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上下 第七章

    笫七章: 小 舅

    (一)

    (尊敬的編輯:己將過分之處作了修改,請斧正。寫到忘情時不覺跨了雙黃線,感謝不吝賜教。)

    「小舅,這幾年你到那裡去了?」三人坐定後龐大錨急急的問道。

    馬小舅無限惆悵的「唉」了一聲,「一言難盡啊!」

    馬小舅是怎樣失蹤的呢?鏡頭返回到六年前的九月一日。

    這天早晨,馬小舅提著細篾書箱,自馬家衝出發,沿著鄉間小路步行至文山中學去報到上學。臨近中午到學校教務處報名交了學費,進後麵食堂吃過午飯。找學校後勤總務譚叔,去交還兩本書《阿芙樂爾的炮聲》、《赤球abc》。 譚叔不在,隨即走進自己宿舍。

    宿舍共四個同學,只到了一個同學名叫施修文,他是馬小舅最要好的朋友。施修文見馬小舅走進門,連忙起身將宿舍門一關,驚慌地對馬小舅說:「你還敢進學校的門哪!」

    馬小舅說:「怎麼啦?」

    施修文從口袋摸出一張摺疊的黃皮紙,打開遞給馬小舅。馬小舅一看傻了眼 ,黃皮紙是一張拘捕令:〝查文山學校馬曉岫私通山匪,著行動隊即日晚六時許將其捉拿歸案。湘鄉縣團防局,民國一十七年九月一日令。(印章)。」

    馬小舅問施修文:「這拘捕令是從哪裡弄來的?怎麼到了你的手裡?」

    施修文說:「今天早晨我到我爺老倌辦公室去,問爺老倌要學費,爺老倌在牆角打電話,要我自己到辦公桌抽屆里拿,打開抽屆就發現了這張東西,我就偷來了。」他接著說:「我爺老倌是團防局管關防的文員,我拿來的時候,印油還冒干呢。」

    誰都知道私通山匪可是死罪。前年、去年這一帶搞農會,後來農會幹事被殺了個精光,罪名都是一個匪字。聽說蔣總司令還下了一個血光閃閃全無古人的指令: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走一個。 幸好華夏子孫繁衍多多,有四萬萬之眾,殺掉一點也無關大局。當地農民說:「那殺人就像割韮菜一樣,腦殼割下來碼起來一堆一堆。」

    施修文對站在房子當中發呆的馬小舅說:「你等死啊,還不快點跑,跑得遠遠的,天不變你不要回來找死,前兩天我就聽說團防局後面樹林子裡砍了五六個腦殼,你要曉得這幫大爺是冒得一點客氣講的。」

    無奈,馬小舅只好提著那口細篾箱子,從學校側門出去閃進一片大竹林子,一口氣走了兩三里路,前面一條清澈的溪流,溪邊有一塊斗墊大的青石板,四周仍是密密匝匝的竹林。馬小舅把細篾箱子放在青石板上,脫下汗得濕透了的白竹布襯衫和士藍布褲子,掛在竹杆上,厚底青布鞋放在石板上曬曬太陽。赤身跳到半人深的溪水裡,泡個涼澡,悶熱煩燥的午後天氣,清涼溪水叫人非常舒適。

    在清涼山溪中,馬小舅冷靜的思考了幾件事。

    「私通山匪」。這是怎麼泄露出去的?此事只有我和譚叔兩人知道。譚叔難道……。

    譚叔是個文化人,喜歡看報看書,馬小舅有次去總務室買餐票,看到譚叔桌子上有幾本俄國翻譯過來的小說,順便拿在手中翻了幾下,譚叔說:「馬曉岫你喜歡看,借給你看吧。」於是馬小舅帶到宿舍里,幾天把它看完了。看完以後心中覺得有一種波瀾壯闊的感覺。自此以後譚叔經常借書給馬小舅看,書的內容也越來越激進。這些書激發了具有湘中騾子血性青年的英雄夢。推翻舊世界,創立新世紀的萬丈豪情。

    四個月前,端午節學校放了三天假。譚叔找到馬小舅說是有一隻皮箱要送到瀏陽大圍山,毛大漢手下的游擊支隊去,請馬小舅幫忙,馬小舅自然知道這是在干造反的勾當。但他不怕,他對現實也越來越有自己的見解,心裡升騰起改造世界的情結,這就算作行動的開始吧。如是答應幫忙送到。因為煤礦用的坑木,就是從大圍山買來的。這條道馬小舅走過不下十次,很熟悉。這天夜裡他在馬家武館借了一匹快馬。馱上皮箱一夜飛奔,早晨就到了瀏陽縣城外。他沒有進城,以防團防局和警察找茬。

    在城外的一座荒山上讓馬吃了一個時晨的青草 ,自己也在青草叢中睡了一覺,醒來後,就著山溪水吃了兩個酸菜油渣冷飲糰子和兩個茶雞蛋。提著馬鼻子丟了二十個茶雞蛋到馬嘴巴里,後面有一百多里山路,馬不補充營養,腳會打泛的。

    馬小舅輕盈的跨上馬背,一路飛跑,太陽還冒下山就到了譚叔指定的大圍山樟樹坪三棵大樟樹下面。

    樹叢中走出三個挎著大刀的游擊隊員,其中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漢子,對馬小舅說:「你是譚叔派來的馬曉岫嗎?」

    馬小舅見來人正是譚叔描述的那個人。「我叫馬曉岫。皮箱沒有開封,路上順暢。」卸下皮箱交給那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說:「你知道皮箱裡裝的什麼嗎?他是你們學校的老師零零碎碎從南洋買來的無線電零件,由你們學校物理老師組裝的收發報機。這可是我們隊伍里的寶貝啊。」

    馬小舅覺得這次為人們口碑中的大英雄毛大漢幫了個大忙,心中十分得意。

    中年漢子說:「我們馬上要轉移就不留你了,這裡有一封回信,請捎給譚叔。」一個蠟丸塞到了馬小舅的手裡。兩個紅通通的大山紅薯算是酬勞。

    這就是拘捕令上所說的「私通山匪」的秘事。

    既然自己是山匪了,就要有山匪的范。譚叔下落不明,我一個人跑路,也太不義氣了。現在離團防局行動還有三個小時,這一帶竹林密布,路又熟,團防局你幾個鴉片菸鬼要想抓到我馬小舅,那是深水潭裡抓泥鰍----滑溜玩死你。索性在這清澈涼爽的山溪中泡兩三個小時,六點鐘去抓一個團防局的頭目來問清楚,譚叔他們到那裡去了。現在已經身犯死罪,只能同譚叔他們上山去。

    太陽快下山了,估計也快六點鐘,馬小舅在溪邊的油茶樹上摘了一些茶苞,先把肚子填飽了,等下好動手腳。茶苞雖不算水果之例,卻酸甜適口,涼涼的散發奇香,味道勝過任何正宗水果,營養價值也很高。

    肚子吃飽了,穿好衣服,用兩根藤條把細篾箱子斜背在背後。揀了三塊手掌大的青石板,用一坨鵝卵石把青石板砸成飛鏢型狀,權當武器。因為馬家秘功練飛鏢時就是用這種石塊練的,要到出師時,掌門才贈靈光板,馬小舅本來今年年底就可以參加出師比武會了,現在犯了死罪,出師比武會也參加不了。

    天,慢慢黑下來,馬小舅順原路輕手輕腳往學校方向移動。在離學校還有幾十步遠,竹林里果然有幾十個黑影在向學校圍牆方向竄跳。馬小舅遠遠地跟在黑影后面,見機而動。越接近學校,前面的黑影越看得清楚,因為,學校圍牆裡有兩盞大電燈作為黑影的背景。右邊的大路上也有一群黑衣兵,端看漢陽造,舉著大砍刀向學校大門圍過來。

    只聽到行動隊長說:「刁小隊長,你帶五個人留在這裡守住通往山林的側門,我們進去抓人。」

    馬小舅一聽機會來了,目標就這刁小隊長。幾十個黑影進了校園,六個黑影守在側門。馬小舅大大方方向側門走去,刁小隊長叫道:「什麼人?」

    馬小舅走近刁小隊長:「老師。」

    五個黑影手裡拿著「漢陽造」也圍攏來。

    馬小舅手一揚,三把「飛鏢」擊倒三個 黑影,抬起左手夾著刁小隊長的腦殼,右手奪下刁小隊長的砍刀,順勢一拖刀,另兩個黑影的腦殼飛上了天。兩股腥臭粘人的血漿沖了馬小舅一臉,白竹布襯衫半邊也變成了紅色。

    馬小舅還從未殺過人,殺人渣竟是這等快意。他輕鬆地幽了一默:狗血淋頭。

    馬小舅夾著刁小隊長向竹林中飛奔,一口氣只怕奔跑了幾百米。停下腳步,左手臂一松,刁小隊長像一袋米一樣撲倒在地下,馬小舅問話,刁小隊長不支聲,一摸鼻子冒得氣了。飛奔時手臂夾得太緊,把這短命鬼給夾死了。

    馬小舅又氣又好笑,喃喃地罵道:「你又不是豆腐渣捏的,咯樣不經事,還團防局、小隊長,我呸!」

    沒辦法,回去再去捉一個舌頭來問一問。

    馬小舅躲在側門板後面,門縫間觀察圍牆裡的動靜,只見幾十個團防局的兵把學生全部趕到操場上。行動隊長問:「誰是馬曉岫,站出來。」沒人回答。「刁隊副去把校長請來。」

    馬小舅笑道:「這幫傢伙怎麼都姓刁。」好了,就這「刁隊副」了。一個縱步躍上學生宿舍房頂,飛竄到校長宿舍樓樓梯口。刁隊副光頭剛一出現在樓梯口,馬小舅刀把在光頭正中央「百會穴」點了一下。左手夾著癱軟的刁隊副----這次沒有夾腦袋,夾著腰身飛奔入竹林。一直到剛才泡澡的溪水邊才停下來。解開刁隊副的穴道,怒氣衝天:「我老子是殺人不眨眼的山匪,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或許老子不殺你。若是有半句假話你死定了。」

    這時正好一個閃電照到馬小舅血紅的臉堂,刁隊副一看眼前這滿頭血紅的大神,雙腳一跪,語無論次:「爺老倌在上,孩兒膝下跪稟,保證有問必答。」

    「學校老譚哪裡去了?」

    「前天砍了腦殼。爺老倌,可不是我動的手。」

    「為什麼砍腦殼?」

    「他是**。」

    「你們怎麼說他是**?」

    「與瀏陽、萍鄉那邊的**有書信。」

    「為什麼要抓馬曉岫?″

    「**信中有他的名字,說是送貨到過大圍山。」

    「**和山匪是一個東西嗎?」

    「是,上面叫**,我們叫山匪。」

    「嚓!″刁隊副狗頭滾到溪流中。

    譚叔沒了,上哪裡去找山匪呢?他想到一句古話:大隱隱於市。先到長沙城裡隱藏起來,打聽到山匪的確切消息後,再行定奪不遲。從這裡到到長沙怎麼走,馬小舅腦子飛快的轉動。最快捷的辦法是飛跑四十里到馬家武館,盜一匹快馬直奔長沙。馬小舅馬上否定了這個方案,不行,馬家武館大多是自己的親戚,不能連累他們。另一個方案是向東南行走三十餘里路,,到小河邊偷一條漁划子順流而下進入漣水,而後入湘江劃到長沙去。馬小舅也把它否定了,理由是不能害了窮苦漁民。最後一條出路是,順著這條山路走,估計明天上午可以到湘江邊,然後過江,爬上往北的火車兩三個小時就到長沙。馬小舅選擇了最後這條路。這條路雖然多走一百多里山路,卻是最安全的。

    主意打定,把無頭鬼的駁殼槍掏出來,插在自己的褲腰帶內,好傢夥還有二十發子彈,學校軍體課上學過瞄準射擊,可實彈只打了幾響步槍。這駁殼槍折槍、裝槍都訓練過,實彈卻沒有放過。唉,這應該不難。

    又在刁隊副口袋裡摸到五塊銀元和一隻打火機,這還有點用。細篾書箱裡只有十塊銀元和幾個銅板的生活費。半包「哈得門」紙菸馬小舅不會要。

    馬小舅上路了,天空此時電閃雷鳴 ,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馬小舅健步如飛,不到一個時晨就穿過了幾個山頭,下得山來,來到一條溪邊。蹲下來,右手居然還握著那把砍刀,刀放下,洗了手,捧了幾捧溪水喝了。右手倒提著砍刀,剛站起來,一個閃電,接著一個炸雷,前面不遠處居然有一棟茅草屋 。雨越下越大,鞋子也已經是擂和泥湯了,脫下滑溜溜的布鞋左手提著。不如到屋檐下歇下腳,要是屋檐邊有幾串吹蘿蔔,或者吊兩串玉米棒棒,填下肚子更好。

    馬小舅快步向前,還冒到屋檐邊,一個黑衣蒙頭大漢舞一把閃光的大刀,不聲不響對著馬小舅門面就是一刀,動作之迅猛,功夫不低。

    若是在今天之前,馬小舅定會問個明白再還擊。今天不同,馬小舅已由一個書生變成了山匪,這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定位。山匪就要有山匪的范,馬小舅左側身向前竄入一大步,閃過迎面這一刀,右手將砍刀一提肘部抵著刀背,人刀合一向前向左一滾身,將黑影的右臂右肩一併切了下來,一腳將兩個半邊軀體踢進溪流之中。這致命一招即江湖中所說:滾刀肉。攻防兼備,沒有任何攻擊先兆,對手無法防守,馬家功將這招排在第一百零八招絕殺手。可憐這號稱「樑上君」的強人,在北方數省橫行近十年,被當了才半天山匪的湖南小騾子,輕描淡寫的送上了西天極樂去了。

    這茅茨之屋竟有這等黑心的殺手,這激起馬小舅的好奇心,推門進去看看。

    門一開,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馬小舅立於堂屋中間,連續幾個閃電,看清楚了地上一對四十來歲的男女倒在血泊之中。堂屋右邊一道寬敞的玄關,兩扇竹板大門洞開,一座竹筒架的小橋橫過溪流進入對面的竹林。馬小舅借著閃電向竹橋上定睛看去,又一個黑衣蒙面大漢摟著一個赤身裸體的雪白的女人直奔竹林而去。

    「強人。」馬小舅第一反映。應當把女人救出來。馬小舅提著砍刀順著竹橋追過去,閃電中清清楚楚的看到黑衣蒙面人一手捂著女人的嘴,一隻手撗擄著女人的腰。女人露出一雙極其姣美的驚恐萬狀的眼睛。項上一把白光閃閃的銀鎖在掙扎中掉落在竹橋上,馬小舅撿起銀鎖一看,這銀鎖怎麼這麼眼熟。略一遲疑,黑衣人不見了,馬小舅驚嘆:「上乘的草上飛功夫!」莽莽竹林追是追不到了。

    這世界太紛亂,自己還在被追殺中呢,趕路吧。進入竹林走上山路,布鞋什麼時候丟了,可能是撿銀鎖時,放下鞋子撿起銀鎖,看到這熟悉的銀鎖一分心,鞋子也就冒管他了。赤腳走吧,反正這鞋也不跟腳,穿著也是拖拖踏踏的。一口氣只怕走了百把幾十里山路,前面已是平展的田疇,初秋的一夜暴雨說停就停,天邊一條金線,明亮耀眼,一個大好的晴天。圓圓的太陽跳出地面,前面不遠一條白練逶迤於青黃的田疇和晨煙繚繞的村落之間,湘江到了。

    半夜大雨把馬小舅淋得個落湯雞似的。

    馬小舅走進江邊王石萬渡口,八個銅板在小攤上買了雙厚底青布鞋。湘江里洗了一個冷水澡,打開細篾書箱,箱子裡麵糊著三層蠟光油紙。書本、衣物還是焦乾的。從細篾箱子裡拿出一套淺藍縐花緞子夏裝穿在身上,駁殼槍和銀鎖壓到箱底,砍刀太長進城不便攜帶,扔到江水裡。渡船來了,過得江來,正趕上十點到長沙的火車。

    (二)

    一對銀鎖,暗藏富可敵國的財寶, 不知從什麼年代開始在江湖邪派中密秘流傳。

    北國陰山狼洞洞主:三十歲的「草上飛」李雄彪,副洞主:二十八歲的「樑上君」李傑彪兄弟, 專干搶劫,盜竊、姦淫美色的勾當。兩人不知在哪裡聽到銀鎖現於湘中湘鄉地界的秘傳,密秘潛入湘鄉縣境已兩年多時間,這天兄弟兩人在一小河渡口過渡,渡娘竟是一雙十七八歲的絕色女子,傍晚渡娘收槳,便遠遠尾隨到了這竹海茅舍處。是夜正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大作,兄弟倆破門闖入茅舍,一人一刀將中年夫婦肚子戳個對穿過,倒在堂屋當中。

    這對絕色女子是一對雙胞胎,今年十七歲,姐姐叫月圓,妹妹叫月銀。被殺者是她們的父母。草上飛李雄彪抓住剛從竹橋邊小廂房剛洗完澡的月銀,按倒在洗衣台上,扯掉還冒來得及扣扣子的上衣,撕破粉紅色的內褲,月銀口中大叫「強盜,畜牲!」雙手不停的撕打,身子不停的兩邊甩動,雙腳使盡吃奶的力,蹬著黑衣大漢。******************。

    樑上君李傑彪把帶血的砍刀用力一甩插在木板門上,把緊縮在堂屋角落裡的月圓拉到屋中間,三下兩下剝去衣服,扳倒在已慘死的月圓的母親身邊。種馬樣壓向月圓身上,*********。月圓哪裡肯就範,像鱷魚撕食一般牙齒死咬著黑衣人的鎖骨邊的一塊肉,翻滾著身子。硬是生生的把半塊巴掌大的皮肉給撕了下來。

    樑上君舉拳正要擊打月圓的腦殼,忽地站立起來,走向門口,拔出門板上的砍刀,輕輕推門出去了。

    月圓一骨碌爬起來,把一塊公馬肉吐到地上,爬上牆邊的風車,再爬上屋樑,匍匐在樑上幾皮舊船槳上,手中緊捏著一根栗木槳樁,誰來跟誰拼了。通向竹橋的大門一開,一口風將牆邊的昏暗的煤油燈吹滅了。

    幹這種見不得人勾當的傢伙,警覺性非常了得,堂屋側門有響動,正看著月銀項上那塊銀鎖發呆的李雄彪, 來不及多想,美人銀鎖都不能丟,抱起月銀,推開大門穿過竹橋,向竹林方向飛奔。

    月圓不知道那匹壓在自己身上的公馬,出門就被馬小舅切成了兩個半邊。

    月圓在樑上看到一個穿白襯衫的,滿頭血光的瘦高個子進到堂屋中央,手中還倒提一口流著血水的砍刀。其實瘦高個的頭離月圓的眼睛僅二尺距離。月園從船槳縫隙中看到來人血紅長發下面似乎藏著一張汚穢卻英俊的臉。

    突然高個子向竹橋竄出去了。月圓在樑上看不到竹橋。

    屋外滂沱大雨,月圓就這麼趴在房樑上的舊漿葉邊,恐懼地等待下一個不可設想的噩夢的到來。

    雨漸漸的小了,遠處雞叫了起來,這雞叫把月圓從驚悚痴呆中喚醒,屋內已冒得外人了,她踏著風車下到地面。找盒洋火把煤油燈點亮,看見父母屍體,欲哭無淚。找身衣服穿好,床上扯一條床單把父母蓋上。玄關旁的廂房看看,月銀不見了。月圓現在由傷心變成了憤怒,她圓瞪雙眼,牙齒咬得卡卡響,此仇不報死不冥目。她站立玄關面向雙親遺體,雙手緊握拳頭,全身顫抖。淚水終於像打開了閘門,簌簌地流下來。不知流了多少淚水,上衣都濕了一大片。

    天亮了,太陽從東邊的窗欞射進來。

    團防局行動隊刁隊長帶領幾十個黑衣兵闖進茅舍,看到兩具屍體和站立傍邊泣哭的女子。

    刁隊長說:「肯定是馬曉岫乾的,這傢伙殺人殺瘋了,比老子下手都利落。」一邊命令手下「搜!」

    兩個黑衣兵一人提了一隻厚底青布鞋, 把墊底扯出來,墊底上面刺著「馬曉岫長命百歲」幾個大字。

    「報告刁隊長,這是馬曉岫的布鞋。」

    「老子一眼就看出是這傢伙乾的。」

    刁隊長轉身問月圓:「死者是誰?」

    「我父母親。」

    「是一個高個子長頭髮的傢伙幹的好事吧?」

    月圓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

    「搜山!」兵們穿過竹撟進入竹山。

    九月五日,湘鄉縣團防局發出通緝令,追捕**、殺人犯、強姦犯馬曉岫。

    月圓在幾位鄉親的幫助下,將父母安葬在竹林的紅土中。幾天後月圓來到河邊,看她的渡船,鄉親們說 :「你家遭難的那天夜裡,渡船就不見了。」

    這隻渡船是月圓家賴以生存的全部家當。祖父母曾經是駕船的,有一年在荊江的大風大浪中救起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只知道自己名叫李天玲,哥哥名叫李天鐸,其餘什麼都不知道。找不到李天鈴的家,祖父只好將小女孩帶在身邊,正好跟自己的兒子,與小女孩年齡差不多的小寶作個玩伴。這小女孩後來就是月園的娘,小寶就是月圓的爸。

    第二年船在洞庭湖遭湖匪搶劫,祖父母帶著小寶、天鈴一路乞討才回到湘鄉老家,伐幾根楠竹、割幾梱茅草,在這山邊的小溪畔搭了個茅舍定居下來。祖父進了附近的一座煤礦打短工維持全家四口人的生計。小寶十七歲那年,祖父母讓小寶和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天鈴圓了房。第二年天鈴生了一對雙胞胎,這就是月圓和月銀姐妹。月圓是姐姐,月銀是妹妹。

    天鈴將自己項上的銀鎖戴在月銀項上,據祖母說當時從水中把天鈴撈起來時,項上就有這個銀鎖。

    小寶成家,抱了孫女,祖父千方百計集攢點錢買了一隻渡船,在這小河渡口擺渡賺點微薄的生活費。祖父祖母去世了,渡船交給了小寶。

    渡船丟了,月圓怏怏的回到家中,思考如何報仇雪恨,她想先應該找到月銀,月銀到哪裡去了呢?顯然是蒙面人搶走了。到哪裡去找呢?月圓想不出一點頭緒。

    大約十幾天後,祖父一個駕船的朋友告訴月圓:「你家的渡船我在長沙猴子石碼頭卸貨時看到過,我過去問了渡船上那老倌子,他說渡船是十天前買的一個黑衣大漢的。」

    月圓斷定殺父母仇人偷了渡船到了長沙,那麼月銀也應該在長沙。月圓清了幾件衣物,床腳下罈子里摸出來一小布袋銅板,打個包袱背在背上出了門。向北走一個時晨到縣城,坐班車過午就到了長沙。

    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月圓從沒到過長沙,大街小巷到處是衣衫襤褸的人群,偶有幾個穿得新氣點的不是趾高氣揚的穿過馬路,就是坐在東洋車子上,翹著二郎腿,怱怱忙忙地趕路。茫茫人海到那裡去問人找月銀呢?月圓的家鄉離這裡雖只兩百來里路,月圓的鄉音別人卻很難聽懂。

    大街上沒頭沒腦的穿了半天,眼見天快黑下來,肚子也俄了,街邊的包子要三個銅板一個,買個茶雞蛋吃,老闆伸出兩個指頭要兩個銅板,這在家鄉一個銅板要買兩個。包袱里只有幾十個銅板,這時候一個銀元要換一百四十個銅板。自己只有半個銀元的身家。餓一天吧,明天再吃。姑娘家出門天一黑就慌張,夜晚到那裡落腳呢。他聽爺老倌講過,在外是住客棧,可客棧是什麼樣子,在哪裡她不知道,月圓沒讀過書可不認得招牌。

    電杆上光一閃,整條街都亮起了電燈。夜已經來臨了。有兩個穿著花花綠綠衣服,摸著頭油的年輕人,用貪婪而斜惡的眼神盯著她。月圓沒見過大世面,卻有幾個心眼。她見人群中有一男一女背著包袱,一邊急走一邊盯著街兩邊的店鋪招牌,心想這兩人一定也是找客棧的,我就跟著他倆走。走了幾十個門面,兩個背包袱的進了一個鋪子,月圓也跟著進去。果然是一小客棧,前面兩人交了七十個銅板,上木板樓梯去了。月圓問櫃上的女老闆,最便宜的鋪是多少銅板一晚,開客棧的經常與各種方言的人打交道,對月圓的土話似懂非懂,但意思是體會到了,她順手指了指木板樓梯下面一個黑洞洞的小門,「通鋪,三十個銅板。」她伸出三個指頭。月圓真捨不得三十個銅板。這可是擺渡兩三天的收入。月圓在猶豫,女老闆是老生意精「妹佗唉,長得這麼精緻,天黑了不要亂竄,當心爛伢崽把你肚子搞起來呵。」他學著四不象的湘鄉腔,眼睛卻活靈活現的向門口閃了一眼。月圓轉頭看了一眼門口,兩個穿著花花綠綠衣服的油頭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抽著紙菸。

    月圓無奈,只好從小布袋裡摸一把銅板,擺三十個在櫃台上。躬身鑽進木板樓梯下邊的小門洞,裡面一個螢火蟲似的小燈泡,一間不大的房子,鋪一層稻草,像擺乾魚一樣,一排十幾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叉腳叉手趴在那裡,一股臭氣嗆了月圓的喉嚨,不自禁的咳了兩下。尿桶擺在牆角連蓋都冒得,月圓沒有辦法,只好拉下褲子在尿桶里灑了一泡尿,離尿桶近處的一個中年女人叫道:「豬婆尿,屙這麼響,不曉得對桶邊上射。」月圓懶得講話,講,別人也難聽懂。找個空檔倒下,累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早晨起來,月圓想洗臉,掃地的服務生說:通鋪不管水。

    門口的洗臉水要一個銅板一盆。月圓平生第一次,一天一夜沒有洗漱。她背著蘭色印花布包袱,漫無目的向街深處走,哪裡人多就往哪裡鑽,希望能在人堆里看到月銀。穿過幾條大街小巷,眼睛都看痛了,哪有月銀的影子。來到一個菜市場,肚子裡咕咕叫,實在餓了,一個銅板買了兩個生紅薯啃起來。在家裡月圓不怎麼愛呷紅薯,今天這紅薯怎麼這麼好呷,每啃下一坨慢慢嚼著,哪薯汁甘甜爽口,清清楚楚的曉得從咽喉溜到胃裡。

    月圓順著蔬菜市場向前走,走出巷口,一條大河橫在眼前。走下麻石河坡,蹲在河邊洗了個臉。心想,洗個澡換身衣服才好。洗完澡到哪裡換衣服呢?

    不遠處有一個渡口碼頭,碼頭傍邊搭了個蘆席棚,應該是個茅房,洗完澡到茅房換衣服就是。月園來到渡口碼頭,打開包袱,拿了一條毛巾和一把木梳,和衣走到齊腰深的河水裡,痛痛快快洗了一番,又悶在水裡把長長的黑髮洗了幾遍,梳了幾遍。

    走上碼頭,呵嗬!蘭布包袱不見了。月圓這下成了徹底的無產階級了。

    她無力地坐在碼頭的石階梯上,從來沒有這樣無助,鼻子酸了幾回,哭有什麼用。呆看江面,秋水滿滿的,幾朵浮萍隨波流去,遇到一串小小旋渦,浮萍轉著圈圈。

    身上衣服都被刺眼的大陽曬乾了,月圓才意識到自己在這裡發呆幾個時晨了。

    渡船上一對老年夫婦,老公在前面盪著一皮大槳,老婆在後盪著兩皮小槳。江面寬,水流急,渡船十分吃力的停靠碼頭。三三兩兩幾個過渡客人下了船。

    月圓快步走上渡船,渡公一把抓住她的手:「妹子,有什麼想不開的,可不要尋短見啊!」

    月圓微笑說:「大伯,我不是跳河的呢,我的包袱被別個偷走噠,我冒得一點辦法噠。我在湘鄉老家也是盪渡船的,我幫您老蕩船,不要工錢,只在你船艙里睡一覺就要得。」

    老夫婦年輕時做小生意多次到過湘鄉,湘鄉土話能聽懂**分。

    渡娘走近月圓,「我倆見你上午就坐在碼頭上,現在太陽快落山了,怕你有什麼想不開呢。」

    「大娘,我到省城來找我失散的妹妹,上午在這河裡說澡,衣服和錢一個包袱包著放在碼頭上,我在水中洗頭髮,抬頭包袱就不見了。」月圓說。

    說話間五六個過渡的上了船。月圓提槳將船頭點開,熟練地盪起船前的大獎。動作矯健有力,嬈冶的身姿,全渡船的人都驚呆了。

    渡娘說:「妹子,你牌面愛人,衣架子又惹眼,不能到外面亂跑,現在人販子多,爛崽流氓到處是的,上了當後悔就冒用了。先到我渡船上住下來再說。」

    「謝大娘。」

    這渡口叫做靈官渡,這條河就是湘江,河中間是水陸洲,河東上岸不遠就是湖南一師、工業技校和交通技校等幾所中專學校。河西是新成立的湖南大學。

    不知怎麼搞的,月圓上船後,過渡的學生伢子一天比一天多。過去一天收得到四十個銅板就算好的,現在有時候達到一百個銅板。一些青年學生伢子坐船過江,不下船又坐回來,眼勾勾的盯著月圓看,渡公渡娘巴不得你來回坐十趟,反正一趟丟一個銅板。

    這晚收槳,渡公在漁划子上買了一條兩斤半的桂花魚,用二兩麻油,一勺剁椒,黃燜出來。渡娘滿斟一杯瀏陽河大曲,要月圓慢慢喝酒,多吃魚。

    月圓平時不喝酒,這個把月來心中苦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夾一塊黃生生,香腥味鑽鼻孔的桂花魚輕輕放在兩片紅得像抹了胭脂一樣的嘴晨中間。臉也紅了。

    月圓一邊盪渡船,一邊打聽月銀的下落,月圓口齒伶俐,長沙話也能講一大半了。開始月圓以為,渡口南來北往的人多,消息一定靈通,一個月過去了卻冒得一點線索。真急死人了。

    這天中午一個四十來歲的大麻子,穿一身土色綢緞衣褲,搖著一把拆扇,走上渡船。渡船走到江中,大麻子有意無意的說:「這盪槳的妹子,好像我們隔壁樓上的那個姑娘羅。」

    月圓一聽,忙問:「大叔,您在哪裡看到跟我相像的妹子?」

    大麻子說:「不遠,上坡向左拐走一會就看得到那座樓。」

    月圓找妹妹心切,大麻子一下渡船,就想跟著大麻子去找妹妹。渡娘悄聲對月圓說:「要跟著去,自已就招呼點,小心騙子。快去快回。」

    月圓說:「我記住了。」

    月圓跳下渡船,快步趕上大麻子「大叔,煩您老帶我去找找那個像我的妹子,我一個妹妹丟失了,我找了她一個月都沒有找到,您幫個忙吧。」

    「幫個忙也可以,跟我走吧。」大麻子一臉的怪笑。


    月圓看這笑麻臉,感覺有點不正經,腳步卻還是跟著他走。

    大街小巷穿過五六條,大麻子回頭對月圓說:「前面就到了。」

    月圓為了要記住這是什麼地方,「大叔這條街好像叫做什麼街來著?」

    「太平街。」

    兩人進了一個青磚大門,向里走過四扇小門。大麻子把第五扇小門,也是這院子裡最裡邊一扇門打開,大麻子進門,月圓站在門口,只把腦殼歪著向里看了一眼,房間蠻大,大半間是堆的通紅通紅的南桔、靠裡邊有一張床。月圓不想進房間,「大叔,這裡沒人哪!″

    大麻子一手將月圓拖進房子,一腳將門踢關。「這是我的家,喝杯茶再過去。再說進那家門不易,要不少錢才能進去。」

    月圓心裡一驚,真的是個騙子,這時大麻把手又鬆了,快步走到裡邊,倒了一杯熱茶塞到月圓手上。

    月圓說:「到底人在那裡?」

    大麻子說:「人我的確曉得在那裡,而且我的確曉得是你的親妹妹 。但是那個地方不是隨便可以進去。」

    「為什麼。」

    「我講你也不懂,簡單點,你拿五十塊現大洋

    就見得到。」

    月圓說:「真是我妹妹,我想辦法搞錢來。」

    大麻子說:「你還不相信是真的,那我就講實話。我是一個生意人,湖南湖北幾個大地方我都去過,我最喜歡的地方是長沙幾個大妓院。這裡的姑娘們**那個漂亮呀,上個月朋友告訴我又來了一漂亮的,我去了,一看,真是個極品,花了我十塊大洋,********!」

    「我走了。」月圓把茶杯往大麻子手上一剁。

    大麻子:「這個極品**就是你親妹妹,湘鄉縣月沖人。對吧。」

    月圓拉開門,一轉身衝出來。一口氣跑過三條街。

    月圓回到渡船上,渡娘問:「是不是你妹妹?」

    月圓說:「大麻子是個騙子,我跑了。」

    (三)

    馬小舅在長沙站下了火車。

    兩年前馬小舅到長沙南湖港煤棧來結帳,那時候街上屙尿都碰到共產黨,你就是額頭上寫上「共產黨」三個大字,也冒人抓你。現時不同了,莫說是共產黨,只要有一點像氣,腦殼就要搬家。偏偏馬小舅又要找現時被稱為「山匪」(長沙又叫**)的**。

    ,否則無路可走,因為一下火車,他就看到牆上貼了幾張通緝令,自己的尊容被畫在上面。只是這團防局飯桶畫師也太撇腳,畫相一點都不像,馬小舅這個人遇到危險事,就有個挑戰心理。他對著畫像看了一陣,心裡笑得嗬喲嗬喲。順手扯了一張下來,搓個坨塞在口袋裡。

    還在火車上他就想好了,相信山匪那一套道理的大多是學生伢子,我就住到一師範門口去。

    喊了一輛東洋車子拖到書院街一師門口,在一個巷口八塊銀元一月租了一間住房,外帶一間小廚房。找山匪不是一兩個月的事。住下再說。馬小舅又想起譚叔講的「郭亮帶兵抓郭亮」的故事,很有諸葛亮空城計的遺風。巷口買三個糖油粑粑,撕一塊往租房門板上一蹭,口袋裡摸出通緝令, 往上一貼。才走進房間,坐在一張老式的滴水牙床上吃糖油粑粑。

    馬小舅講話是湘潭口音,與長沙口音接近,他總結:只要在每句話結尾處上齶抬高一點,湘潭話就變成了長沙話,還真是那麼一回事。

    每天早中晚馬小舅都混進一師,跟學生伢子一起打籃球,扯亂談,看有不有馬寧主義崽子,結果這些伢子大多是扯些風花雪月、鴛鴦蝴蝶之類,馬小舅十分失望。

    不覺過去二十幾天,今天是自己十八歲生日,本想去買一套西裝慶祝慶祝,一摸口袋,只有一個銀元和十幾個銅板了,買半件都買不到。馬小舅從小到大口袋裡零花錢總有幾個,但他從來不亂花一分錢,自從定為匪以後,倒把錢看得隨意了。得想辦法搞點錢來。他想。

    警察也幾次到這個巷弄子來搜查通緝犯馬曉岫,看到馬小舅門口貼著通緝令,一次都冒敲過他的門。

    這天傍晚,馬小舅在街上閒逛,向南走不遠就是南湖港,父親和姐夫合作開的煤棧就在這條街上,主管是他的二堂叔 ,但他不能去,因為怕家人,朋友落個知情不報,也是砍腦殼的罪名。

    還是向北走吧,走了一陣,街口上一個五色彩燈大拱門,拱門上「碧湘街 夜市」幾個花字。

    走到一個人多的露天攤子,要了一斤鹽水牛肉,一碟黃鴨叫,十塊臭豆腐,一碗瀏陽散糧酒,一邊呷酒一邊看熱鬧。一個報童在叫買報,買了一張大公報。頭條就是**向贛南逃竄,炎陵、桂陽等地尚有小股**正在圍殲中。

    馬小舅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拿報集中精力在看,一個二郎腿斜支在路中間。兩個國軍士兵,兩個槍托捅向馬小舅翹起的二郎腿,嘴裡罵道:「冒看到我們團長來了,路也不曉得讓。」

    馬小舅躲閃己來不及,只好把右腳向上一抬,兩支長槍飛上了天。兩個士兵正要發作,身材高大的國軍團長,看這小青年,動作如閃電,手中酒碗裡的酒一滴也冒灑落,是位高手。連忙制止他的士兵:「不得無禮。」轉而對馬小舅說:「小師傅,功夫可以啊,敝人五師三團團長,姓趙,我團正缺一武術教官,小師傅如肯幫忙,隨時到金盆嶺團部來找我。」

    馬小舅腦子飛快一閃,國軍團部消息靈便些,連忙站起來打了個拱手,笑了笑。

    趙團長讚許地點頭,大步走向怡紅園大妓院。妓院門口一個辮子向上翹起一尺多高的矮胖中年女人,誇張的叫道:「趙團長,你兩天不來,幾個妹子想你想昏了,快進來,快進來。」她是妓院老鴇。

    「哪幾個想昏了,都來陪我喝幾杯,我一個個來收拾收拾、診治診治。*************」 趙團長往一張八仙桌子邊一坐,七個白粉臉紅嘴巴女人圍了上去。四個吞著口水的衛兵站在門口。

    又來了一個大胖子軍官,後面跟著四個衛兵。翹辮子胖老鴇笑得冒看見眼睛,「曹團長,正準備了兩個新貨,嘗嘗鮮?」

    「要得!」曹團長是長沙司門口長大的,混混街痞出身,四師四團團長。他走到大廳中,看到趙團長樓著一堆女人在嘻笑。他壓根看不起這個吳佩俘手下投降過來的北方佬,前晌在修水縣打彭蠻子, 這傢伙出勤不出力,故意拖延時間,害得老子丟了半個營的弟兄。現在怒火還在胸中燃燒。

    曹團長發現自己的相好巧春妹子也在趙團長那堆人中間。跑到趙團長那張八仙桌傍,拉著巧春的手一把拖到懷裡,道:「趙團長,你戰場下軟蛋, 搞女人倒不嫌多啊。」

    「彭蠻子嚇得你尿褲子,損兵折將,爬爬滾滾回來,敗軍之將何言勇。」趙團長回敬。

    曹團長聽到「損兵折將」四個字,怒從心中起,火向膽邊生。槍和兵就是他的資本,他的命根子,冒得槍和兵屌毛不是。駁開幾個女人,一把抓住趙團長的皮胸,「趙烏龜,老子跟你到何主席那裡去評評理。不是你個縮頭烏龜,老子怎麼會死那麼多弟兄。」

    趙團長是北方人,沒那麼多拐彎抹角,伸出蒲扇大的手板甩過去,把曹團長打得鼻血直流。

    雙方八個衛兵看到兩個團長打起來了,也一齊攏去扭打成一團,一院子的妓女驚得像小雞一般亂叫亂竄。

    馬小舅剛喝完最後一口酒,見院子裡鬧翻了天,大步走進廳堂,看看熱鬧。

    翹辮子胖老鴇在地下打滾,口中大喊:「要死人呢,要死人呢!」

    一堆黃皮軍人打成一坨,馬小舅覺得狗咬狗挺好玩的。

    忽見趙團長被打翻在地。

    馬小舅想明天還是到他團去試試,現在出個援手,明天更好見面。」

    他也分不清八個大兵誰是誰一邊,抬起兩掌,圍著一堆國軍轉了一圈,每個士兵的肩井穴上拍一巴掌,四雙丘八全倒在地下。

    一手把趙團長扶起來,一手把曹團長推出三步遠。道:「兩位國軍軍官,妓院裡打鬥,告到蔣主席那裡,砍你們的腦殼。」

    曹團長看這年輕人,風度不俗,白白淨淨,膽子如此之大,手段如此之高。目下正是蔣主席整飭軍紀,戡亂救國時期,陳果夫派了一批訓練有素的學生下來,督促落實蔣主席的訓令。眼前這小子,是不是上面派下來的,還未可知。又見趙團長對馬小舅出手,毫無驚詫,更以為自己猜測不差。如是說:「趙團長,我要告你。」一轉身帶著四個衛兵跑出了怡紅院。

    趙團長急著找武術教師,一是要提高警衛連的戰鬥力,這湖南騾子蠻痼絆筋,動手就是五馬長槍,拳頭上見高低,沒有幾個高手護著難私自出門,自己又喜歡喝點花酒,更要小心。二者,隨時要去剿匪 ,隊伍沒有真本事,士兵上陣就腳打顫 ,沒得卵用,搞得不好自己這團長的腦袋也要搬家。

    馬小舅到了金盆嶺三團駐地,趙團長正在操場上練兵,對場上官兵說:「今天我請了馬小舅師傅為我團武術教官,大家今後要聽從他指導。」

    一個高個子教官奔向趙團長跟前,行了個歪軍禮:「團長,教官可是要真本事,我們三位教官是否可以先領教一下。」

    趙團長說:「可以!馬教官你賜教吧。」

    馬小舅年輕氣盛:「你們三個一齊來,這樣熱鬧。」

    三個教官臉紅一塊白一塊,氣得眼睛裡兩坨火。

    但是,誰也不說自己一個人上,因為這三個教官也頗有些根底,正眼細看馬小舅雖然年輕,舉止間卻空靈勁滑,前額兩側豐腴閃動,眉宇間寒氣逼人,內功已達上乘品位。固不敢輕敵。

    三個人把馬小舅圍在中間,恨不得把他打成肉醬。

    三人六拳同時向馬小舅打出直衝拳,馬小舅腿長,一個飛身,空中劈叉,結結實實的點中左右兩教官的前額,將兩個壯實的教官,鏟退兩丈多遠。正面的高個子教官伸出的雙拳,杵在馬小舅雙腿的下方,落了空檔。高個子很有見識,心說:這小子功夫果然不錯,如果我雙拳收慢了,接下來肯定是「旋風剪子腿」,我這雙手就會折斷在這小子兩腿之間。

    高個子迅即收回雙拳,轉身作逃離狀,一招陰山北拳中的「敗式豹尾槍」,上身向前一倒,雙手落地,右腳向後一伸,斜向空中一尥,直取從空中降落下來的馬小舅襠部。馬小舅避讓已不可能,剪腿也是畫蛇添足,只會徒增敗跡。好個馬家秘功後起之秀,急運縮陰功,襠部向前一挺,硬生生迎著飈來的一隻腳掌。把個高個子教官抵個嘴啃泥,衝擊力太大,隨後還來個肥豬滾稀屎,溜出一丈多遠。馬小舅被反彈出十步開外,幾個趔趄,終於沒有站穩,向後倒在地上。不過,他隨即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操場上掌聲響起,馬小舅向趙團長和三個教官一一打個拱手,口稱:「嘴上無毛,輕狂了,輕狂了。」

    於是馬小舅在三團做起武術教官。

    趙團長為了壟落人心,親送一張銀票給馬小舅。

    馬小舅在三團已經幹了半個多月武術教官,有關山匪的消息,傳說的不少具體的全無。什麼毛大漢神機妙算,比孔明還利害;彭蠻子天不怕地不怕,都只服他,大山里到處轉投奔毛大漢,轉了一年多還不曉得轉到一起了沒有,郴州、資興、汝城一帶,幾個四川垂子帶頭鬧事,被國軍打敗,也逃到山裡找毛大漢了……。

    這天,馬小舅到靈官渡乘渡船,到嶽麓山湖南大學去。

    登上渡船看到月圓手握槳把站立船頭,這雙純美的眼睛一個多月前印在馬小舅的腦子裡。馬小舅對著月圓,用湘鄉方言問道:「請問,你是湘鄉月沖的吧?」

    月圓看著身穿嶄新軍裝,一雙只怕有四十三碼的大皮鞋,斜挎著駁殼槍的高個子青年。抬頭細看,俊美爽朗的面容正氣凜然。

    月圓說:「你怎麼曉得的?″

    馬小舅說:「小妹子,請你相信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他看她有幾分狐疑的神色。

    月圓:「說吧。」

    馬小舅:「不是一下子說得清,你能同我下船,一同到湖南大學走一趟嗎?路上細細地告訴你。」

    月圓正看了幾眼馬小舅,覺得這張英俊的臉似曾相識。好幾次幾個膽子大點的,青年學生伢子 約月圓下船去玩耍,月圓都不客氣的拒絕。不知什麼原因,馬小舅一邀請,月圓便答應。

    嶽麓山邊參天古樟,滿坡紅楓。馬小舅與月圓並肩漫步。

    「九月一日夜裡,就是雷雨交加的那夜,你家遭遇大難是吧?」

    「你怎麼知道?″

    「我到了你家。」

    「呃?」月圓臉上一抹複雜的表情。她怎麼也不能把眼前這個斯文的青年伢子,與那夜的強盜聯繫在一起。

    「我不是強盜。」馬小舅看出月圓的疑惑。「我還幹掉了一個強盜呢。」

    這句話月圓沒聽進去。

    「把帽子取下來。」月圓說。

    馬小舅把軍帽取下來,露出滿頭長髮。

    「你是?」月圓看出來,馬小舅就是那夜穿著帶血白襯衫提著砍刀的人。但月圓並不能肯定馬小舅是強盜呢,還是他自己說的殺強盜的。因為並未見強盜屍體,其實樑上君李傑彪的屍體被爆發的山溪水,衝到大河去了。加上刁隊長講的一通話,使月圓一時難分真假。

    馬小舅把月圓當作了月銀。她倆姊妹確實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我看到你被強盜帶走了,怎麼到了長沙?」

    「你當真不曉得我妹妹到那裡去了。」月圓倒覺得馬小舅應該知道月銀的下落,因為他是向竹橋上飛跑出去的。

    「你妹妹?……,我怎麼會知道你妹妹呢?」他頓了一下,「噢,你不是被強盜帶走的那個?」

    「強盜搶走的是我妹妹月銀,我叫月圓。」

    「呵----!你倆眼睛很像。」

    「我到長沙就是來找妹妹的。」

    「有線索嗎?」

    「沒有,只聽說到了長沙。」

    「我幫你找吧,長沙我比較熟悉。月銀長得什麼樣子?」

    「你猜呢?〞

    「跟你一個樣?」

    「我倆是雙胞胎,當然一個樣。」

    月圓心想:找到月銀,我再問月銀,你是不是黑衣蒙面人一夥的。找到黑衣蒙面人,問清楚了我再殺他。如果眼前個人也是強盜,我一樣要想辦法殺了你。

    「你能幫我找那兩個黑衣蒙面人嗎?〞

    「應該只一個了,我幫你殺了一個。」馬小舅說。

    月圓並不怎麼相信這句話。

    馬小舅問:「你來長沙好久了?」

    月圓:「九月十五。」

    馬小舅說:「長沙就二三十萬人,一個多月一點影子都冒得嗎?〞

    沉默,兩人走過一個山頭。

    說也奇怪兩人沒有話題,都想慢慢走著路。月圓第一次單獨和一個男人講這麼多話,從現實講不應當相信他,但一個青春煥發的妹子,卻明顯被這個男人所俘獲。

    「你叫什麼名字?〞

    「馬小舅。」

    「有這樣的名字嗎?〞

    「我就是。我在國軍五師三團團部當差。」

    馬小舅也被這個美人兒所俘獲。

    馬小舅回到軍營繼續他的差事。高個子李雄彪教官,因兼扯到西安一個重大案子,北方來人了,一個夜裡突然消失。

    這天傍晚,趙團長叫馬小舅跟班,到碧湘街去吃花酒。走進一個叫做翠娥軒的妓院,幾個老相好的白粉臉細彎眉挽著趙團長去房間飲酒。

    馬小舅說:「趙團長,你放心喝酒,我在門口警戒。」馬小舅背個駁殼槍,大廳里轉悠,他把帽子故意扯歪,這種地方不能太正規 ,免得別人詫異。月銀被強人搶走,冒做壓寨夫人,到了長沙就應該是被賣到妓院之類的地方了。不防到內院各處查訪一番。

    老鴇知道是趙團長的跟班,「班長,前廳去喝茶。」打個招呼後隨馬小舅自去轉悠。

    幾個從房間出來,還在摟著褲子的白粉臉變成了花臉的女人,見到馬小舅。「兵爺,快進房渴杯酒,姐想死你了。」

    馬小舅把駁殼槍由胯邊挪到小肚子上:「爺是皇上跟班,只有這鐵傢伙。」

    花粉臉翹起鮮紅嘴巴:「死鬼!」

    馬小舅走到後院的最裡面,幾株夾竹桃後面有一扇欄柵門。門外有一個人影晃動,馬小舅躲到夾竹桃下盯著欄柵外的人影。在燈火闌珊下看了一陣,這人影好像月圓,難道是月銀。

    馬小舅輕捷翻出圍牆,繞到人影旁,抓住這人的手。「馬小舅你幹什麼?是我,月圓。」

    「我在這裡幫你找月銀,觀察你好久了,以為你是月銀。月圓,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月圓猶豫了一陣,還是說了:「有人告訴我月銀可能在這一帶妓院裡,大門進不去,只好在這後門查看,有不有月銀的身影。」

    「沒有說具體地址嗎?〞

    「他知道,但沒有說。」

    「是誰,我去打聽一下。」

    「不是個好人。」

    「我只打聽個人,管他好壞。」

    「住在太平街。」

    「太平街就在前面,走。」

    走到青磚大院門口,月圓不想進門。

    馬小舅說:「你只告訴我在那間房,你不必進去。「

    馬小舅見到大麻子,嚴正地說:「快說,那個湘鄉縣月沖的姑娘在那裡?」

    大麻子上次不告訴月圓,是想打月圓的主意,逼月圓就範。看到眼前這個軍爺,憑閱歷便知此人不是善茬。

    如是滿臉堆笑地說:「就在碧湘街怡紅園。」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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