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默不作聲。
他其實更認可丘福說的話。
火器只能作錦上添花,是不值得作為主戰的。
他前面也是為夏之白的話給唬住了,如今冷靜下來,才感覺夏之白說的是何等大而不當,又是何等的空洞乾癟,朝廷本就財政緊張,哪有那麼多餘錢去改良火器,又哪有那個必要去做那麼大的投入。
萬一改良失敗?
不是一種巨大浪費,也是在勞民傷財?
朱棣淡漠道:「火器的事,朝廷自有考量,若是真需要改進,朝廷又豈會不做?你根本不知朝廷對火器的投入,就妄下評判,何況這麼多年下來,我大明的火器,一直是穩穩壓著北元的。」
「這便足以證明我大明的火器並沒你說的那麼弱。」
「反而是很強。」
「再則。」
「火器這種東西,無論是保養還是維護,都需不少的人力跟財力,只要大明的火器能穩壓周邊一頭,改不改進,改不改良,又有什麼意義?又能給邊軍提供多少戰力?打得過就是打得過,打不過火器再好,還是打不過。」
「打仗取勝難道就靠這些兵刃火器?」
朱棣嗤笑一聲,捋著鬍子道:「不是的,打仗靠的是為將者的謀略,靠將士上下一心的勇氣跟膽量。」
「若只想著在兵器上占了點優勢,就可以隨心所欲,那未免太誇張了,難不成,你火器比我好,我就不打了?我就直接認輸投降?」
「戰爭的勝利還是得靠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干一場。」
「那時的嬴,才是嬴,輸也才是輸。」
朱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兵器並不能決定全部,甚至都決定不了走勢。
戰爭的後續從來都是人做出的。
丘福連連點頭。
他看不慣夏之白挺長時間了,前面說的那些高談闊論,他聽不懂,自然是沒辦法反駁,但軍事作戰方面,他可遠比夏之白經驗豐富,夏之白想在這方面對他們指指點點,那是打錯如意算盤了。
他都不會慣著。
李彬、柳升也面露不屑。
要是打仗真按夏之白這麼弄,那也乾脆別打了,兩伙人戰前聚在一起,比一比誰兵器厲害得了,誰兵器好,誰嬴,那還要他們這些將領幹什麼?
姚廣孝垂著頭,一言不發。
好似殿中的情況,並沒有聽進耳中。
一副神遊模樣。
袁珙面上帶著幾分微笑。
他知道為什麼朱棣跟夏之白有這麼大的分歧。
根本理由就在出發點不同。
朱棣等人著眼的是『指揮』,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眼界』,是一種為將者的優越跟傲慢。
夏之白著眼的是底層士卒,是每次打仗軍中的傷亡,是維持軍隊長久的戰力。
這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立足點不同,結果自然也南轅北轍。
談不上什麼對錯。
夏之白輕嘆一聲,眼神有些無奈。
朱棣還有一眾武將的想法,其實是天下大多數人的想法。
只要跑的比其他人快,那就一點都不是問題,但殊不知在這種進程下,在大明上下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其他人在飛速的進步,等對方拿著洋槍洋炮跑過來時,中華大地可就落後的不止一星半點了。
刀總是要落到脖子上人才會怕啊。
夏之白道:「殿下的想法,我能夠理解,只是不敢苟同。」
「縱觀歷史,當胡人勢大的時候,天下會有這麼一個說法,便是『一胡當五漢』,而當中原大地強盛時,這個說法就變成了『一漢當五胡』,這些說法都是有依據的。」
「便在於裝備器械。」
「中原大地藉助裝備器械,即便在騎射上不如胡人,依舊能做到勢如破竹,無人能當。」
「當年蒙古人南下,便是藉助器械優勢,近乎平推了中原。」
「如今大明的裝備器械,可有遠勝過蒙古人?」
朱棣沉默。
這自然是沒有的。
夏之白又道:「那大明可有一戰打垮蒙古的可能?可有一戰解決北地長久的動盪的可能?」
朱棣依舊沉默不語。
夏之白冷笑道:「既然都沒有,那便註定是一場持久戰。」
「若真按剛才那位千戶將領所說,這一場接一場戰爭打下來,只怕耗費的遠高於數十萬上百萬銀兩,在這一場場的戰爭下,多少家庭會破碎?多少將士會受傷,乃至是喪命?又有多少家庭逃亡?」
「武器裝備拉不開差距,那就意味著戰損比不會低。」
「防禦跟進攻都會有不小的困難。」
「其中的錢糧耗費,殿下還有諸位將領,可真有算過?」
「這一次接一次,一波接一波的戰爭,大明難道真就只算小賬,而不看長久的大賬?北地蕭條,人口的進一步凋零,地方生計的進一步惡化,這些遠比賬目上的錢糧,來的更觸目驚心。」
「賬不能這麼算的。」
「投資火器,的確開銷不會低。」
「但它卻能給大明一個更穩定、更有保障、更有安全感的環境。」
「這比金錢的付出更有重要。」
「這是信心!」
「更是一種強悍的威懾力。」
「如今的大明是大而不強,若是真的強盛,就該像漢唐一樣,令四方臣服,莫敢與之為敵。」
「不過眼下說再多,只怕殿下跟諸位將領,都不會聽進去。」
「殿下及麾下的將領,早就養成了自己的一套帶兵打仗的想法,自不會因為我的三言兩語而做出改變,但我同樣可以告訴殿下,殿下伱們的作戰思路也出現了問題。」
「至少有點跟不上時勢了。」
「現在的打仗有點太笨了,也有點太過於死板了。」
「很大程度依賴於臨場決斷。」
「對於戰爭的敏銳性,對於戰機的把控性,都有著很大的缺失。」
「歸根結底,便在於大明的將領,缺少系統性的學習跟研究,對於作戰的技戰術,還有戰爭的把控,並沒有那麼的嫻熟。」
「很多時候幾乎都是靠著本能,靠著一戰又一戰積累下來的戰鬥天賦,這種天賦,的確讓人羨慕,也讓人敬畏,但這種天賦,並不足以支撐起贏下一場大規模戰爭。」
「因為不夠嚴謹,不夠細緻。」
「用兵調度,時機把握,戰鬥素養等各方面,都撐不起大場面。」
「還有就是軍中將領的各種技戰術,幾乎沒有得到廣泛的交流,依舊是你打你那一套,我打我那一套,沒有相互學習跟借鑑,就如知曉的西平侯曾在平定雲南時,使用過一種三段射擊法的技戰術。」
「這種技戰術很簡單。」
「具體是由三人為一個小組,先由最前面的火槍手射擊,然後退至隊伍後方專心裝填彈藥,由第二名士兵上前開火。三人交替裝彈、開火,使原本射擊一次需要一分鐘甚至更久的火繩槍效率提升了三倍。」
「戰場火力跟威懾力都大幅加強。」
「但這種技戰術,目前依舊只有沐英一人在用。」
「其他將領則鮮少使用。」
「除此之外,寧河王在滅夏蜀之戰中,也曾使用過戰車,只不過這種戰車,跟過去的戰車不同,這更像是一種火器車。」
「上面裝有不少的火器火炮,只是寧河王鄧愈手中的戰車,相較有些粗糙,也十分的笨重,但這種破虜之策,在滅夏蜀之戰中,卻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然隨著鄧愈的病逝,這種技戰術也漸漸為人遺忘。」
「我對軍事知曉的不懂。」
「也不敢妄議什麼軍國大事,也不想談太宏觀的戰略。」
「僅從技戰術出發,若我來掌兵,定會在軍中推行這些已取得過成效的技戰術,首先火器的使用效率提高了三倍,這也意味著殺傷性大幅提高,戰車固然還有些笨重,但發揮的效果卻顯而易見。」
「能避箭,能拒馬,上置銃炮,可以充分發揮其威力,禦敵長策。敵人進攻,銃炮齊發,可與其相持;敵分頭掠擄,或遏其驕橫,或尾其惰歸,運有足之城,策之馬。」
「諸如此類的兵器,還有技戰術,大明其實有不少。」
「但真學以致用的有多少?」
他們之前還真以為夏之白對軍事一竅不通。
只會紙上談兵。
然而夏之白卻如數家珍,把沐英、鄧愈用過的戰法都說了出來,還對這些本該『曇花一現』的技戰術大為稱讚,若夏之白真的掌軍,也始終保持著『學以致用』的心態,在軍事上的成就不會低。
朱棣心中也有些發毛。
他感覺真給夏之白一些時間,他或許還真不是夏之白對手。
他可是十四歲就出入沙場的人啊?
竟會怕一個沒打過仗的?
這些話若是說出去,只怕會讓天下人笑話,但朱棣現在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因為這真可能發生。
夏之白對於用別人的技戰術,是當真沒有一點的負擔。
完完全全的拿來主義。
夏之白冷冷的掃過殿內的將領,沉聲道:「活到老,學到老。」
「殿下也好,大明的其他將領也罷,功成名就,就漸漸變得驕傲,也多了幾分束手束腳,總覺得用別人的東西,會顯得自己不如他人,但打仗豈能顧得了這麼多?」
「打仗的目的只有一個。」
「就是嬴!」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