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一副男子大漢頂天立地的模樣,怎的一見個姐姐,就成了這麼個慫包?玄燁只覺得哭笑不得,胤褆卻絲毫不含糊,連皇阿瑪還在這裡都顧不上了,就要往帘子後頭躲。
玄燁故意虎著臉看向胤褆,朝他招招手道:「你是滿洲的男兒郎,我大清國的大阿哥,怎麼能怕小小女子?還有,那李莫愁是誰教你說的?我們果格格明明是小龍女!」說罷,便向果兒招了招手。
李德全在一旁暗自笑著,得,本來大阿哥就怕果格格,這下可好了,還不都是您給慣的。
&阿瑪。」果兒對著玄燁伸出了小手,就要阿瑪抱。玄燁一把抱起她,父女二人碰了碰鼻尖。玄燁抱起女兒,直呼「太沉」。
&額娘到底給你做了什麼好吃的東西,怎麼日漸沉了呢?」玄燁抱了抱女兒,覺得比以前沉多了,加之近日天氣不大好,有些受寒,胳膊也有些酸痛,於是只好把女兒放下來,牽起她的小手,朝那兩個弟弟看去。
胤礽還小,又不是果兒的親弟弟,自然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眼前這個小姐姐,穿著海棠紅的小褂,胸前掛著一把小巧精緻的長命鎖項圈,綴著小金鈴。梳著一字巴子頭,別了一朵粉玉四瓣花兒。杏眼嬌唇,本是可愛的小臉蛋,在海棠紅宮裝的襯托下竟有了幾分明艷。被皇阿瑪牽著手,正歪著小腦袋笑靨如花。
像極了嬤嬤講的故事裡的小仙子。
胤礽抿著嘴笑著,眼裡看著這個漂亮的姐姐。他不明白為什麼哥哥要躲那麼遠,像是看見了一個煞神。
玄燁見胤礽竟然和果兒親,十分滿意。興許是覺得整個屋裡其樂融融的氣氛和自己的躲閃不大搭,胤褆也硬著頭皮從帘子後踱了出來,偷摸地看了姐姐一眼。
這一屋子孩童著實有趣,沒想到自己一轉眼都有這麼多孩子了。玄燁對這些「成果」滿意得很,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俯身問果兒道:「果兒怎麼過來了?是想皇阿瑪了嗎?」
果兒點了點頭,「嗯,每次皇阿瑪從延禧宮回去,果兒都十分捨不得,果兒想念皇阿瑪,很想每日都能看見皇阿瑪。」
哎呦喂,還是姑娘回心疼人兒。玄燁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剛想對女兒說幾句,只聽果兒接著道:「可是皇阿瑪太偏心了,為什麼接弟弟來念書,不接果兒來?果兒比弟弟聰明多了。」
面對孩童這樣天真的問題,玄燁也十分不忍心,見女兒的眼中似乎有委屈的樣子,玄燁覺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哎呦呦,格格,不是皇阿瑪偏心,而是你是姑娘家,不需要念太多書。你胤褆弟弟和胤礽弟弟是阿哥,將來要替皇阿瑪管理國家大事分憂的。」
&兒也能長大替皇阿瑪分憂。」
玄燁知道自己和閨女說是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於是哄道:「好,那果兒待在額娘身邊,乖乖聽話,多吃飯,快些長大替皇阿瑪分憂好不好?」
哪知這丫頭著實是個聰明人,根本不吃哄這一套,「皇阿瑪是不是想打發我回去?」
&你這丫頭,看把你給聰明的!姑娘家家的,湊什麼熱鬧?皇阿瑪在這兒教你弟弟們讀書寫字呢,都是些很無趣的東西。果兒一定不會喜歡的。」玄燁突然發現這個閨女不是一般人,不能用一般的套路來哄,於是想了想,換了個法子哄道,「果兒喜不喜歡小狗?趕明兒皇阿瑪讓你李公公給你抱一隻西洋花點子小白狗去?聽說長得跟蒙古草原上的奶牛似的。可有意思了。」
&要!」小丫頭一臉正氣,嚴詞拒絕。
玄燁皺了皺眉頭,索性走向書桌,隨手拿起一本厚厚的書冊來,想要嚇唬嚇唬她道:「果兒看看,皇阿瑪每天要教弟弟們念的可都是這樣的東西,你願意學嗎?」
哪知這丫頭絲毫沒有被嚇到的意思,反而昂著頭,對他笑道:「皇阿瑪隨便找一頁念一遍給果兒聽。」
玄燁沒好氣地隨手翻開了一本,念道:「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
只見小果兒站得筆直,清了清嗓子,奶聲奶氣地念道:「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須臾功夫,竟讓把方才玄燁念過的段落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
玄燁驚異,又重新找了幾段來試試,發現這丫頭竟然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記得惠兒之前借給他看的一本《射鵰英雄傳》裡有一個南宋女子叫黃蓉,生得聰慧伶俐,看東西過目不忘。他只道只是那寫書的人胡謅吧。沒想到世間竟真有這樣聰慧的人,而且還是自己的女兒!
玄燁是又驚又喜,對這小女兒的喜愛又增加了幾分,「真是朕的親閨女啊!長得如你皇阿瑪這般俊,聰慧也隨朕,真是上天的恩賜!」
忽而轉念又想,「那也不行,即便你聰明,也不能跟著弟弟們在這裡。」
想都不要想。
見皇阿瑪絲毫不動搖,果兒走了過去,拉了拉玄燁的衣袖,甜甜地笑道:「皇阿瑪,果兒只不過是想皇阿瑪了,也想弟弟們了。您想,之前有弟弟和我一塊兒玩,現在您把弟弟接過來了。我問額娘,額娘說,皇阿瑪是怕胤礽弟弟孤單,有個伴兒。可果兒也需要伴兒啊。您把給果兒作伴的胤褆弟弟接過來陪胤礽弟弟,對果兒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這麼一說,好像是有幾分道理。
&果兒想來做什麼?」
&來坐坐看看,皇阿瑪帶著弟弟們讀書,果兒聽著也好,在旁邊看著也好,絕不插嘴。」
見女兒這般乖巧,玄燁似乎有幾分動心。
卻聽果兒繼續說道:「那皇阿瑪就是同意了?」
&也好,那果兒以後就跟著胤褆一塊兒來吧?」
站在一旁的胤褆心中暗叫不好。胤礽一聽說這個小仙子般的姐姐要一起來,高興得笑容滿面。他看向哥哥,不知道哥哥為什麼滿臉的痛苦。
果兒卻並未十分欣喜,而是接著問玄燁道:「那果兒還想帶著榮妹妹過來,以後等胤祉弟弟長大了,也帶他來好嗎?」
&不成!那皇阿瑪的乾清宮成了什麼了?」玄燁啞然,孩童到底就是孩童,想出來一出是一出。這又不是開學堂。
果兒一臉的好奇,「那為什麼胤褆可以來和胤礽弟弟作伴呢?為什麼別的弟弟不可以?以後再有其他的弟弟也不可以嗎?是只有胤褆弟弟和別的人不一樣?」
小果兒的三言兩語,一下子醒了玄燁。是啊,自己原本只想著讓胤褆來跟胤礽做個伴,因為喜歡納蘭氏,自然偏愛大阿哥多一些。可後宮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呢,皇長子與皇太子一樣的待遇,以後不會引來對皇太子的非議?胤褆長大以後不會生出更大的野心來?這種從小就偏愛的心思,總是有些不好吧?
中午三個孩子勉強都在乾清宮用了午膳。
下午午憩之後,玄燁便親自把胤褆和果格格一道送回了延禧宮。
納蘭氏穿了一件湖綠色直綴宮裝,戴了個燒藍點翠福紋佃子,坐在一個繡墩上,和秋染一道繡一個花樣子。
兩個孩子一見到自己額娘,立馬親熱地撲了上去。
抱完孩子,納蘭氏對著玄燁福了個禮,「皇上萬安。」
玄燁輕輕扶起她,見她做了母親之後,少了幾分俏皮,更比以前多了幾分女人味。這樣的女子才是自己心目中屬意的皇后。可這一回,偏偏只能立為嬪。他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遺憾。
來的路上,他就在想。自己從冊封了赫舍里皇后以來,從來不曾大封后宮過。這樣也不好,好比說現在這樣的局面,把誰猛然冒上來封個妃子都不太和規矩。看來得借著這次冊封鈕祜祿氏,大封后宮,日後再晉封惠兒也更容易堵住那些文人的嘴。
&兒這些話,都是你教的吧?」
雲惠抿了抿嘴,繼續把手裡的線紡好,笑道:「果兒說了什麼,臣妾可不知道。不過你的這個女兒,聰明的可不是一星半點。皇上可不要小瞧了去。」
玄燁拍著大腿大笑道:「那是自然,這聰明勁兒,像極了小時候的朕。」
雲惠憋著笑,還有人夸自己的,臉怎麼這麼大呢!
忽然玄燁沉下臉來,「不對,就算這個不是你教的。可你說說……你那寶貝阿哥說的是啥?說姐姐是李莫愁,你敢說這句不是你教的?」
&雲惠又好氣又好笑,就想拉過胤褆來興師問罪,「就閒著無事,給他講了幾句,他就記得了。」給兒子講小說,看來是惹著皇帝不高興了,雲惠正欲賠罪。
只見玄燁黑著臉,一臉不高興道:「你怎麼能讓胤褆說果兒像李莫愁呢?咱們果兒分明就是小龍女啊!」
雲惠沒好氣道:「得了吧皇上,不是臣妾說,咱這丫頭,再這麼嬌慣下去,即便不是李莫愁,也得是那個惱人的郭芙了。」
玄燁有些無奈地看了看果格格,沒法子,和惠兒的第一個孩子,就是愛不釋手。
&胤褆呢?」他試探著問她,他怕她有那樣的野心,可又覺得即便有那樣的野心,也情有可原。他實在是太想讓惠兒和他的孩子能成為將來替自己分憂的那個人。
&妾只想看著胤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長大,像山那樣高,像天那樣廣闊的胸懷。能像咱們滿人老祖宗一樣,騎著馬,在草原上馳騁;在長白山上跋涉。」雲惠淺淺地笑著,不為了自己的私慾與虛榮,而逼著孩子做這個做那個,才是父母最無私的愛。
去做一個騎馬打獵的最勇敢的愛新覺羅少年……玄燁聽了雲惠的話,也淡淡地笑了。
康熙十六年,皇帝玄燁大封后宮,冊封鈕祜祿氏為皇后,佟佳氏為貴妃,納蘭為惠嬪,郭絡羅氏為宜嬪,馬佳氏為榮嬪,董氏為端嬪,赫舍里氏為禧嬪,李氏為安嬪,章佳氏為敬嬪。
兩個人一如既往地在這高牆大院的紫禁城中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即便朝政腥風血雨,旁人斗得多麼不可開交。在他眼中,她依然是他的惠兒,是那個當年胖乎乎的像個丸子,踩了他一腳的那九兒。
冬去春又來,去年冬天,她給他繡了一對棉手套;今春又繡了一隻汗巾子。她的手藝越來越好了,不再僅僅只會繡那種沒有嘴的貓。
讓玄燁一直覺得遺憾,更對自己的命運感到無奈的是,在立了鈕祜祿氏之後不到半年,鈕祜祿氏便仙逝了。而後他又立了佟佳表妹,剛立人就沒了。
他有些害怕,難道自己就是個克妻的皇帝?
他想立惠兒為後,卻只敢封一個惠妃。他怕她再像赫舍里氏、鈕祜祿氏、佟佳氏那樣……雖然她並不想當皇后,可每回看見她的時候,小玄子的心裡總有些愧疚。他想給她準備一份厚禮,或是完成一個小小的心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