。古往今來,建立功勳偉業的人,比我張延齡多太多了。但你便不同了,思想是可以流傳後世的,聖賢之言是可以影響萬代的,這便是我尊崇你的地方。我沒有喝醉,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很想成為你這樣的人,雖然我知道我成為不了你。這叫做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王守仁見張延齡說的誠懇,迴響他多年來對自己照顧和庇護。若沒有張延齡,自己處境必然糟糕之極。他可不是現在對自己尊敬,似乎打第一次見面,在奉天門外劉謹八虎逞凶的時候,他站出來維護自己的時候,便莫名其妙的對自己甚為照應了。
之後,自己的心學無人理解,但張延齡卻大加讚賞,給了自己很大的鼓舞。可以說,自己能夠將心學歸納成體系,便也有不負張延齡器重之意。
他待自己始終如此,並非是作假。
王守仁拱手道:「延齡老弟,也只有你對我如此評價了,守仁感動之極。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希望成為我這樣的人,我卻希望成為你那樣的人。為大明能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建些實實在在的功業。」
張延齡點頭道:「守仁兄,這便是我敬重你的另外一點。雖然有一顆聖賢之心,卻沒有那麼多清高自傲的臭毛病。你是入世之人,而非像是一些自以為才學之士,動輒舉世皆濁我獨清,搞遁隱山林那一套。其實,以你之能,是可以為大明做更多事情的。比如寧王之亂,你便談笑之間剿滅了他。如果你願意的話,你我可以攜手為大明創造更美好的未來。中興大明,國強民富,天下歸心,這並不是夢。但需要更多的像你這樣的人,能夠凝聚團結,同心而為。」
王守仁微笑道:「延齡老弟這番話,說的我有些熱血沸騰了。」
張延齡沉聲道:「我此次請你回京,便是要和你商量大事的。你心裡應該也是明白的。我知道你對我定有些顧慮。外界對我的傳言我都清除,你也應該聽到了那些話。我的一些主張你也定然知道了一些。你不肯輕易表明態度,我也不怪你。但我張延齡一片赤誠之心,俯仰無愧於天地。別人怎麼說,我一點也不在意。我的目標很明確,便是為了讓大明從此強盛起來,讓百姓們富足起來,讓全大明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甚至,全天下受苦的人都能得到解救和指引。所以,那些暗地裡的流言蜚語,陰暗角落的揣測和詆毀,我都不會去在意。因為這會耽誤我的時間。人生太短,要做的事情太多。我不能浪費時間。」
王守仁雙目發亮,看著張延齡道:「延齡老弟這番話,當真是格局遠大,令人鼓舞。但是,能做得到麼?」
「做得到的,我認為是能做得到的。但需要有同路人,需要有如守仁兄這樣的大智慧者的和我一起走。別人或許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你,一定懂。」張延齡大聲說道。
王守仁緩緩點頭,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沉聲道:「靖海王跟我說一說,你的具體想法吧。或許,守仁能夠助你一臂之力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