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會爆發就經濟危機嗎?》一文迅速引起了轟動,不僅是大清的官紳士商關注,就連西洋各國駐華人員也甚為關注,廣州、上海兩地外文報紙隨即刊發號外進行轉載。
這篇文章的作者——易行之,也引起了朝野上下的好奇和猜測,儘管這個名字對於大眾而言還很陌生,但這篇文章能刊登在東南各大報紙頭版醒目位置,又是姓易,其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很快,這一猜測就得到證實,易行之就是鎮南王世子,本名易正行,字行之,自幼在西洋長大,這幾年一直在研究西洋各國的經濟危機。
英國駐滬領事館,二樓,辦公室。
見的詹姆斯.諾斯科特快步進來,領事麥華佗將幾份報紙丟在辦公桌上,道:「元奇出手托盤救市了。」
諾斯科特扒拉了下幾份報紙,見的都是中文報,抬頭看向對方道:「什麼情況?」
麥華佗拿起一份報紙徑直將《大清會爆發就經濟危機嗎?》一文翻譯誦讀了一遍,道:「這篇文章的作者是鎮南王府的世子,元奇大掌柜易知足的嫡子,易正行。」
沉吟了一陣,諾斯科特才道:「就憑這篇文章,能夠托盤救市?」
「你太低估易知足的影響力。」麥華佗道:「易知足雖然不是清國皇帝,但他的話比清國皇帝的諭旨更有效果,他的話比任何股票評論員的評論都更權威,我敢保證,一開盤必然大漲。」
略微沉吟,諾斯科特才站起身,「我去交易大廳看看。」
「我想,我有必要再次給你們一個忠告。」麥華佗沉聲道:「你們可以來清國賺錢,但最好別在清國金融市場攪風弄雨,清國不是美利堅,你們賠錢事小,影響英清兩國關係事大。」
諾斯科特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我只在乎資金的安全和利潤。」
上海股市交易大廳,還沒到開盤時間,整個交易大廳里就已經人滿為患,絕大多數人都是一臉的興奮,鎮南王世子、元奇少掌柜易正行親自撰文,公開指出大清現階段處於工業快速發展階段,不可能出現經濟危機!
這篇文章等於是給股市的後期走勢定下了基調——股市即將迎來一波長達十年八年之久的大牛市!所有人都為之歡欣鼓舞,毫無疑問,元奇這是發出了一個信號,力挺股市的信號!
諾斯科特走進交易大廳就看見令人震驚的一幕,幾個交易櫃檯前都排起來長長的隊伍,所有人臉上洋溢著欣喜和興奮之色。
十點,一開盤,交易大廳就出現了極為瘋狂的一幕,三十多支股票一開盤就被封在了漲停板,短短不過一刻鐘,又有二十多支股票漲停,整個交易大廳都陷入了一片瘋狂之中。
看到這一幕,諾斯科特也不得不承認,麥華佗的話很有道理,清國的股市壓根就不是他們能夠攪弄風雨的地方,清國的股市不是一個自由的市場,而是一個壟斷的市場,完全處於元奇的操縱之下。
即便元奇在資金被抽調一空的情況下,一篇文章就足以讓股市起死回生,這是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做到的,在這種情況下要想讓清國爆發金融危機,經濟危機,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很顯然,相比起自由競爭的經濟制度,壟斷有著無法比擬的優越性,清國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趙烈文斟酌著道:「股市反響如此之大,會否有違大掌柜的初衷?」
「將近年關了,漲一漲也好,讓大家都過個開心年。」易知足笑道:「這一波反彈如此猛烈,應該是之前打壓的太過厲害,實則南非金礦、五年計劃都是特大利好,如今消除了經濟危機的恐慌,有次反應,也是情理中事。
當初打壓股市,是擔心漲幅太大,無法吸引境外資本,但更主要的還是擔心爆發經濟危機之後,跌幅過大,造成恐慌。」
易正行道:「股市漲幅過高過快,會否影響境外資金的流入?」
「如今世界各國金融證券市場一片蕭條,經濟危機的恐慌已經瀰漫整個歐洲,大量的資金正在尋找出路,我國股市逆勢上揚,一枝獨秀,經濟形勢也是一片大好,各國資金必然紛至沓來。
易知足不急不緩的道:「股指過高,漲速太快,影響自然是有的,不過,我們本來就要防範太多的資金流入,真要全世界的資金都流入我國,我國就有可能步美利堅後塵。」
頓了頓,他接著道:「讓各省大型廠礦企業加快上市的節奏,否則大量資金的湧入必然迅速抬高股價。」
隨後幾天,股市接連上揚,各大報紙也展開一輪關於自由競爭與壟斷孰優孰劣的爭論,進而延伸到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孰優孰劣的爭論,爭論的目的也很明確,大清是該仿效西洋的自由競爭模式?還是繼續按照現有的壟斷模式走下去?
儘管元奇的壟斷模式有著自由競爭模式難以比擬的優越性,但依然有人呼籲採用自由競爭模式,畢竟西洋各國採用自由競爭制度已經二百年,而且英吉利也正是在這個制度的基礎上成為世界工業霸主。
而元奇的壟斷模式雖然在發展初期十分有利,但發展到後期,有尾大不掉之嫌,對於國家而言卻未必是福,畢竟強大的壟斷組織,國家難以掌控。
上海火車站,一列火車緩緩駛進站台,車廂外醒目的標記著西安——上海。軟臥車廂里,剛剛卸任的安西巡撫——五十歲的李鴻章一臉唏噓的望著窗外,上次他來上海還是九年前,時間過的可真快,上海的變化也太大。
「大人,該下車了。」隨行的幕僚王凱泰提醒道。
李鴻章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王凱泰連忙為他批上一件大氅,「上海的冬天陰冷——。」
「上海再冷也及不上安西。」李鴻章雖如此說,卻也不忍拂了對方一番好意,緩步走了出去,一踏上站台,一個穿著西裝容貌十分英朗的年輕人就快步迎了上來,笑道:「李大人——。」
李鴻章並不認識對方,不免遲疑了下,不過看到對方身後的嚴世寬,他立時就反應過來,能讓嚴世寬站在對方的身後,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已是不言自明,嚴世寬則笑吟吟的道:「一別十年,李大人風采依舊。」說著,他一展手,介紹道:「這是行之,前來恭迎李大人。」
行之,易行之,前幾日在報紙上發表一篇《大清會爆發就經濟危機嗎?》易行之早已是名動天下,李鴻章真沒想到對方會屈尊前來站台迎接他,慌的連忙拱手見禮,」下官見過世子——。」
「李大人無須多禮。」易正行滿面笑容的伸手虛扶了一下,「父王數次提及李大人,說李大人有經天緯地之才......。」
李鴻章連忙拱手道:「王爺謬讚,下官實不敢當。」
見他似乎有些拘謹,易正行一笑,伸手禮讓道:「李大人請上車。」
見的居然是鎮南王世子親自前來火車站迎接李鴻章,幕僚王凱泰不由的心花怒放,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委以重任的信號!
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趙烈文放下手中的報紙,看了一眼同樣在看報的易知足,心裡有幾分猶豫,報紙上的爭論明顯有些偏離了方向,但對方似乎一點不在意,也絲毫沒有干預的意思,輕咳了一聲,他才道:「大掌柜,近兩日的爭論似乎有人在刻意引導......。」
合上報紙,易知足才道:「惠甫是指朝廷?」
趙烈文道:「貶低壟斷制度的都是北方大報。」
「不會是朝廷。」易知足緩緩搖了搖頭,「奕?、肅順目前都希望維持穩定當前的局勢,不會挑釁元奇,這應該是一些有識之士的擔憂,凡事皆有利弊,壟斷制度亦然,雖則利於經濟,卻不利於國家,這是實情。」
聽的這話,趙烈文心裡一緊,試探著道:「大掌柜有意更改元奇的壟斷模式?」
易知足輕嘆了一聲,才道:「元奇發展到現在的規模,不是說改就能改的,需要等待機會。」
果然是要改!還要怎麼改?等待的又是什麼樣的機會?趙烈文一肚子疑問,卻是一句也沒問出口,他很清楚,現在不是問的時候,即便是問,對方也不會說,略微沉吟,他將話頭一轉,「報紙上如此大張旗鼓的爭論,會不會促使西洋各國也由自由競爭轉向壟斷?」
易知足道:「不論咱們是否宣揚引導,這次經濟危機都會促使西洋各國轉向壟斷!這是趨勢!」
話才落音,林美蓮在外稟報道:「大掌柜,李鴻章到了。」
易知足站起身道:「咱們迎迎。」說著緩步踱了出去,趙烈文起身跟了出去,心裡卻是暗自好奇,易知足為人隨和,不擺架子,尋常督撫他都會出門迎接,但派人接站卻是極為鮮見,尤其是派易正行去接站,更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即便是恭王前來,也不曾有次禮遇,僅此一點,就足見其對李鴻章的重視。
見的易知足出門迎接,李鴻章連忙快步越過易正行,緊趨幾步上前躬身見禮道:「下官李鴻章拜見王爺。」
易知足伸手扶起他,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見的他頭髮鬍子已經摻雜有不少白須,不由的感慨道:「漸甫這些年在安西受累了。」
李鴻章心頭一熱,連忙道:「下官忝為朝廷大員,鎮守邊疆,乃是職責所在。」
「進屋說——。」易知足一臉和煦的伸手禮讓。
進屋落座,易知足詳細的詢問了一番安西行省的情況,疆域、人口、耕地、農業、牧業、商業、郵政、通訊、交通、駐軍、宗教、風俗、教育、民族矛盾.......都一一細細問了一遍,李鴻章雖已是知天命之年,記憶力依然驚人,有問必答,如數家珍一般。
一番對答足足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易知足笑著伸手請茶,呷了幾口茶,他才緩聲道:「滌生走後,兩江總督暫由何璟署理,漸甫可有意?」
曾國藩是他恩師,去年病故於兩江總督任上,聽的對方提及,李鴻章心裡有些黯然,略微沉吟,他才拱手道:「兩江非比安西,下官資質魯鈍,才智平平,恐難以勝任,下官希望能跟隨王爺左右.......。」
見他居然推掉兩江總督,趙烈文不由的對他刮目相看,如今的兩江總督在地位上與直隸總督平齊,況且兩江是出了名的富裕,多少大員對兩江總督這一位置夢寐以求,對方居然推掉了?這傢伙野心夠大!
易知足笑了笑,道:「漸甫在安西一呆十年,先回家安心過個年,年後再來罷。」
出的鎮南王府,上的馬車,幕僚王凱泰才輕聲問道:「王爺如何安置大人?」
「兩江總督。」李鴻章輕聲道,不等王凱泰開口道賀,他語氣平靜的道:「我推掉了。」
推掉了?推掉了兩江總督?王凱泰臉上的神情一瞬間精彩紛呈,先是驚喜,再是驚愕,然後是疑惑不解,繼而是難以置信,兩江總督,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肥缺,誰會推掉?
四輪馬車在柏油路面上平穩輕靈的滑動,李鴻章望著車窗外街景,好半晌才輕聲道:「王爺若是屬意我接任兩江總督,早就任命了,何須來徵詢我的意見?」
猶豫了下,王凱泰才道:「大人若是不推諉,王爺難道還能將話收回去?」
「自然不會,不過,我的仕途也就到頭了。」李鴻章輕聲道,頓了頓,他接著道:「回家過年,年後進鎮南王府。」
進鎮南王府?王凱泰一愣,隨即欣喜的道:「世子?」
「不錯。」李鴻章緩緩頜首道,「世子前來接站,我就隱隱猜到幾分,世子既然已暫露頭角,也該開始構建班底了,王爺這是未雨綢繆。」
「還是大人看的透徹。」王凱泰隨口奉承了一句,確實,以易正行的身份,豈會前往站台迎接一個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