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察面露感激之色,
他最害怕遇上一個年輕氣盛,不懂又非要指揮的紈絝子弟。
福長安還年輕,遠遠不如福康安軍旅生涯豐富。
「傳令全軍,准~」
海蘭察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的望向那面被狂風撕扯的軍旗。
眾將錯愕,
甘州副將李久霖第一個醒悟,脫口而出:
「不好,如此大風,火繩槍打不響!」
在場眾人瞬間明白了過來,面色凝重。
清軍裝備的火繩槍大部分沒有藥池蓋子。
大風一吹,
引火藥就被吹飛了,除非兩人合作,一個立即補,一人立即放槍。
如此複雜,
還打個什麼仗?
海蘭察電光火石之間,就意識到了當前面臨的巨大危險。
「傳令全軍,堅守營寨。以大炮和弓箭射殺靠近之一切敵人。調集有藥池蓋的火繩槍手,協助防禦。」
「嗻。」
江北大營、淮西新軍大營忙成一團。
兩座大營,呈南北分布。
中間間隔僅僅2里。
福長安也深吸了一口氣,笑道:
「三哥從金川前線凱旋歸來,曾和我聊起過他和都統在金川前線攜手作戰的往事。在吾眼中,海都統就如長兄一般。」
縱使神經粗糙如海蘭察,也有些動情。
「撫台,可否稍稍後移至河西督戰?」
福長安也不矯情,
一拱手:
「如此,便交給海都統了。若需一員陷陣之將,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撫台放心。」
臨走前,
福長安深深的望了一眼站在原地、臉色如墨的明亮。
解下自己的佩刀遞給他:
「堂兄,大丈夫生不能名揚天下,死亦可天下悲慟。」
巳時4刻,
吳軍大隊人馬趕到,展開進攻陣型。
除了近衛軍團和第1派遣軍暫時居後,第1軍團、第2軍團全部投入進攻。
林淮生騎一匹黑馬,
依舊不苟言笑,不斷口授軍令:
「第1軍團進攻江北大營,第2軍團進攻淮西新軍大營。用火炮破清軍營壘。」
「遵命。」
炮兵的表演時刻到了。
苗有林望著馱馬牽引的10門12磅炮從方陣的間隙緩緩向前,後面跟著騾拉的彈藥車。
地面留下了淺淺的車轍,近期乾旱少雨,地面堅固。
這對於炮兵的移動是大大利好。
突然,
他轉向站在自己旁邊的副手鄭河安:
「你知道對面的是哪個營頭嗎?」
「啊?」鄭河安一臉茫然。
「是清廷新組建的淮西新軍,你的安徽老鄉。」
鄭河安剛想說什麼,就被隆隆的炮聲壓過了。
決戰正式拉開帷幕。
一名炮兵軍官放下千里鏡,高聲吶喊:
「校準,射角加1度。」
校準後的第2輪炮擊命中率大幅提高。
清軍的拒馬、木柵高高飛起,再散架落地。
實心彈威力不減,依舊會蹦跳2次才耗盡動能。
淮西新軍大營,
士兵們抱著頭躲在自認為安全的障礙後,被炮擊的感覺太恐怖了。
在炮彈面前,大營工事就像手糊的紙盒一樣脆弱,七零八落。
清軍的紅衣大炮終於開始反擊了。
之前不反擊,就是因為這些工事的存在。
現在既然被敵人打空了,也就不存在顧慮了。
炮手們點燃引線,幾十門紅衣大炮依次噴出白煙。
感謝颱風,炮擊產生的煙霧隨即消失,兩軍的視野都很清晰。
炮擊1刻鐘後,
海蘭察追加了一道軍令:
「令各營士兵擔土裝袋,在破損的大營工事後壘起2道防炮矮牆,高度2尺即可。」
沒一會,
副將李久霖扶著鐵盔匆匆趕來:
「都統,吳軍的火炮比我們強,無論是鑄造工藝還是炮手的素質都超出末將的預~」
海蘭察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
「你想說什麼?」
「末將希望打完這仗最好能完整繳獲幾門吳軍火炮、再俘虜幾個吳賊的炮兵軍官供末將研究。」
「好,本官答應你。」
「謝都統。」李久霖小跑離開。
海蘭察突覺隱隱不安,類似在林中打獵被猛獸暗中窺視時的感覺。
他扭頭左右查看,卻是一切正常。
只當是自己多疑了。
百丈之外,
江浦鎮總兵胡之晃,默默瞅著海蘭察那一堆人。
他的後背滿是汗珠,攥著刀柄的右手心滑膩膩,緊張,手汗多。
朝旁邊的心腹軍官低聲囑咐:
「都機靈點,招子放亮點,到時候打起來了看清楚本官的軍旗。」
「總戎放心。」
江北大營匯聚了30多鎮的總兵,成立時間不久的江浦鎮在當中屬於名聲不揚,很不起眼。
麾下僅有區區3000南兵的胡之晃也沒多少能在海蘭察面前露面的機會。
所以,
他在江北大營的地位不高。
兵丁們在伙食待遇上理所當然的受到了一點點歧視。
胡之晃拍著新撥下的1門劈山炮炮筒,他在努力回憶「淝水之戰」的名場面。
十幾萬前秦軍奉命後移。
二五仔突然大呼:秦軍敗了,秦軍敗了。然後帶頭逃跑,從而起到了雪崩的效果。
鄭河安陰晴不定,
他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老鄉對老鄉?
「老鄭,想開點。上了戰場沒有老鄉,只有敵我。本官在江西遇上貴州老東家,照樣殺的人頭滾滾。」
「是。」
一名舉著小紅旗的騎士飛奔而來,高呼:
「林總指揮有令,散兵前出,壓制清軍炮手,準備破寨。」
吳軍散兵屬於軍中精銳,裝備有米尼彈線膛燧發槍。
他們快步衝到兩軍中間散開隊形。
不時舉槍,槍口略高。
拋射!
吳軍散兵在戰鬥中逐漸擁有了一種意識:火槍和弓箭一樣,可以玩拋射。
隔著1里,
從天而降的鉛彈照樣威力恐怖,清軍炮手心情緊張,祈禱老天保佑。
妖術!
吳王的妖術又開始了。
清軍火炮轟擊速度明顯放緩。
李久霖雖然很不願意,可也知道必須做出調整。
「調轉炮口,轟退那些賊兵。」
清軍炮手花費很長時間調整了部分炮位,驅逐這些令人討厭的蒼蠅。
然而,
這反而引起了更大的麻煩。
吳軍散兵不退反進,進入火炮死角,繼續拋射。
不,已經接近直瞄距離了。
「用子母炮轟他們。」李久霖憤怒的拿出了殺手鐧。
百丈距離,弓箭夠不著,火繩槍也夠不著。
能夠構成威脅的只有3種兵器:子母炮、抬槍、騎兵~
2刻鐘後,
李久霖的戰略再次破產。
子母炮雖然給吳軍散兵造成了幾十人的傷亡。
可隨即被完成了調整的吳軍火炮精準打擊,損失了幾十門子母炮,上百名勇敢的炮手。
「涼州鎮馬隊,上。」
江北大營的側門衝出了一支200人的騎兵。
他們手持馬刀,殺氣騰騰。
這一次,
吳軍散兵沒有托大,迅速後撤。
而完成了驅逐任務的涼州鎮馬隊也不準備追擊,怕被吳軍火炮覆蓋,遂從側門回營。
總兵哈馬木還未下馬鞍,就聽見有人高呼:
「他們又來了。」
嘗到了甜頭的吳軍集中了更多的線膛槍手,集火進攻江北大營。
戰鬥變的更加抽象。
500名線膛槍手密集列陣,在2里半外集群開火,45度朝天射擊。
每1次彈雨落下,
江北大營內就是一陣驚呼。
天誅!
有位孫子說過:如果一個戰術好用,那就多用。
在大風中,
吳軍散兵們無法預測子彈的落點,清軍也無法預測子彈的落點。
這就讓戰爭變的更加恐怖~
躲都不知道往哪兒躲。
胡之晃躲在1輛輜重車後,戴著鐵盔還頂著一面盾牌。從天而降的鉛彈給他麾下造成了30餘人的傷亡。
中軍,一匹中彈受驚的戰馬發了狂的奔跑,撞翻路徑之上的人群。
被憤怒的海蘭察用弓箭射殺~
「都統,吳王有妖術。」
「都統,末將請命,陣前殺黑馬、黑牛、黑狗辟邪。」
海蘭察也慌了,
他無法理解這種「槍當成炮」的戰術是什麼原理。
主帥慌張,底下的人更加慌亂。
【克里米亞戰爭有實例,帶英線膛燧發槍團遠距離放風箏,讓全員滑膛槍的毛子步兵軍團乾瞪眼。】
海蘭察穩住心神,下達了一道無奈的軍令:
「傳令,大營所有兵丁出營,進攻吳賊。」
「淮西大營呢?」
「也一樣!拼了。」
此時,
大風更加猛烈。
寧夏鎮總兵旗不堪重負,被疾風折斷。
總兵馬青樹臉瞬間慘白。
不祥的徵兆讓他心悸不安,忍不住再次下馬檢查馬蹄、棉甲、弓箭。
望著集群開出大營的清軍,
林淮生精神一振,隨即意識到今日之棋局已然贏了一步——清軍本不願決戰,但被逼出來了。
江北大營和淮西新軍大營,中間間隔2里。
正門皆處於吳軍的炮火威脅下,若是從正門出兵,怕是大軍剛出門還未來得及整隊,就會被炮彈打崩秩序。
側門出,就安全多了。
軍官們揮舞著佩刀,聲嘶力竭的提醒兵丁整隊。
打頭陣的是兗州鎮和曹州鎮的3000餘火繩槍手,其中一半是有藥池蓋的。
列隊完畢後,
兵丁們就像受驚的鴨子一樣,人擠著人,縮著頭向前進。
於此同時,
涼州鎮馬隊也衝出,吸引視線。
他們揮舞著雪亮的馬刀,在吳軍北側火炮射程外來回慢速奔跑,為主力的迂迴移動爭取足夠的時間。
綠營兵列陣需要時間~
主力列陣完畢後,繞道左右兩翼發起進攻。
林淮生指著這股打頭的清軍:
「告訴鄭河安,方陣前移擊潰清軍鳥槍手,壓縮他們的活動空間。」
「是。」
傳令騎兵,沖了出去。
吳軍軍制還有很多處不完善,比如軍令系統,鼓號旌旗都很原始,更多的依靠臨陣人工傳令。
軍隊長期征戰、疲於奔命,沒有完善調整的時間。
接令的鄭河安二話不說,立即點齊4個滿編營離開本陣。
花費了1刻鐘,2000人列成了經典的3列,伴隨著鼓點勻速向前。
軍官和旗手走在最前面。
1刻鐘後,
和兗州、曹州2鎮雙向奔赴,進入了射擊距離。
騎馬在後督戰的曹州兗州總兵對麾下兵丁今日的表現頗為滿意,
高呼:
「弟兄們,預備~放。」
35丈,
清軍前排蹲,後排站,1輪齊射。
火藥燃燒產生的煙霧瞬間被大風颳跑。
吳軍陣中至少幾十人中彈倒地。隊伍出現了些許的混亂,之後又被補齊拉平。
「前進,前進!」
軍官們高舉佩劍,向前45度。
旗手也將手中軍旗原地舉高了1尺,鼓手的臉漲紅,敲擊速度加快。
鄭河安心中默數,
數到24下的時候,對面的第2輪齊射陡然響起。
這一次,
損失就大多了。
至少倒下了150餘人,陣型出現了混亂。
「穩住,穩住。」
4營火槍兵依舊扛著燧發槍,刺刀閃亮。
步伐越來越快,接近跑步~
15丈外,
兗州鎮曹州鎮的火繩槍手心慌手抖,有人開始往後退,有人左顧右盼。更多的人裝填動作變形,火藥灑出、鉛彈墜地、通條忘拔,各種狀況頻發。
鄭河安也不捨得底下的弟兄再挨一次齊射。
他默數到15下的時候,突然大吼道:
「第1列蹲,後2列站,瞄準~」
4營火槍兵迅速停步,抵肩瞄準,他們並不打算調整有些混亂的陣型。
第3列士兵將燧發槍從第2列士兵的肩膀上伸出。
「放~」
鄭河安吼的聲嘶力竭,
拉長的尾聲被狂暴的槍聲淹沒!
當面的清軍火繩槍手,好似被狂風吹過的幼苗樹林齊刷刷折斷。
瞬間,
減員超過三分之一。
兗州總兵中彈墜馬。
曹州總兵血液冰冷,耳鳴呆滯,渾身冷汗。剛反應回來,就被麾下潰逃的兵丁擠翻墜馬。
第2軍團的老傳統,打空槍膛後立即發起全員刺刀衝鋒。
清軍哪見過這種陣勢,毫無意外的敗了。
第2軍團追在後頭,用刺刀猛扎潰兵後背,更加興奮。
落後,就要挨扎!
戰爭就是這般的公平!
墜馬的曹州總兵被一刺刀戳在咽喉,死了。
追出去100多丈,
清軍大營騰起陣陣白煙,布置在營內的火炮開始攔截轟擊。
鄭河安見狀連忙下令撤退。
於是,1700餘士兵迅速返回本陣。
年輕的臉龐,殺氣騰騰。
幾乎人人刺刀染血~
年近不惑的苗有林,心裡嘀咕著:
「聖明無過陛下,募兵年輕化是對的。不止體力充沛,更是血性十足,打仗好似幼虎下山」。
第2軍團士兵平均年齡不到20.
他在江西戰場見過平均年齡30歲的第4軍團,那叫一個「穩重」。
沒有血性,全是心眼。
沒有悍不畏死,全是權衡利弊。
沉悶的鼓點打斷了他的思緒。
遠處,清軍列隊完畢,無邊無際的方陣伴著鼓聲緩慢殺來。
河道西岸,
福長安見到了海蘭察派來的求援信使。
「撫台,前線受挫,海都統請求節制所有索倫騎兵。如果可以的話,都統希望吉林馬隊也暫時歸他節制。」
福長安沉默,
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個決斷太難了。
他從兵部要來了1500索倫馬隊,2500吉林馬隊。這4000人可是朝廷的心頭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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