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的眉梢幾不可查的挑了一下,眼中的詫異一掠而過。
劉徹向她走來,聲音平靜沉穩:「麟兒現在是朕的嫡長子,朕立他為儲名正言順,三公九卿宗室重臣均無異議。」
陳嬌的目光停留下站在身邊的劉麟身上,他眨著眼睛,似乎還不太理解儲君的含義。
「劉徹,你立誰做儲君我都管不著,唯獨我的兒子不可以。」陳嬌緩緩抬眼看向劉徹,眼中滿是無可商議的堅決,「劉麟絕對不能做太子。」
劉徹的臉上顯出難以掩飾的詫異和不解:「你不同意?」
劉徹年節之後才剛到而立之年,其實他並沒有立即立儲的必要,只是他現在多少有些緊張,他不想陳嬌因為誤會他傷害麒兒而對他徹底死心,所以,立麟兒做儲君就是他能想到的最能表達誠意的方式。
如果他要懷疑她的孩子他就不會這麼做,他是在用找昭示天下的方法讓她明白,他最在乎他們的孩子,麟兒做了太子也就會得到最多的矚目在最好的環境下長大,這樣,這樣她才會有為了孩子留下來的可能,也唯有這樣她的戒心才會漸漸放下,她的人才不會離開自己。
然而劉徹沒想到,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彌補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陳嬌否定了,她甚至連考慮的時間都不肯要。
「你不想讓麟兒日後成為天子嗎?」劉徹眉心鎖起,帶著三分不解,七分質問。
「不想。」陳嬌說。
「為什麼?!」劉徹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自己心裡分外憋屈,一股無名火起,提高聲音道,「麟兒作為嫡子早晚要成為儲君將來肩負起大寒江山,你為什麼不想他成為天子!」
陳嬌偏過頭去傲然寒聲道:「因為我不想我的孩子將來變得像你一樣,沒有親情,不顧愛情,手握千千萬萬的生命,用殺戮鋪陳通向權力的頂峰的道路。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生活,我痛恨你的冷狠和不擇手段,所以決不允許我的兒子再走上這樣的道路!」
「如果是這樣的道理,朕的無法接受,這個理由一點也不能說服朕放棄立朕的嫡子愛子做儲君!」
劉徹話語含怒,他很生氣,陳嬌的話否定了他作為天子所做的一切事,他的殘忍,他的狠辣,他從來不否定,但這就是天子的生活,不容許半點差池也不能給任何人半句置喙的機會。
「如果你只要一個站得住叫的理由,那我到可以告訴你。」陳嬌站起身,與劉徹對面而立:「這個皇后我不打算做下去了,所以從此以後麟兒也不是你的嫡子,你愛立誰立誰,我要帶他走,話說完了。」
陳嬌的最後一句話輕描淡寫卻充滿了壓迫意味,讓劉徹聽來分外惱怒。他一把拉住陳嬌的小臂將她帶入身前,緊逼道:「那你試試能不能走出未央宮一步?」
陳嬌向後略揚下頜,儘量拉開與劉徹的距離,冷淡笑道:「那你也可以試試,西北的戰事我既然能讓你贏,也可以讓你贏不了。」
陳嬌用了將近二十年樹立起了萬民敬仰的神權,這就是她對抗劉徹的絕對籌碼,劉徹試不起,也輸不起。
「你在威脅朕!」劉徹眸中含怒。
「是你先威脅我。」陳嬌絲毫不懼的回瞪著劉徹。
劉麟感受到父母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有些茫然無措,一雙小手交握,眼睛來回的看著他們小聲說:「你們要生氣了嗎?」
劉麟不大的聲音像驚雷一樣在兩人之間炸開,劉徹鬆了手,陳嬌也退後一步,坐在軟榻上不再說話。
畢竟還有兒子在,再多的爭吵,再大的矛盾,他們也不想讓他親眼看到。
「麟兒」劉徹看著劉麟始覺自己方才衝動,嘆了口氣緩聲道:「到父皇這裡來。」
劉麟遲疑著挪動步子朝劉徹的方向走過去,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到他的身邊抱住他。他站在距離劉徹不遠的地方用警惕的目光看著劉徹。
「父皇不是要跟母后生氣,父皇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她不願讓你成為儲君。」劉徹無奈,儘量放輕聲音,伸出手拉著劉麟的小手,深邃的瑞鳳眸中流露出不確定的脆弱和希翼,「麟兒,你不想離開離開父皇吧?」
劉麟看了一眼陳嬌又看向劉徹,搖搖頭,然後用清脆稚嫩的聲音問:「儲君是什麼?」
「儲君就是太子,就是未來的天子。」劉徹在兒子身邊蹲下來平視著他,說完又目光陳懇的看向陳嬌道,「阿嬌,你想不想讓麟兒成為儲君,朕想不想讓他成為儲君,都還沒有問過他的感受。麟兒,成為天子就有足夠的權力保護你最想保護的人,你將是天下最強大的男人,沒有誰再能傷害那個人,你不記得你是怎麼答應哥哥的嗎?」
代替哥哥一直陪著母后,保護她……
這大概是劉麟最不會忘記的話。
劉麟忽然轉身對陳嬌道:「母后,我可以的。」
陳嬌低下頭,閉上眼睛,淚水就落了下來,但她立刻就忍住,仰起頭,用修長的手指輕撫眼下,然後澀聲道:「麟兒,你過來。」
劉徹收回手用眼神示意劉麟過去,劉麟幾步跑到陳嬌身邊,抬頭看著陳嬌道:「母后,你怎麼了,你不要哭,沒有哥哥,還有我。」
陳嬌聽了他的話更是抑制不住的想流淚,她只覺周遭的景物都在模糊,腦中的暈眩一陣陣襲來。
「麟兒」陳嬌的鼻腔酸澀,良久才說出這句話,「如果天子真的能保護他的家人,麒兒就不會離開我們了。」
陳嬌沒法告訴年幼的孩子,對於天子而言,所有的家人,都將是敵人。
儲君是未來的天子,成為儲君昭示著天子的恩寵和父親的深愛,可是伴隨而來的將是不安的未來和充滿猜忌的日夜。劉徹還年輕,他還會活很久,當麟兒長大的時候,當他成為一個意氣風發年輕有為的儲君時,他的父親也還是一個盛年的帝王,而那時,前世劉據的悲劇就會在他的身上重演。
刀光劍戟,血流邊地,陰謀和猜疑會如影隨形,吞噬他年輕的生命。
「大寒,把麟兒帶出去。」陳嬌站起身,吩咐道。
看到劉麟離開後,她面對劉徹,肅然正色道:「有些話我不想在這裡說,我恨你,但我不想麟兒也恨你。我和你在一起不快樂,麒兒的死,是你毀了我的生活,如果我留下來,我也會竭盡全力毀了你的生活。劉徹,沒有意義,你明白嗎?」
劉徹搖頭,這席話像針錐一樣刺的他心痛但他還是強自鎮定道:「朕明白,但是朕就是知道放你走了,朕的生活就毀了。」
「我無法再容忍你的任何理由,你的多情,你的無情,你的這些那些我都不會妥協半點,我說過了再在一起沒有意義,從衛子夫到荀麗,到王氏姐妹到李妍,還有那麼多叫不出名字的女人,我早就噁心透了!劉徹,劉徹,我不愛你了,我恨你,我恨你你明白嗎?!」
「朕說了,朕明白!」劉徹撕聲喊道。
看著她努力抑制淚水的雙眼,泛紅的眼眶,噏動的長睫,只覺自己胸中郁堵,心口鈍痛,喉間像堵著什麼東西,他的視線也變得些許模糊,良久才帶著並不濃重的鼻音說:「可是朕做不到,做不到!」
「你出去。」陳嬌指著們的方向一字一頓的說。
「朕不會改變心意的。」劉徹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
就在他出門的瞬間,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令他不安的聲響,他回頭,看到陳嬌扶著軟榻倒了下來。
「阿嬌!」
劉徹驚恐的跑過去,跪在地上抱起她,陳嬌卻沒有一絲回應。
外室的廊柱下,御醫令斟酌著言語向沉著臉的天子稟道:「陛下,天后這病是哀思過度心脈郁堵,火從心生,恐怕要病好一陣子無法起身,若是不好好休養勾起心疾,那可就……那可就是大症候了,到時恐有性命之憂。現如今還是以疏導為主,萬事儘量不可動氣。」
劉徹聽罷長處一氣,恩了一聲,擺擺手讓幾位御醫和宮人都退下去,獨自坐在椒房殿的外室里直至掌燈也沒有進去燕寢。
陳嬌的病說來的突然倒也不算突然,從劉麒過世就已經顯出症候,到這日昏倒也在醫家情理之中。趙無心一直在宮中為她調理,說起陳嬌的病,卻也只能搖頭。心病從心起,這些其他的癥結無非都是外溢的反應,終歸心病難醫他病不治,就這麼昏昏沉沉的病著,一病就從盛夏轉到了寒冬。
其間陳君愛因為遼東連克朝鮮十餘座城池軍功至偉,加封「征遼侯」為「平遼侯」,食邑再賜三千七百戶。陳季須世襲罔替堂邑侯,另加食邑一千三百戶。榮尊太主並未回長安,天子為表孝道,在齊地為她修建了一所名為懸月宮新的奢華宮殿。
陳君愛之前因為出征、處理李家和陳嬌生病的事一直守在長安未能回封地,如今陳季須和陳蟜皆回長安他便去了堂邑封地陪伴大長公主祭拜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