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當晚,十幾鐵騎飛奔出京城,一路向東北一路向天津而去。
五日後,遼東都司鐵嶺衛所內,陳循盤腿坐在火炕上,對著矮桌上的那道聖旨眉頭緊蹙。
「陳大人,皇上命小人等候您寫好奏疏帶回,您還是快動筆吧。」一臉凍傷的傳旨禁軍催促道。
陳循眉頭皺的更深了,此刻他的心中無比糾結,皇帝要動天下廟宇道觀私產,這不是小事,一著不慎,做臣子的名聲掃地不要緊,可皇帝此招卻是要往自己身上潑髒水了。
「你離京前,皇上可還有別的話交代?」陳循側頭問道。
「回大人,沒有。」禁軍搖頭道。
「皇上到底是年輕了些,想到了就要做,一刻也不願意等,此事牽涉甚廣,我是不是勸一勸陛下?」陳循提筆,遲遲不肯落筆。
思忖良久後,陳循最終忍住了勸誡的意思,將自己在河南南直隸處理土地改革中所聞所見一一寫了出來。
直到最後一個字完成,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禁軍取了奏疏,告辭而去,陳循則是又提筆打開一份空白奏疏寫了起來。
平壤城,總管府內,王崇古手捧著那份還帶著傳旨禁軍體溫的聖旨,臉色漲紅,興奮的嘴唇都有些顫抖。
「時隔半年,半年啊,皇上終於想起我來了,皇上啊,您到底還是記著臣的。嗚嗚嗚…」王崇古抱著聖旨,再也忍不住激動的心情,嚎啕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不要緊,倒是把傳旨的禁軍給嚇了一跳:「臥槽,什麼情況,不就是讓你回京嗎,你特媽至於哭的跟死了親爹似的嗎?」
「我說…王大人,王大人,您先停停,等會再哭,來之前,皇上還有話讓小人說於您聽。」那禁軍皺眉道。
「對對對,你看看我,實在是有失體統,」一聽皇帝還有話,王崇古的眼淚說停就停,絲毫不帶拖泥帶水的,看的兩個傳旨禁軍又是目瞪口呆。
說罷,又鄭重的跪好大聲道:「臣,王崇古,恭聽聖訓!」
他整的這一出又嚇了傳旨的禁軍一跳。
「你可真能演啊,至於嗎,皇帝在京城呢他又看不到。」禁軍暗道。
「皇上說,王愛卿,你在朝鮮做的非常好,朕心甚慰,今急召爾還京,切勿聲張,到京後,速進宮面聖。」傳旨的禁軍說完,王崇古又鄭重的對著京城方向行了大禮,這才站了起來。
「王大人,聖意急迫,還請您收拾收拾,隨小人登船回京吧。」禁軍又道。
王崇古卻搖了搖頭道:「還請幾位等候兩日,本官身為平壤總管,政務繁巨,臨走前,本官要好好交接一番,如此上方能對得起陛下信任之恩,下方能對得起平壤數十萬百姓所盼。還有就是這幾日海面風浪驟起,不宜行船。」
倆禁軍聽後,也覺得有理,於是點頭,退了出去。
其實,有沒有政務,他王崇古心裡比誰都清楚,他之所以這麼說,也只是想給遠在北京的皇帝留下一個勤政愛民的好印象,再說些傳旨的人,都是皇帝身邊的侍衛,天知道他們回去之後怎麼跟皇帝嚼舌根子。
所以,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不僅要做,還要做足了。
於是,這兩天裡,總管府內外簡直成了集市一般,平壤城內,大大小小的官員川流不息,有些平日裡王崇古是鼻孔朝天視若無物的小吏,也有幸得到了總管大人的熱情接見。
尤其是那些朝鮮本地官員,忐忑的進去了,不多久又一臉興奮的出來了。
這一幕讓前來傳旨的禁軍們看的是直咂舌。
兩日後,王崇古終於忙完,渤海上也是風平浪靜,仁川港,一艘由皇家北海艦隊派出的福船,護送著王崇古朝大明而去。
三日後的夜晚,風塵僕僕的王崇古在總管侯寶的引領下,從皇城的東便門悄然入宮。
入宮後不久,王崇古便又在宮人的引領下,出了紫禁城,似乎這一夜什麼都沒發生。
回到家中的王崇古卻是面臉愁雲。
皇帝讓他回京,只說有事要交給他做,可沒明說讓他幹什麼,直到今晚皇帝說明,他才明白,皇帝這次又要拿他當槍使了。
尤其是臨走前,皇帝問他的一個問題:王崇古,你是想做孤臣還是權臣?
皇帝這個問題問的讓他有些忐忑,還有些興奮。
如果在今晚之前,他王崇古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
這幾年,他毫無讀書人的節操瘋狂跪舔皇帝,像瘋狗一樣,只要皇帝看誰不順眼,他就咬誰,這才換來了如今的步步高升。
可今晚,皇帝讓他明日朝會出頭請奏取消天下僧官,且還要沒收天下寺廟財產,這事太大了,也太得罪人了。
他本就是個傳統的讀書人,從心底講皇帝想動那幫和尚,他是不同意的。
一是僧官制度是大明開國後太祖皇帝親自定下的,若是驟然取消,必然引起朝野上下震動,罵聲一片;二者佛教在民間很多地方有著堪比皇權的影響力,動了佛寺,百姓怎麼看朝廷,怎麼看皇帝,怎麼看他王崇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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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可是害苦了臣啊!」王崇古哭喪著臉,自言自語道。
「誰又害苦了你啊。」一聲柔媚的聲音隨著房門打開,傳了進來。
「夫人來了。」王崇古立馬換了一副笑臉。
「哼,剛回來,也不知道關心關心家裡,就一頭扎進了書房,你這官當的,真夠可以的。」夫人劉氏埋怨道。
「夫人哪裡話,為夫這不是忙嗎?」王崇古起身,一把攬住劉氏柔軟的腰肢,上下摩挲著,惹得劉氏一陣心神蕩漾,渾身酥軟無力。
「就你忙,這大明朝當官的多如牛毛,我怎麼不見別人忙的半年都不回家?」劉氏身子綿軟的靠在他的懷裡,嘴上卻是不饒人。
「夫人,」王崇古笑了笑,將劉氏扶到凳子前坐下,嘆了口氣道:「要麼說你們女人都是頭髮長見識短,你啊不懂這為官之道。」
「我是不懂什麼為官之道,可我知道你若是再不管管你那好兒子,你們王家恐怕就要斷子絕孫了。」劉氏道。
「怎麼回事?那臭小子又惹什麼禍了?」一提到他這個嫡子,王崇古就頭疼不已。
這麼多年,王崇古就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嫡子,自然是寶貝的不行,自從他五歲啟蒙開始,王崇古便請名師悉心教導,書倒是讀的不錯,十五歲時已經考取了秀才,正準備發奮讀書更上一層樓時,卻不幸遇到了朱祁鎮取消讀書人特權,緊接著又開始強力推行教育改革。
這讓王崇古的這個兒子備受打擊,從此書房裡再也沒了兒子朗朗讀書聲,倒是青樓楚館裡多了個揮金如土的浪蕩公子。
王崇古不是沒想過想利用自己教化部尚書的身份暗中給兒子謀個官身,可馬愉那老傢伙自從接手了吏部後,簡直是油鹽不進,王崇古明里暗裡暗示了多次,可吏部上下沒一個人敢為他辦的,這可把他氣的不輕。
同時他也怕皇帝知道此事,將他好不容易舔來的官職給一擼到底,所以也就將此事暫時擱下了。
後來王崇古見兒子確實沒了上進之心,又覺得虧欠兒子,也就任由他了。
「騰兒已經半月不回家了,我這幾日派人四處打聽,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你兒子居然住進了真覺寺里。每日和那幫和尚誦經禮佛,還穿著僧衣到處化緣呢。哎呦,你說你們王家這是造的什麼孽啊…」劉氏越說越氣惱。
「誦經禮佛也沒什麼不好,總比整天和那些婊…清倌人廝混強!」王崇古道。
「誦經禮佛好?王崇古我看你是當官當傻了。」劉氏大怒,「我十月懷胎給你王家生下了兒子,可不是讓他去當什麼和尚的!」
「什麼!」王崇古一驚,「你再說一遍,他要幹嘛?」
「幹嘛,他要出家當和尚,他要讓你王家斷子絕孫!」劉氏大哭道。
「畜生!逆子!我…我…我要打死這個逆子!」王崇古聽罷,頓時暴跳如雷。
「你早幹嘛去了,若是你早早給他尋個官身,在找個門當戶對的親事,也不至於會有今天!」
夫人的埋怨,讓王崇古心中懊悔不已,可這事他也有苦衷,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他說了他要出家?」王崇古問道。
「我昨日去了真覺寺,哭求了他半天,可他卻理都不理我,還一個勁的求寺里的主持給他剃度,」說著,劉氏突然怒道:「哼,那幫和尚沒一個好東西,我本以為帶了些香油錢送去,讓他們勸權騰兒迷途知返,沒想到那寺里的寺監居然說騰兒有慧根,和佛家有緣,出家做和尚是佛祖的意思。」
「放屁!」王崇古大怒,隨即對外面喊道:「來人!」
管家帶著人無聲的出現在門口小心翼翼的說道:「老爺。」
「你們去,去把那逆子給我綁回來!我非得抽死他不可!」
「老爺,已經子時了,內城的城門已經關了。」管家苦著臉說道。
王崇古一時氣結,隨即不耐煩的揮揮手,管家和幾個僕役趕緊溜走了。
「哼,和尚?他們找死!」王崇古咬牙切齒道。
「老爺,你想幹什麼?你可不能幹傻事啊,真覺寺是皇家寺廟,那兒的和尚可都是官僧,碰不得的。」劉氏見丈夫面露兇狠之色,上前勸阻道。
「官僧?碰不得?明天過後,他們就不是了!」王崇古輕蔑的笑道。
「老爺?你…」
「你先回去,放心,騰兒過不了幾天,他就會乖乖回家的。」王崇古語氣柔和了下來,勸道。
「老爺,你說真的?」劉氏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放心,為夫何事欺騙過你?回去吧。我還要連夜寫奏疏。」
送走了夫人,王崇古面色逐漸陰冷起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唯一的兒子居然也扯進了佛教里去了。
兒子當了和尚,他王崇古不僅會成為滿朝文武的笑柄,就是宗族那邊也會因為他教子無方而蒙羞!
想到這裡,王崇古拿起毛筆,奮筆疾書起來,直到東方見白,王崇古這才收了筆,吹乾了奏疏上的墨跡,洗了把冷水臉,出了書房大門。
喜歡大明,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