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這是不是天數呢。」皇太極隱隱有些不安感,剛剛他才在揣摩怎麼在日後對付和記,結果就倒了一個位高權重的總兵官,何和禮雖然是總兵官,也受封於斷事大臣,是赫赫有名的五大臣之一,當年率棟鄂部五萬口人來投,丁口過萬,整個八旗的實力一下子上了好幾個台階,難得的是和其餘的小部落的首領一樣,何和禮並是攬權,任由自己的部民被打散分在八旗之內,現在何和禮家族在正紅旗紮根,其實正紅旗的棟鄂部族人並不多,這是相當明顯的防範,不過何和禮並不在意,很多時候他反而是主動防範自己的親族,以免在自己身故之後出現意外。
現在這個老總兵也要不久人世了,皇太極心中一陣悲涼,在崇德年間,皇太極稱帝之後追封何和禮為三等公爵,現在他當然沒有這種權力,只能在心中感慨,從費英東到額亦都,現在又是何和禮了,創業艱難,而大業未成,能臣猛將紛紛離世……
「主子,奴才勸主子一句話。」范文程現在經常被皇太極帶在身邊,他見皇太極面色不悅,因此上前相勸。
「說來聽聽。」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而不息。」
范文程用女真話和漢文分別解釋了一次,皇太極深感震動,說道:「漢人先祖,也有這樣的膜烈之風嗎?」
「是啊,不過今不如昔,如今的漢人遠不及女真人了。」
「唔。」皇太極理所應當的點了點頭,是啊,漢人當然不及女真多矣,如果是,為什麼他們能安坐在原本遼東經略在遼陽的府邸之中,安然燕坐,歡歌暢飲呢?
這其實是野蠻人的邏輯,從林社會的法則,誰的拳頭大誰就是對的,然而有時候就是這樣可悲,文明不能戰勝野蠻,大約是歷史上最可悲的事情了。
「范文程你回我府邸之後,替我把這話寫下來,裱糊在牆上。」皇太極對漢人的一些東西還是有所了解的,他道:「我要用這話時刻來提醒自己。」
范文程當然答應下來,雖然現在他屁也不是,只是漢人包衣,不過皇太極有時候表現出很明顯的信任,這就叫他很開心了,雖然現在是奴才,未來也是奴才,但奴才也有高低上下,不是嗎……
皇太極沒有仔細看范文程的嘴臉,他對人心很了解,也對眼前的范文程很了解,但他回想起來,張瀚到遼東時,自己在當時其實也沒有看透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現在一晃六七年時間過來了,當初的小商人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了,皇太極就是有一點想不清楚,如果自己有張瀚的財力和兵力,一定會做出更多的事情來,那麼多強兵放著不用,最少也該在草原上多擊破幾個蒙古部落,搶掠更多的人丁和牛羊啊……實在是不懂,張瀚,和記,這一年來到底在做什麼呢?
……
「孫先生,前頭就是澎湖列島。」甘輝指著自己右手方向的隱約在波濤和風浪里起伏不定隱約可見的一片海島,向孫敬亭介紹著。
孫敬亭面色有些發白,精神也有點萎靡,不過也終於能兩手撐著船舷站在艙外了……在前幾天風浪起時,由於船身搖晃的太厲害,孫敬亭嘔了個天昏地暗,幾乎沒有辦法抬頭,後來只能把他捆在艙室里的小床上……這就是優待了,要知道鎮虜衛號雖然是一百六十噸位的大船,但也就是相較於那些小木船和福船來說是算大船,在後世稍大些的遠洋漁船就得五百噸,有很多漁船乾脆就是上千噸了,就是那些在近海打漁的也有幾十噸到一百多噸,就是說孫敬亭這艘船在後世也就是稍大點的近海漁船而已。
這艘船不僅載運著大量的木頭,還有二十多門火炮,要在二層和頂層給火炮留炮位,還要有儲水和儲糧的空間,壓艙物的空間,加上運輸貨物的空間,除了艦長和大副之外,任何軍官和士兵都得睡在狹窄擁擠的船艙里,睡的當然也是吊床,空間十分逼仄,氣味也難聞,孫敬亭要是睡在那樣的環境和吊床上,恐怕要更多受一些罪了。
艦長鄭紹來把自己的艙室讓了出來,大副是俄羅斯人,孫敬亭表示不能去為難人家,就算是鄭紹來的艙室他也是嘔吐的受不了了才住進去。
在風浪中顛簸了好多天之後,終於抵達台灣近海。
左手邊就是台灣島了,一望無際的海岸線,近海的海水顏色也是和深海區域不同,大群的海鳥在半空盤旋著,船頭有幾隻海豚一直跟隨追逐著帆船,時不時的發出清亮的鳴叫聲。
一群飛魚在船首不遠處飛掠而過,幾個從草原過來的山西人照例發出了驚嘆聲。
眼前這一切和在天津到皮島一線是截然不同的……差距太大了。氣溫就高出很多,海的顏色和黃海區也是完全不同,更漂亮,海水更藍,天空更藍,在缺少雲彩的好天氣里,幾乎是叫人感覺生活在夢幻之中一樣。
從窮山惡水般的晉北之地到南方的海域,確實是叫孫敬亭等人大開了眼界,整個心胸都是為之一暢的感覺。
他們從皮島出發,好幾艘大船上都裝滿了木頭,後來甘輝就與孫敬亭等人同上一船,彼此在閒時談談說說,孫敬亭藉此了解一些台灣的情況,而甘輝也是了解了軍司的困難和支持台灣的決心……在此之前,台灣方面其實也是有些怨言,軍司方面一直對台灣的支持有些猶豫遲疑,還有不少人說怪話。
經過雙方的溝通之後,孫敬亭了解到台灣局面的開創不易,海上風浪險惡,哪一次出行都不敢說自己一定能活著回來,有海盜,高溫,颱風,暴雨,風浪……哪一樣都不是容易受的。孫敬亭此前只是聽人說,這一次是真正的感同身受了……他在海上真是哪一樣都見識到了,對海員們的生活條件也是感同身受,遭遇了種種風險,最近幾天遇到強風,更是把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其實經常跑海的人也是難受,他們也沒有辦法抵抗生理極限,無非是經歷的多了,知道該怎麼對付,其實該吐的還是在吐……
除了海上風險外,移民也是相當高技術的活計,早期顏思齊他們遇到的困難更多,早期福建海民移到台灣,用的都是現代人看起來比澡盆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微型福船,立個小桅杆,掛個帆,備些清水,直接就往對岸飄過去了,這在後世感覺是作死,但萬把人的移民多半就是這樣過去的。
當然也有大船,那是用來運有身份的人,運糧食種子農具和耕牛的,還有各種工具,甚至是造房的材料,荷蘭人在大員建堡,建築材料都是從澎湖拆過去的,澎湖的軍堡材料又是從巴達維亞運過來的,這些東西在台灣也有,不過要走幾百里陸路翻山越嶺,還不如從海上各處的港口運過來,更省時省力。
種種蠻荒是內地的人無法想像的,野獸,土人,半掌大的蚊子,還有蚊蟲帶來的瘧疾。
在和記帶來草藥和大量軍醫之前,島上居民的死亡率相當的高,顏思齊等人移民數年間,怕是最少有近千人死於瘧疾。
開荒可不是遊戲,每天都過的很艱難,頭天累個半死,第二天依然如故。
慢慢的,台灣那邊的一點一滴都為北方過來的軍司人員所理解了,對此甘輝和王鄣等人最為高興,而北邊軍司的困難也是使台灣這邊的人慢慢理解,面臨蒙古諸部的壓力,軍司方面真是捉襟見肘,去年的軍費開銷使財務赤字達到一百萬以上,帳局周轉面臨極大的困難,在關鍵時刻不是台灣收了平安狀銀送過來,還真不知道怎麼過關,而這幾年在台灣的投入又是數百萬兩銀子,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台灣開始做出應有回報的時候,結果又是需要再加大投入……這樣的情形下,北方節衣縮食減少開銷的軍司人員,又怎麼能沒有絲毫怨氣呢?
「真是漂亮……」孫敬亭看了風浪中的小島一樣,眼中露出無比的欣賞之色。
風浪中的澎湖列島象是擺放好的袖珍盆景,在風浪中搖曳生姿,島上的樹木,房舍,停泊在港口處的船隻,就象是模型一樣,看起來就是小巧可愛。
「我們不進澎湖了。」甘輝說道:「近來我們和荷蘭夷摩擦漸多,有要開戰的跡象,俞老總兵那邊放下話來,我們這邊不好再去澎湖了。」
一個吏員不悅道:「聽說台灣這邊在姓俞的身上花了不少銀子,怎麼會這樣?」
甘輝解釋道:「荷蘭人勢大,福建這邊有不少商人一直和他們打交道。海商有時候和海盜不分家的,沿海各處的豪強和衛所也是相通,近半年來我們和記被壓的動彈不得,原本已經和我們關係好的也疏遠了,大海商許心素更是又和我們唱對台戲,福建這邊勢力錯蹤複雜,就算是鄭軍門也不能彈壓,俞老總兵這裡也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此前和荷蘭人打已經死了不少八閩子弟,那是朝廷之令,為了收復失土沒話可說,要是因為我們的原故再和紅毛夷打起來,死的還是福建人……那些人就是這樣的說辭,老總兵也沒有辦法,只能遣散大半水師,只留少數守澎湖,並且請我們和記的船不要再去澎湖,以免給荷蘭人口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