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死寂。
馬文驊等鹽商面如死灰。
望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滿了恐懼,他們本以為夏之白就是來嚇唬他們的,結果夏之白根本就不弄那一套,上來就直接要『索命』,而且索的不僅是他們的命,還牽涉到了燕王府的武官。
這是他們有資格去掙扎的?
夏之白面色淡然,饒有興致的嘗起了茶水。
唇齒留香,回甘生津,餘味悠長。
的確是好茶。
對天下很多人而言,縣官不是現管,很多人對於朝廷來的人,並不怎麼放在眼裡,這種情況由來已久,只是很多人忽略了,縣官有時的確不如現管,但縣官卻能要現管官吏的命。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現管的人換了,依仗現管的商人,又豈能落得了好?
只是過去的『士』身份地位太高了,就算是出了點狀況,基本都不會趕盡殺絕,也都是適可而止,這也造成地方官吏跟商賈沆瀣一氣,就算出事了,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影響,頂多是吐出一些利潤保身。
但這種局面,隨著朱元璋上位,已經發生變化了。
在朱元璋眼中,士大夫虎牙不重要。
士大夫都不重要了。
何況士大夫羽翼下的商人?地主?
他們就更不重要了,隨時都能換,也隨時都能找到補充。
只是這種割裂似的改變,天下很多人都沒反應過來,也依舊還循著老樣子,只是現在夏之白拆穿了。
秦制下的一切,首先得講政治。
其次才能輪到關係。
馬文驊蒼白著臉,不安的望向身邊其他人,心中猶如一團亂麻。
他感覺自己掉入了一口深淵,有力使不出,甚至話都說不出口,腦海一片空白。
良久。
馬文驊才顫顫巍巍的道:「夏大人,你就莫要戲耍我們了,我們就一普普通通的商人,哪有這麼大能耐?還請夏大人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他低垂著頭,眼中閃過一抹狐疑,還帶著幾分不確定。
夏之白不為所動。
他將手中的茶碗放下,淡然道:「馬掌柜,不是我不想放過你,是你們自己不肯放過自己,官商勾結,本就是重罪,何況伱們還縱容手中的奴才去侵占其他軍戶的田地,我已經算給了你們一條活路了。」
馬文驊苦笑著搖頭道:「大人,你真是高看我們了。」
「我們哪有這本事?」
「那可是朝廷定下的軍戶。」
「要是沒有那麼武官開口,我們敢對這些人動手?」
「你是沒見過那些兵匪作惡的樣子,那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們又何嘗想跟這些人狼狽為奸?我們也沒辦法啊,我馬氏一家上下幾十口人,就仗著做小生意養家餬口,不聽這些武官的話,我這一家老小,全都得餓死啊。」
「他們手中有權有勢有人,我們敢不聽嗎?」
「還有夏大人,你既然知道有些事跟武官有關,那你理應清楚,這些武官是什麼樣子,全都脾氣暴戾,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吃到了他們嘴裡的錢糧,他們又怎麼可能甘心吐出來?」
「你讓我們去勸,這是讓他們去送死。」
楊文松也道:「大人,你來北平時間不長,不了解北平的情況。」
「我們這些鹽商,背後哪個沒有官府的人撐腰?他們中很多人都在燕王府身兼要職,大人你要一下子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可是會跟大人你拼命的。」
「大人,我建議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彭加聲等鹽商也紛紛開口,只是都在勸夏之白點到為止。
夏之白心中冷笑。
這些鹽商的想法,他又豈會不知?
就是不想把到手的肥肉交出去,還想把燕王府的武官拖下來,藉此向自己施壓,讓自己做出退讓。
他們內心是不信自己敢跟燕王府的人作對的。
覺得自己在虛張聲勢。
夏之白道:「諸位掌柜,你們就不用在我面前耍這些小把戲了,或許在你們看來,你們背後的官員,都是背靠著燕王,甚至是為燕王器重的人,而這又是在北平,在燕王的封地,他一個外來者,又能做出什麼事?」
「如果你們打的是這個主意,我勸你們還是早點死心。」
「我前面就已說了。」
「燕王頭頂還有一片天的。」
「我是奉朝廷之命前來的,而且燕王這次嚴查軍中貪腐,也是我主動引導的,經過這幾日的調查,我已經拿到了一些證據,或許在你們想來,我就算把這些證據擺在燕王的面前,燕王也未必真會嚴懲自己麾下的武將。」
「這倒是極有可能的。」
「但燕王不會,不意味著太子不會,不意味著陛下不會。」
「我夏之白從來都是膽大妄為的。」
「郭桓案,某種程度而言,也是我一手導致的,連帶著將北平布政司給一網打盡了,害的你們中不少人失去了後台,我既然敢捅出這麼大的事,自然不怕將事情再捅大一點。」
「燕王作為陛下子嗣,的確不會受到太大懲罰,頂多是一個御下不力。」
「但丘福、李彬等武官,可就不一定能活了。」
「他們死了。」
「你們只怕也難活吧?!」
「我是個商人,自然也擁有著一些商人的特性,便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誰要是阻攔我想做的事,我不介意把眼前的一切撕爛。」
「然後再慢慢的去清理。」
「我這次前來,不是跟你們商量的。」
「而是通知!」
「你們沒必要拿『開中法』來威脅我,有的事你們能做,我同樣能做,實在不行也從北平等地征糧,然後藉助驛站送糧,這怎麼也會比你們的支出低吧?」
「我也不斷你們的生計。」
「運糧,還是你們負責,只不過得在我的手下,走驛站的道路,至於鹽市,你們若想經營可以,便是成為我手下的一員,不然就只能另謀去處,我夏之白雖做事狠辣果決,但也不是不給人留活路。」
「我已壟斷了應天府的鹽市。」
「原本應天府周邊的鹽商,如今不少都在為我所用。」
「雖然收入比往常低了不少,但勝在穩定,不說大富大貴,至少也能豐衣足食。」
「你們好好考慮一下。」
夏之白站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在快要走出屋子時,又停下了腳步,道:「你們替我轉告給那些武官,他們要是老老實實的將霸占的田地還回去,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要是繼續死守著那點利益不放,那就不要怪刀斧手下手太快。」
「現在的天下不是大元了。」
「而是大明!」
「天下已經改朝換代了。」
「還想靠過去那套方式糊弄行不通了。」
「大明有大明的制度,軍隊的武官嚴禁跟商人往來。」
「大明的人不多,也有六七千萬,這麼多人,培養出一些武將,還是很容易的,至於你們這些商人,大明想要更是一抓一大把,我也不妨提醒你們一下,你們可以多關注一下朝廷最近的動向。」
「應該就能判斷出一些事。」
「商人的難來了!」
夏之白冷笑一聲,毅然而然離開了。
他這次只是來通知這些鹽商一些事的,根本沒有想跟他們商量。
他們也沒有這個資格跟能力。
目送著夏之白離開,馬文驊等鹽商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頹然的坐到了位置上。
他們知道這次碰上硬茬子了。
夏之白是一個無法無天的狂妄之徒。
身在北平竟敢把燕王府的人都不放在眼裡。
甚至還想跟燕王叫板。
這若是放在之前,他們連想都不敢想,也根本沒想過有人敢這麼幹,敢把這些話說出來,但夏之白方才的那番話,也是讓他們猛地驚醒過來。
是啊。
燕王頭上是有片雲的。
那是當今陛下,是當朝太子,夏之白又來自應天府。
很可能是帶著目的來的。
燕王真會為幾個武將,就跟夏之白翻臉?
不會。
但夏之白是真敢把北平攪得天翻地覆的。
只不過這已是神仙鬥法,他們這些底層的商人,哪有資格參與其中,連窺視的膽子都不敢有,稍微不慎,就可能禍及九族。
彭加聲神色惴惴不安,再也沒有之前的輕鬆自如,忐忑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一邊是燕王,一邊是朝廷的施壓,兩邊都不是我們能得罪的,哪一邊都能要了我們的命。」
「看這夏之白的架勢,只怕真是捨得一身剮,敢把整個燕王府的大小官員都拉下水的,到時我們同樣跑不掉。」
「現在該如何是好啊?!」
其他人也一臉焦急。
他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橫的人。
就是在仗勢欺人。
但他們拿夏之白一點辦法都沒有,內心只有無邊的恐懼跟驚惶。
馬文驊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的焦躁不安,道:「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這些事已由不得我們了,現在比的是夏之白的後台硬,還是燕王這邊的拳頭硬,眼下只能把這些事如實告訴那邊了。」
「讓他們去做決定。」
「不過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無論那邊贏了,我們都落不了好。」
「夏之白來勢洶洶,恐是打定主意,要把鹽市收走了。」
「我們沒有反抗之力。」
「朝廷究竟是怎麼想的?真就不給我們商人活路?要將我們這些商人逼上絕路?」馬文驊心頭無比煩悶。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