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丟下那句話後也不管怔怔的陳瓊,瀟灑轉身離開了涼亭。轉過假山後,劉徹才對曹小北低聲道:「回去告訴司馬遷擬詔傳密旨,派衛青秘密去往藍田大營練兵,記住,是秘旨。」
曹小北聞言心中不禁疑惑,心想陛下派大將軍到幾十里外的藍田練兵不是大才小用嗎,而且藍田練兵本就是每年訓練新羽林郎必須做的,往年找個中郎將下旨去了便是,弄個密旨又是何必呢?不過雖然心中存疑但曹小北可不敢多問他的主上一句,只能低頭稱「喏。」
走了兩步曹小北又想起一事,跟在大步的天子身後堆上笑臉小心道:「陛下,那,那太主剛才讓陛下帶回去的六名美人小人要差人帶回……」
劉徹眉心一緊,冷笑道:「這是姑母在回絕朕,就是告訴朕,朕與皇后的事她勸不動也不會再過問半句,定是皇后那邊認了死理,姑母一任疼愛皇后對朕也多有責怪,必是說不動也不想再勸,不然也不會送幾個女人給朕草草了事。」
曹小北不敢接話,揣度著天子的意思道:「那陛下是給太主面子帶回去看看還是像之前幾批一樣賞下去?」
劉徹冷聲哼道:「朕不是不給姑母面子,朕對這些女人沒有任何性趣。朕也要告訴她,朕只要阿嬌回心轉意,幾個姿色平平的女人就想打發朕,她當朕對皇后只是表面功夫麼?讓蘇一安排下去,把這幾個女子接離堂邑侯府直接分賜到蔡澤,張湯和霍去病府上。」
晚膳時,還在喝陳君愛喜酒的霍去病聽到新府上家丁來報,說下午天子又賜了兩名美人過來,他當即就有些不耐煩了。
「又送兩名?之前的還不知該往哪丟呢!」霍去病酒後不由牢騷道。
他自幼桀驁不馴,最受不了別人安排他的生活,對他的人生指手畫腳,就是外婆和舅舅舅母也不行,更別說外人了,心中憤憤想,這天子是給別人送女人上癮嗎?
坐在他下席的東方朔見霍去病聽了家人的耳語就煩躁起來,不由微微一笑,捻著下須靠過去緩聲道:「冠軍侯何事煩憂呀,下官來幫冠軍侯分擔一二可好?」
東方朔此人最是恃才,偏偏為人幽默,好以奇法解人之困,以此顯示自己的博通百家之學。霍去病眼高於頂卻始終年少心性,對多才正直的東方朔遊戲朝堂譏諷妄臣的風骨很是欣賞,更覺得他為人幽默有趣,很喜歡和他結交。
有些微醺的霍去病道:「東方侍郎,你還真得給我解一解,為什麼這兩年天子自己不選留美人在宮中,卻不管別人樂不樂意就往下賜呢?」
東方朔一聽就眯起一雙不大的眼睛笑了,探過身用略低的聲音笑道:「侯爺又得到陛下的美人厚賜了吧?哈哈,侯爺惱什麼,這在旁人看來,可是了殊榮啊。」
霍去病虎目一瞪道:「我霍去病只知沙場將士橫刀馬,馬革裹屍方是殊榮,如此『殊榮』不要也罷。」
此時庭中正是舞樂正勝,兩人低聲說話旁人倒也聽不清什麼。不過饒是如此東方朔還是目光閃爍左右一環,仍對霍去病微笑提醒道:「此處人多,冠軍侯低聲甚言吶。」
霍去病面色不變,傲然道:「陛下面前霍去病也是這般說辭,無甚好懼。你只為我解惑,我定不說與旁人便是。」
東方朔淡笑道:「要解此惑還得侯爺自己想想,侯爺想這陛下是何時開始停了家人子遴選的?」
這個問題好答,霍去病直接道:「兩年前,自二皇子過逝。」
東方朔頷首繼續道:「那二皇子病重又與誰相關?」
「前協律都慰李延年之妹,前夫人李氏。」
這個問題更是人盡皆知,當時長安城的謠言甚囂塵上,天子為給李夫人保胎調走趙無心,至使二皇子忽然病法無法急救。
東方朔滿意的點點頭道:「侯爺說的不錯,想當年李延年向陛下獻歌盛言其妹李氏容顏,言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國,再顧傾人城……」
「什麼傾城傾國,我看是紅顏禍水!」霍去哼了一聲道,「若非此女那李廣利怎能領兵上陣,畏戰迷途在前,投降賣國在後,令單于遁逃反撲,使我泱泱大漢十萬將士白白葬身大漠,害得大將軍疾病復發險像環生!」
「正是。」東方朔點頭,也有些感慨道,「單于逃走,大戰失利,冠軍侯因此役封爵都如此憤慨,那陛下之怒,陛下之痛,可想而知。自古紅顏多禍水,可江山更替王朝興哀又豈是幾個女人之禍可以左右?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後人皆謂之紅顏禍水,可是真正被天下指責的,卻是寵溺縱容『禍水』的夏桀商紂周幽王呀。」
霍去病聽了似有所悟,竟一時無言。
東方朔又他前傾了傾身子,於樂聲中低聲長嘆道:「自古先有昏君再有禍水,陛下終究是明白人,十萬大好兒郎啊,就這麼死於一個美艷寵妃為自己兄弟謀爵的自私上,還讓陛下因她痛失嫡長子,這般經歷過後,倘若陛下再不對後宮內事自省引以為戒,那可就真是昏君作派了,需知紅顏禍水並非一個李氏,任何不了解的美麗女人都有可能啊。」
「所以陛下不再將美人充入宮中,才順水推舟悉數行賞?」
東方朔兩撇小鬍鬚一翹,滿意的點頭總結道:「陛下一來是防止自己對寵妃之言再有疏露釀成大禍,寧願自罰絕了心中所患,二來,唉,陛下也確實是性情中人,情之所衷心有所願,不然怎會日夜齋戒,請那麼多術士呢。」
霍去病聽罷眉間隱隱露出不解和惆悵,低聲輕念好似自語道:「但二皇子已故……他倒底負了天后,如今再一意孤行,一廂情願,又有何意思。天后若死心,自當該有一番新的生活,豈會為這如同隔靴搔癢般的補償所動?」
鼓樂聲歇,燈火通明,正是酒氣微醺面若敷脂的新郎陳君愛來給滿坐賓客敬酒,於是東方朔與霍去病的這番言談也就止於此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