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莫教勇士哭龍荒
「馬將軍且慢。」一瞬間,鄧禹便有了決斷,正視馬武道, 「樊崇既然決意要逃,必會傾盡全力,我軍雖勝券在握,如果追趕下去,免不了會蒙受損失。如今,長安已破,我軍任務完成,若再一味貪功,只怕會對陛下的大計不利……」
「大司徒的意思是——,」馬武聞言,遲疑地帶住坐騎,眉頭緊鎖。
此番西征,損兵折將甚重,幸而即將大功告成,也算對劉秀的信任有了一個完美的交代。而樊崇雖然元氣大傷,實力究竟還剩下多少,卻無法評估。如果大夥定要窮追不捨,逼得此人起了拼命之心,極有可能得不償失。
正在這時,一名親衛匆匆上前通報,說大將軍朱佑從洛陽趕至,正在營外等候。鄧禹聞言,大喜過望,趕緊 命人以最快速度將其請了進來。
「小胖子,你來做什麼,莫非嫌自己升官太慢,前來撈功。那你可快一點兒,樊崇今夜已經跑了!」朱佑才一 靠近帥帳,馬武便大聲調侃,
「馬大哥,你,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這些!」 朱佑哈哈大笑,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個黃色捲軸,高聲說道,「我只帶了一把劍,一道聖旨,裡面說,長安必破,樊崇必擒,不惜代價。諸位不必行禮,聖旨的內容,我已經說完了!」
馬武等人俱是一愣,旋即紛紛搖頭笑罵,「你這廝,陛下雖然對我等親厚,你這樣傳旨,未免也太胡鬧!」
「仲先,別胡鬧,該有的禮節……」
「仲先兄,這樣不大妥吧?若被人宣揚出去,恐怕言官會參我等一本……」
「參就參去,陛下才不會聽他們瞎叫喚。」朱佑聳聳肩,滿臉的不在乎地回應,「陛下要的是長安,要的是江山,不在乎那些虛禮!我來之前,陛下還交代了一句。他說,凡事都有他兜著,請諸位將軍放手施為,不破長安,誅樊崇,誓不班師!」
「末將謹遵聖喻!」眾人聞聽此言,個個熱血沸騰,好像劉秀已來到面前,正揮劍鼓舞他們奮勇殺敵。
「眾將聽令!」鄧禹也不再猶豫,手按劍柄,環顧左右,「蘇著,沈定,牛同,你等速帶所部人馬進城協助馮將軍救火安民。馬將軍,鄧將軍,朱將軍,還有諸位將軍,你等隨我,前去追擊樊崇,即便追到青徐二州,也定將他的首級獻於陛下面前!」
「遵命!」眾將挺直腰杆,肅然大聲回應,聲音穿透厚實的帳篷,飄至三輔,長安,弘農,然後伴著漸起的秋風,飛入了洛陽皇宮。。
……
「啟稟陛下,征西大將軍派人傳回消息,長安已破!」
「西征大勝,功在千秋,漢室終於回歸正闋!」
「那樊賊可惡之至,竟敢火燒西都,抓到他後,陛下定要將他明正典刑!」
「放心,他跑不了,大司徒陳兵宜陽,抓住樊賊,只是時間問題!」
金殿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群臣個個紅光滿面,喜形於色,好像領軍打下長安的是他們,而不是鄧禹一般。
「眾位卿家,你們辛苦了!」劉秀見狀,又是欣慰,又覺好笑,站起身,向群臣拱手,「若非諸位全力支持,仲華絕對無法如此順利拿下長安。此戰,仲華功居第一,諸位,同樣是功不可沒。」
「臣等,為陛下賀,為大漢賀!」 群臣躬身下去,齊聲回應。
「為大漢賀!」 劉秀笑著點頭,內心深處,充滿了驕傲。
「陛下聖明!」 讚頌聲,宛若潮水,讓劉秀臉上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
自打決定西征之日起,他的耳朵,就無一日聽不到質疑之聲。特別是那些他不得不啟用的「名士」,「能臣」,根本不看好,河北漢軍有兩線作戰的能力,並且還對他不惜代價支持鄧禹的行為,表示了極度的不解。
按那些人的說法,漢軍與赤眉,就該以函谷關為界,然後各自勤修內政。誰家內政修得好了,另外一方自然會束手就擒。而以傾國之力去支持鄧禹和西征軍,非但是窮兵黷武,並且很容易就養虎為患。
如今,所有懷疑的、非議的、責難的、乃至陰陽怪氣的聲音全部消失,全都變成了一句句發自肺腑的「恭喜陛下」,或者「陛下聖明」。
「陛下,老臣糊塗誤事,請陛下責罰!」 還沒等劉秀想好,該如何敲打某些人一下,讓他們想想各自當初的嘴臉,尚書令伏湛已經搶先一步站了出來,紅著臉,大聲說道,「當日也是在這大殿之中,老臣一時糊塗,妄請陛下令西征軍班師回朝,如今想來,真乃鼠目寸光。老臣險些誤了陛下大事,請陛下賜罪,以為後來者戒!」
話音剛落,又有幾名臣子站了出來,學著伏湛的樣子,躬身到底,高聲請罪:「微臣糊塗,請陛下責罰!」
「陛下,臣知錯,請陛下責罰!」
「陛下,臣差點誤了陛下的大事,追悔莫及……」
人天性喜歡隨波逐流,見伏湛、周逢等人主動帶頭謝罪,其他曾經攻擊過鄧禹的文臣武將,也紛紛站了出來,有樣學樣。
轉眼間,朝堂上竟然有一半兒人躬下了身,場面頓時「蔚為壯觀」。
劉秀見了,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種無力之感。手探向桌案上的銅鎮尺,本能地就想抓起來往下砸。然而,手指感覺到了鎮尺的涼意,他的臉上,又重新涌滿了笑容。
這些文臣武將,個個都是功於心計的人精兒,他們這般做作,根本不是勇於認錯,而是想趁著大勝的喜悅,逼著自己將他們以往那些惡言惡行一筆勾銷!
而自己,還必須遂了他們的意。否則,就是沒有帝王胸懷,就是因言罪人。
自己,甚至連奚落這些人的話,都不能說。只能按照他們的意圖,一笑了之。
「諸位愛卿不必如此!」 用左手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劉秀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加完美,「古人云: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又云: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朕與諸位愛卿,都是肉體凡胎,孰能無過?朕有過時,若你們不說,就是有悖臣倫。你們有錯時,朕若一昧苛責,則難以為君。唯有君臣一心,上下其力,才能匡扶社稷,令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此王莽與劉玄之敗亡之根由,朕與諸君應謹慎處之。」
「是,陛下。」百官齊齊躬身,繼續做佩服狀。
「朕昨夜秉燭讀書,忘記了時間。今天有些倦了!」 劉秀打了個哈欠,笑著起身。「如果諸君無事,就散朝……」
與其跟這些人虛與委蛇,不如回後宮看看孩子。雖然孩子不會說話,但其純淨的眼神,能讓自己忘記所有疲勞。
正在這時,執金吾陳副匆匆上殿,大聲匯報,「陛下,前將軍耿純,定鄉侯劉得請求覲見。」
「快請。」劉秀果斷放棄回後宮哄孩子的念頭,笑著吩咐。
就在前天晚上,他才得到耿純派人傳來的消息,將帶著真定王的長子劉得前來洛陽謝罪,沒成想竟來的如此之快。當下,心中對耿純的評價,就又高了幾分。
殿中一眾文武,雖然已經聽到了真定王劉楊的死訊,卻都不清楚內情。聽真定王劉楊的兒子劉得居然還活在世上,並且跟著耿純一道前來見駕,心中也覺得頗為好奇。紛紛放下了先前的小心思,歸座的歸座,入列的入列,等待真相的揭開。
須臾,耿、劉二人一前一後進殿,同時向劉秀躬身施禮,「臣耿純、臣劉得,參見陛下!」
「兩位賢卿平身。」劉秀含笑回禮,待二人謝過,笑容斂去,正色說道,「定鄉侯,乃父真定王病故,朕心中深感悲痛。你作為長子,必定諸事繁雜,只須派人向朕報喪即可,又何必親自前來?」
「真定王是病死的?」 群臣聽得俱是一愣,然而看到劉得身上的官服,頓時就明白,真定王劉楊的死因並不重要,一個迅速安定下來的河北,才符合眼下朝廷所需。
河北安定,河南安定,再加上剛剛打下來的司隸,大漢國就有了三個支點。有這三個支點為依仗,就可以向四周從容出擊,展開最後的重整河山之戰。
至於劉楊曾經犯下的謀反大罪,有他和他弟弟,以及另外兩個兒子的性命為代價,就可以抵償了。而肯親自前來洛陽報喪的真定王長子劉得,無疑跟他父親走的不是同一條路,甚至極有可能,在其父親謀反的時候,果斷站在了朝廷這邊。
果不其然,只見劉得躬著身子,泣聲不成聲,「微臣,微臣謝,謝陛下關心。微,微臣之所以定要親自前來晉見陛下,乃是,乃是臣父臨終所託,臣不敢不從!」
「遺言?」劉秀故意裝作一副吃驚模樣,瞪圓了眼睛追問,「卻不知真定王臨終有何遺言?」
「臣父告訴臣,他早就病入膏肓!」 劉得按照耿純事先教導的說辭,哽咽著回應,「是,是臣的叔父劉讓,和兩個不孝弟弟軟禁了他,冒著他們的名字傳令,才,才導致真定等地的叛亂!他,他無力撥亂反正,覺得愧對陛下。所以,所以,所以臨終之前,特地叮囑微臣,親自前來向陛下謝罪。請陛下收回真定王的封國,將他掘墓鞭屍,以儆後人效尤!」
「真定王,真定王,朕沒想到,他竟是被歹人劫持!」 劉秀愕然站起身,滿臉悲傷,「早知道如此,朕,朕就該帶著他一道南下。定鄉侯,既然劉讓等賊已經伏誅,謝罪之語,休要再提。朕,朕許你回去,將真定王以禮厚葬。守孝三年,然後繼承其王位及遺志,為朕繼續鎮守河北,教化百姓!」
「陛下仁慈,微臣粉身碎骨,難報陛下萬一!」 劉得心裡一松,雙腿軟軟地跪了下去,伏地大哭。
百官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陛下越來越有皇上的模樣了。
無論是殺人,還是賜恩於人,都信手拈來,施展得無比輕鬆。
以後,大夥再做事情時,可是得多掂量掂量了。一個深得軍心、民心,又懂得施展霹靂手段的皇上,比劉玄那種昏君,還要難伺候十倍!
當晚,劉秀專門在雲台殿設素宴招待劉得與群臣。
次日,劉得便帶著劉秀命人擬的詔書和訃文,匆匆動身趕回真定,將劉楊以王禮,風光大葬。
而劉楊用來造反的那些武器、糧草、戰馬和金銀,作為其忠心的見證,全被耿純派人押送到了洛陽。剛結束了長安之戰漢軍,頓時如同吃了一劑補藥般,再度變得生龍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