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征軍可以說是大明的開國之軍,也是當之無愧大明最為精銳的部隊。
精銳,又是最早跟著朱元璋起事。
這兩點相結合,就意味著其中不少老兵,雖然也有戰功,但是在大家都有的情況下,一些戰功往往就被稀釋,尤其是在初期。
因此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當中很多人依舊還是個大頭兵。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為大明流過血!
這些最早就跟著朱元璋起兵的淮西老兵們,只想到朱元璋面前,親口問一句為什麼。
廖俊軍坐在馬上,看著身前這些神情凝重的老兵,剛想要再喊幾句動員的話,就在這時一個士兵慌裡慌張從營外跑了進來,口裡喘著粗氣。
「慌什麼!有什麼事快說!」廖俊軍看著那名士兵,皺了皺眉,大聲呵斥道。
「太,太子殿下和湯帥他們帶著大軍過來了!」那名士兵大聲道。
話音落下。
偌大的軍營廣場,變得無比寂靜,只剩下秋風吹過的聲響。
很多人慌了。
就像是做錯事突然被家長發現了的孩子。
廖俊軍瞪了那名士兵一眼,開口問道:「對方來了多少人馬?」
「隊伍如龍,看不到尾,起碼十萬人馬以上。」那名士兵如實回道。
多少?!
聽到這個消息後,廖俊軍徹底慌了,險些從馬上摔下來。
他這邊攏共才聚了不到2萬兵馬,對方一來就十萬以上,這還打什麼?
廖俊軍腦袋直接懵了。
最讓他想不明白的是,朱標他們是如何知道他們要起兵的。
要知道這次兵變謀畫不可謂不小心,那些百戶千戶們也是在一個時辰前才等到確切的起事時間,在這段時間裡,廖俊軍用親兵守在大營周邊,確保沒有一個人出去。
這消息是如何漏出去的?!
對方一次性出動這麼多人馬,顯然是有備而來。
可事已至此,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
這仗打是沒法打了,而且只要一打,就要被徹底定性為謀反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廖俊軍此時腦海瘋狂運轉著,想要找出一條生路。
他看著面前那些淮西老兵,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高舉著手臂大聲道:「弟兄們,太子殿下他們來得正好,我們剛好去找他當面問問朝廷為什麼要這麼做。」
廖俊軍低頭間,看到了腰間的佩劍,福靈心至,直接解下佩劍丟到了地上。
「我們是去向朝廷要說法的,不是去打仗的,弟兄們跟我一起解下身上武裝。」
做完這一切後。
廖俊軍忍不住在心裡暗贊自己一聲,真是機智的一筆。
那些淮西老兵們抬頭看著廖俊軍,很多人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他們這些老兵最看不得的就是這種前倨後恭的小人。
不過廖俊軍話說的在理。
在場大部分人原本就沒有逼宮的意思,他們紛紛放下手中的兵器。
哐當!哐當!哐當!
金鐵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像一出交響樂。
而就在這時,朱標、湯和他們帶著大軍正好趕到軍營,看著這一幕,也愣在了原地。
這什麼情況?
不是來平亂的嗎,怎麼還沒開打,這些士兵就已經全部繳械投降了。
難道這就是太子的威嚴?!
湯和轉頭看著朱標,臉上露出震驚的神情。
要知道就連朱元璋也沒有這個本事啊。
不過朱標他們很快就是恢復正常,看著眼前這將近兩萬的從征軍老兵們,開口道:「主事的人何在?」
無數道目光唰唰投向了廖俊軍。
廖俊軍臉色一變,連忙翻身下馬,開口道:「標下廖俊軍,見過太子殿下,見過湯帥!」
朱標臉色不變,接著開口問道:「說說吧,你私下聚集這麼多兵士,意欲何為。」
廖俊軍硬著頭皮,道:「我們想要親自去京城問一問陛下,這次裁撤老兵,為何如此薄於我們這些老弟兄們。既然是去問詢,自然不能帶兵刃,因此我這才讓弟兄們丟下手中兵刃。」
廖俊軍這是在說,我可沒有在造反啊,我只不過是想帶弟兄們去和陛下提提意見,總不能這個也要被砍頭吧。
朱標看了廖俊軍一眼,對於他說的話不置可否。
朱標點了點頭,神色平靜,道:「那正好,孤也是為此事而來。」
說著朱標抬了抬手。
幾名軍士拉著幾輛馬車上前,馬車上裝著的是一個個木箱。
從征軍的老兵們都是抬頭看著那一個個木箱,眼裡露出好奇的神色。
所有人都想知道這木箱裡裝的究竟是什麼,其中很多人都認為他們敬愛的上位終於醒悟過來,這些箱子裡頭裝著的都是給他們這些老弟兄的額外補償。
朱標將眾人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開口道:「箱子裡頭裝的不是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而是更為珍貴的東西。」
比金銀珠寶還要珍貴的東西?
很多老兵們開始露出期望的神情。
一旁的廖俊軍心裡則是直呼不妙,朝廷如果真的願意出血安撫這些從征軍的老兵們的話,那麼他們這一次謀劃,就徹徹底底的失敗了。
在朱標的示意下,幾名士兵們將箱子從馬車上抬了下來,然後用鐵鍬撬開了木箱。
眾人抬眼望去,只見木箱裡安靜躺著的是一塊塊黑色的鐵牌?
而當看到這些鐵牌後,廖俊軍雙眼慢慢又是亮了起來,他看著周圍那些老兵們臉上失望的表情。
失望的人越多,他心裡就越高興。
真是天助我也!
如今打是打不過了。
此事是否能成,成敗在此一舉了。
廖俊軍站了出來,開口道:「太子殿下,難道你說的比金銀珠寶還要更加珍貴的東西就是這些牌子嗎?」
「咱們淮西弟兄們當年出生入死,身下流的血,身上留的疤,太子殿下難道準備用這麼一塊牌子就把我們給打發了嗎?!」
「咱們弟兄們的命,難道就只值這麼一塊破鐵牌子嗎?!」
廖俊軍的話,這次終於引起了在場很多老兵的共鳴。
就這樣一塊鐵牌,造價連一連精鐵都用不了。
拿到當鋪去當,或許還換不來一頓飯的錢。
想想自己身上為這個朝廷留下的傷疤,很多人的心中都不由得覺得不值。
情緒上來,很多人下意識朝著那一箱箱鐵牌涌了過去。
在混亂中,一個個木箱摔在地上,鐵牌灑落一地。
直至一聲槍響,混亂才停息了下來。
伴隨著槍響,還有一道無比堅毅的聲音。
「這才不是什麼一塊破鐵牌子!」
在眾人的注目下,只見朱標從遠處緩緩走了過來,來到那散落滿地的鐵牌前,朱標蹲下身緩緩撿起其中一塊鐵牌。
然後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勳章上的塵土,看著鐫刻在勳章上的文字。
忽然高聲道。
「吳宏博,鳳陽人,至正十四年從征,至正十六年在攻克金陵的戰役中失二指。」
朱標抬起頭朝著前方人群望去。
前方那些淮西老兵們自動朝兩邊散開,最後只留下一個老兵站在中央,他左手手掌處赫然斷了拇指和食指二指!
這個叫做吳宏博的老兵先是錯愕,然後是羞愧,最後只剩下無比的感激。
眼淚就這樣不爭氣流了下來。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頭兵,朝廷不僅知道他,而且還記著他受過的傷。
當時是吳宏博從軍的第二年,而攻打金陵是一場硬戰。
這是老朱打的第一個大城市。
歷史上在我國南部的城市中還沒有哪個城市像金陵那樣更具帝王之氣。
其戰爭的慘烈程度可想而知。
無數的老兵在當時身為新兵的吳宏博面前死去,當時要不是有他的伍長替他擋了敵人致命的一刀,他或許早就死了。
他最後能夠活下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是新兵。
不過在那場戰爭中,他也失去了兩根手指,而從此之後他也成了一名老兵。
「朝廷沒有忘記我嗎.」
「朝廷當然沒有忘記你!」
朱標拿起另一塊鐵牌。
「陳華亮,濠州人,至於正十五年從征,從軍二十三載,周身共有箭傷一十三處。」
話音落下,一名老兵脫下自己上衣,露出裡頭精壯的肌肉,以及上頭一個個猙獰可怖的瘡口。
誰說只有將軍們,才是滿身傷痕。
這些老兵們同樣如此。
「葉東東,廬州人,至正二十年從征,洪武元年第一個站上大都城頭。」
「.」
此時整個軍營校場無比的安靜,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就這樣怔怔看著朱標,靜靜聽著朱標。
等著朱標喊出一個又一個老兵的人名。
直至喊到他們自己的名字!
正如朱標先前所說的,他手中的這些洪武勳章,才不是什麼破鐵片,而是遠比金銀珠寶還要珍貴得多的東西!
這一枚洪武勳章上面,除了這些老兵的名字外,下頭都刻著一行小字。
在這上面寫著的或是這些老兵們為大明受的傷,或是他們取得的功績!
到最後,朱標的嗓子都喊啞了。
老兵們看到這一幕,再也繃不住了,淚水好似決堤了一般,狂涌而出。
記得。
他們做的一切。
朝廷都記得!
他們原本想要找朱元璋親口問的問題,如今朱標已經給出了答案。
一個完美的答案。
「夠了,太子殿下。」
「夠了.您快停下來吧,再這樣下去,您的嗓子會壞掉的。」
朱標仍舊繼續用他那沙啞的聲音,嘶喊著。
在場將近兩萬名淮西老兵們這時全都自覺地站直了身子,然後單膝跪了下來,朝著朱標施以最為尊敬的軍禮。
朱標身後帶過來的那些軍士,也跟著跪了下來。
只有朱標一人站在那。
朱標看著眼前這些淮西老兵們,然後又是轉身看著他帶來的中軍大營的弟兄們,大聲道:「只要是大明的子弟兵,你們所有人為這個國家流過的血,受過的傷,取得的功績,朝廷從沒有忘記.」
「也不會有人忘記!」
「這一切,不僅會刻在你們的洪武勳章上,同樣也會一字不落的載入你們地方的縣誌!」
同樣跪在地上的廖俊軍,怎麼也料不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當初他之所以願意冒險站出來,正是因為那些淮西將軍們答應事成之後,許諾他高官厚祿。
風浪越大魚越貴。
這種事情,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人最喜歡了。
如果說原本是有七成把握的話,如今這勝算連一成都沒有了。
廖俊軍能夠清晰感受到周圍那些淮西老兵們身上的變化。
他只能是做著最後的掙扎,跪在地上的廖俊軍抬起頭,看著朱標,開口道:「朝廷一直記著我們的付出,標下感動不已。可標下,還有一事要問太子殿下。」
「還是最初的那個問題,為什麼咱們從征軍兄弟們裁撤的待遇和那些歸附軍一樣,按太子殿下所說,只要是大明的子弟兵,只要為大明流血受傷,取得功績的士兵,朝廷都記得。」
「那就意味著這洪武勳章,同樣不是咱們淮西弟兄們獨有的,那些歸附軍同樣也有,是嗎?」
湯和見這個不知死活的千戶,三番四次站出來挑事,眼裡滿是怒火,早就想要收拾他了。
卻是被一旁的朱標攔了下來。
朱標看著廖俊軍,臉上露出了笑容,開口道:「廖千戶,你認為湯帥與我父皇的關係如何?」
湯和和朱元璋不僅是同鄉,而且還是髮小,更是一起光著屁股長大的結義兄弟。
而且可以說沒有湯和,就沒有如今的洪武帝朱元璋。
當時湯和在義軍中升為千戶時,朱元璋還在當和尚。
苟富貴,勿相忘。
湯和一直記著自己這位兒時的弟兄,於是決定冒險給朱元璋寫封信。在元末造反、通敵可都是要殺頭的,朱元璋收到信把它默默收了起來,他還沒決定過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日子。可事與願違,朱元璋收信通敵的秘密很快泄露了,他被逼無奈只能把自己的命交給湯和。
湯和的一封信改變了朱元璋的命運,而朱元璋則因為這封信把自己的命賭上。
相互信任,這是過命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