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聽了衛青這番話並沒有任何觸動,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道:「對於劉徹,我已經死心了。一個為了一己私慾懷疑並侮辱我感情的人,我無法再面對他的卑鄙。」
陳嬌說到這裡忽然對衛青道:「衛青,雖然我以前幫過你,你不必覺得你欠我,因為……因為我也間接害了你。」
衛青不太明白陳嬌的意思,眉梢微挑道:「君上何出此言?」
陳嬌嘆了口氣,她原本是不想說的,可是她實在不想把話憋在心裡,她不願欠任何人,她應該把話說清楚。
「劉徹懷疑你針對你,除了他身為天子不得不疑的原因外,還因為,他懷疑我對你……」陳嬌頓了頓,好像下面的話不太好說。
「他懷疑我們有私情。天子劉徹,呵,他不能容忍別人染指他的一切,只要他認定一樣東西屬於他,就算他不在乎那件東西也絕不會讓給別人,他自己杜撰猜忌那段所謂的『□□』,所以他才會對你充滿了敵意。」
衛青愣住,微微蹙眉,神色有些複雜。
陳嬌道:「你說他在乎我,是的,我知道他在乎,但在乎的原因不是他真的愛我,而是他強烈的占有欲。說來可笑,他為了毀約為自己的出爾反爾找一個藉口,竟然說你手上有一隻我親手做過的香囊,他認為我對你……我們之間……呵,我陳嬌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我心中有他就絕不會背叛他,如果我心中無他,我亦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我就是不能容忍劉徹肆意侮辱我的感情!」
提起劉徹陳嬌是真的生氣,這些話她放在心裡從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她越是憋在心裡就越是氣憤難當。衛青讓她覺得安全,讓她覺得無所顧忌,她寧願有這樣一個傾聽者讓她一泄心中苦悶。
但是衛青卻沉默了,片刻後他才低聲說:「君上,陛下不該質疑你的感情,但是有一點他沒有錯,我這裡確實有一隻你的香囊。」
陳嬌的神情從余怒未消變成不可思議,她吃驚的看著衛青。
衛青的神色略顯為難,他不知如何開口,不過還是嘗試著說:「我確實有一隻君上的香囊。很多年前我在灞上遇到君上,君尚走後遺下這隻香囊,我曾兩次想要還給君上,但君上沒有聽我把話說下去,只說既然已經給了我就不想再收回,這是您賞賜的原則。」
衛青微微出了口氣繼續道:「我那時不知這是君上親手所制,更不知,君上只為陛下手制香囊。」
陳嬌聽罷也不知心裡到底是怎樣一種那一眼說的滋味,吃驚,無奈,鬱悶,或許都有一點,但她最清楚的一種感覺是可笑,因為香囊這件事竟然不是劉徹在為他自己的錯誤找藉口誣陷她。
真是難得,呵呵,她還錯怪了劉徹。
陳嬌搖頭笑嘆,好吧好吧,即使如此她也依舊無法在對劉徹生出愧疚,更不要說好感——她對他所有的愛和溫情,早就隨著麒兒的死煙消雲散。說到底,劉徹為了自己的皇位穩固害死了她的麒兒才是陳嬌真正的心結所在。
陳嬌曾經深愛著劉徹,兩世不改,她曾天真的想要取代他的江山成為他心裡最重要的存在,可惜終究是一場鏡花水月,現實的冰冷讓她看清楚,不但她贏不了劉徹的千秋帝業,甚至為了他的皇權永固,他不惜親自籌謀害死他們的親生骨肉。
這就是劉徹,這樣的人,她留在他身邊又有何用!如果入得了雁門關,如果還有機會,她還是會義無反顧的離開這個男人,義無反顧。
「沒關係,不知者不怪,當初你要還我是我沒有讓你把話說下去。既然東西在你手上,就是送給了你,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收回,當初這是我的原則,現在依舊是。」陳嬌隨意笑著,語氣是風輕雲淡的無謂,「休息吧,明天就要入關了。」
她說完站起身走向篝火旁的地鋪,心緒不佳的躺了下來,閉上眼睛,又睜開。她看見篝火旁的衛青沉默的坐著,目光放空,側影清傲而落寞。
第二日又是半日的飛馬馳騁,兩人的話都很少。晌午時分衛青的黑色馬王衝上一處戈壁高丘,他極目遠眺,指著前方遠遠地平線上地虎偶有不同的地方對陳嬌道:「君上,那裡就是雁門關,再有半日就可以到達。」
陳嬌的目力遠不及衛青,即使站在高處她到的依然是荒涼的戈壁灘,她眯起眼睛低頭避開明晃晃的陽光,卻無意間看到戈壁上投射的影子,兩道高低不同的影子緊密的靠在一起,坐於馬背。
*的陽光照在臉上,這一瞬間陳嬌覺得眼前白光恍然,忽然腦海里浮現出多年前劉徹的身影,那是上林苑一望而麼有盡頭的綠楊草場,他騎在馬上擁著少年時代的她恣意的歡笑馳騁,比陽光更耀眼。
陳嬌猛然閉上眼睛,讓所有沉入白光的幻想像是消失不見。她回過頭揚起臉,險些碰到背後那長著美人溝的完美下頜。
衛青有些驚訝的看著忽然回頭近在咫尺的陳嬌,他的雙臂因為勒住馬韁還環在她的腰間。
陳嬌就這樣看著他,北來的風吹起她兩鬢的長髮,她忽然開口問:「衛青,你有沒有特別喜歡過一個人?」
衛青說:「有。」
「那你有沒有帶她騎過馬?」
「我……」衛青喃喃,溫唇噏動,卻最終沒有吐出一個字。
可是有些話,有些他從來都沒想過會生根發芽的情感,就在她提問的這一刻忽然蠢蠢欲動,似要噴薄而出。
「君上,我……」
衛青的話到了嘴邊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常年的軍旅生活讓他本能感到了威脅,雖然只是極其細小的震動。
衛青會然回頭,目如鷹隼,帶著凌厲的光看向遠處。北邊,他們來的方向,煙塵四起,衛青聽聲音就能判斷,上千鐵騎正在向他們的方向疾馳而來。
「君上,是匈奴人!」衛青立刻做出了判斷,雙腿加緊馬腹道,「君上抓緊。」
他聲音剛落,黑馬王就像離弦飛箭一樣沖了出去。
儘管黑馬王速度極快,可是它畢竟負載著兩人,跑著跑著,就有穿著鮮明的匈奴校尉追了上來。
「前面可是漢庭皇后!」追擊的匈奴人用匈奴語高喊,「請漢庭皇后不要再做無謂掙扎了,大單于好客,請你跟我回去!」
衛青根本不理,雙臂以保護的姿態緊緊箍住陳嬌,拉著韁繩專心馳馬。陳嬌只覺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夾雜著凌亂的馬蹄聲,心懸一線。
匈奴人見前面二人一馬絲毫沒有減速停下的趨勢,紛紛搭弓向他們射箭。
箭失破風嗖嗖而來,衛青蹙緊了眉心,在陳嬌耳邊囑咐一句小心,馬上摸弓取箭,一個漂亮的回身,白羽箭一箭射下最近的匈奴騎士。但身後的箭失還在不停的射衛青,陳嬌儘量按衛青所言躬下身體緊貼馬背,而衛青接二連三搭箭,例不虛發。
很快追上來的十幾個匈奴騎士就全部被衛青射死,也幸而追擊的匈奴人中只有少數高軍銜的將領能夠騎乘好馬追上黑馬王,不然一擁而上,衛青一個人就是三頭六臂也解決不了。
衛青射斃匈奴騎兵,轉身就拉緊馬韁,鮮少使用馬鞭的他竟然數鞭落在,恨不得黑馬王再快一些,而此時的衛青額上也滲出細密的汗水,飽滿的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線。
衛青保持著這個動作跑了將近一個半時辰,遇到一片山丘下的胡楊林後才減速奔了進去。
「現在停下可以嗎?」陳嬌驚魂未定,仍然有些緊張的問身後的衛青。
衛青沒有回答,艱澀的恩了一聲,就開始頻繁的喘息。陳嬌這才察覺不對,轉身一看衛青汗如雨下,唇色都變得發白透明。
「衛青!」
陳嬌大驚,跳下馬來,扶住險些墜馬的衛青,一扶之下竟然沾了一手鮮血,衛青的肋下一隻長箭的尖端已經沒入了他的身體。
「你怎麼樣?」陳嬌扶他在厚厚的胡楊落葉上坐下來,焦急地問,「我幫你處理傷口……」
衛青的眉心緊緊的蹙著,他搖搖頭,泛白的手指用力抓住陳嬌的手腕:「君上,你現在上馬立刻就走,去雁門,或許還有機會先一步到達。」
「可是按照你之前的計算,還有至少一個時辰才能到雁門關。」陳嬌說,「來不及的。」
陳嬌知道雁門關已經很近了,但更近的是匈奴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陳嬌知道,用不了多久匈奴的騎兵部隊就會追到這裡。
衛青急了,紅著眼睛用力喊道:「來不及也要走!」
衛青這麼一吼,陳嬌看著他竟然更加鎮定了。她二話不說抽出衛青身上的匕首用了命令的口吻道:「我自有辦法,你別說話!」
陳嬌說完按住衛青,手起刀落將他身上長長的箭翎削了下來。她聽簡峰說過,箭頭是不能隨便□□的,她還要把箭頭留給為衛青醫治的郎中。
陳嬌疾跑幾步從馬上取下繃帶和傷藥,顧不了多麼講究,劃開衛青傷口處衣衫,直接撒上藥粉用繃帶裹起。無論如何要先止住血,只有這樣衛青才有機會等到來救他的人。
陳嬌昨晚這些衛青已經脫力了,大顆的汗水從他的額上滴下。陳嬌為他擦乾額上的汗水,又拿過水囊給衛青餵過水,然後雙手捧著衛青的臉頰深吸一口氣說:「衛青,現在你聽我說,我理解你,你是一個榮譽感很強的傲骨將士,你不能讓自己落在敵人的手中,如果我離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過匈奴的追擊,但是你一定不會活下去,你會自刎。」
衛青的目光一閃,偏開視線,好像被陳嬌說中了心事不願面對。
陳嬌站起身,在衛青震驚的目光中拿起鋒利的匕首斬落黑馬王的韁繩和馬鞍,然後撫摸著它的鬃毛在馬耳處喃喃道:「靈璧,我知道你是神駒,你一定能回到雁門關帶人找到這裡,你看,就是這裡,去吧,快點跑,跑回去帶人來救他。」
衛青曾經駐守雁門關,雁門關的將領大多見過衛青這匹神駿無比的馬王坐騎,她相信如果馬王回到雁門關,一定會引導他人來救衛青。
「君上……」因為失血過多,衛青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孱弱。
陳嬌趕走黑馬很快回到衛青身邊,刨開集落的厚厚樹葉扶衛青躺下去,然後將敗葉附在他的身上。
「匈奴人要的是我,如果找到了我他們不會太在意你的去向,但是如果找不到我就會在這裡大肆搜索,你會在劫難逃。衛青,我現在只有這一個辦法能夠保全你的性命,你要堅持下去,你不能死,我還需要你,如果你能脫險,就再來救我一次,我就在伊稚邪的大營等你們蕩平匈奴,等你們打過來。」
陳嬌說著仰起頭,努力平復自己激動又緊張的心情,她不想讓眼淚流下來,因為她覺得不吉利,她沒有把握衛青能夠活下去,她害怕他會死。
「君上……」陳嬌聽到衛青低低喚她的聲音,他說:「君上,死生契闊,未必會有再見之日。你不要怪陛下多疑,因為衛青,原本也有非分的感情。」
陳嬌聽了他語意模糊的話越發想哭,但她終於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他,目光晶瑩卻堅定:「衛青,如果真的有一天可以蕩平匈奴實現你的理想,如果有一天你也厭倦了所謂的歸宿,或許,我們還會在另外的地方相見。但是,前提是,你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