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劉徹衛青確實受了很重的傷,幸好他身體底子好,經過御醫的及時救治沒有當場喪命,只是他雖然一時性命無虞卻因傷勢過重情況仍然不容樂觀,就連會診的七八位御醫也沒有誰能夠確定衛青可以脫離危險徹底好起來。
陳嬌來時值守的御醫剛給衛青餵過藥,正要出去。陳嬌此時不便上前,只是站在帳外的暗處,讓顯星以天子賜藥的名義詢問御醫衛青目下的情況。
「衛侍中失血過多只是暫時脫離了危險,他方才醒過來一次,神智還不太清明,至於能不能最後挺過來,那還要看衛侍中的造化了。」御醫說完略一低頭道,「下臣還要去配藥,先告辭了。」
御醫的話陳嬌在一旁聽得清楚,她實在沒想到衛青傷的如此之重到現在都沒有真正脫離危險,若是他真的就這樣死了,那豈不是要改寫大漢對匈奴作戰的歷史?況且他這樣的人品性情,若是就這樣死了……
陳嬌想到衛青有可能殞命,竟然焦急難耐,心裡還有些不自知的擔心和後怕。她也沒做多想,幾步上前親自打開衛青的帳門走了進去。
顯星跟在她身後拿出甘泉宮的令牌讓房中的兩名內侍退了出去,然後盡職盡責的守在了門口。
衛青不大的營帳里陳設著最簡單的家居器物,因為剛服過藥的緣故,整個房間裡都充斥著濃濃的藥味。暗淡的燈盞下衛青緊閉雙目躺在榻上,胸口和雙肩都纏著厚厚的繃帶,隱約還能看到斑駁的血跡。
陳嬌離床榻就發現衛青的臉色越蒼白,甚至連他往日飽滿的唇都變得干而淺淡。他的氣息很弱,只有走近才能看到胸口輕微的起伏,又仿佛隨時都會停止竟。
陳嬌跪坐下來,她看著衛青忽然就有些害怕,甚至比擔心劉徹傷勢的時候更害怕。陳嬌說不上自己現在是一種這樣的心情,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懼怕的原因,可她就是害怕那個精壯寡言、平和溫厚的年輕人,那個見到她會緊張,答應她一定會用戰功來回報恩情的衛青,就這麼慢慢的,慢慢的在她眼前,在暗淡的燈光中耗掉最後的年輕生命。
陳嬌抿著下唇,忍不住對榻上的衛青低聲怒道:「你這樣死,對得起我當初大費周章的救你嗎,你不是還要北上雁門馳騁沙場嗎,衛青啊衛青,你就算死也不應該死得這麼憋屈。」
衛青閉著眼睛,本就輕輕蹙起的英眉蹙得更緊了,他的呼吸忽然起粗氣來,身體緊繃,似乎在夢中也極度緊張不敢有一刻的鬆懈怠慢,他的睫毛輕顫,有些乾裂的唇輕輕噏動,聲音低沉干啞語氣卻強硬而有力,他說:「不必管我,都過去,護陛下周全……」
意外聽到衛青這句話,陳嬌心裡真是五味陳雜酸澀難當,劉徹對他有知遇之恩他就拿命來報答他,甚至連夢中都要不顧性命盡忠天子。
天下男子千萬,像衛青這樣知恩圖報盡忠竭力的人卻也是少之又少,令人敬佩。
陳嬌嘆了口氣,將身上的藥瓶輕輕放在榻前的小几上,起身準備離開。
「君上,是你嗎?」
輕而模糊的聲音在陳嬌背後響起,陳嬌一怔回頭看去,見榻上衛青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細細的縫,目光迷濛的看著她。
陳嬌有一點驚訝,但那也是驚喜,她趕忙退回去看著衛青道:「你認出我了?」
「怎麼會不認得君上。」衛青勉強前來一下唇角,好像陳嬌的這句話多麼好笑一樣,「君上方才剛在黑衣人手中救下衛青。」
陳嬌又是一愣,怎麼又成了她救他了?又不是上次在回車殿林中,哪裡來的黑衣人?
不過她很快轉念想起在營帳外御醫曾說衛青重傷剛醒時神智還不太清明,就沒有再計較衛青所用的稱呼和胡話,寬慰他說:「你醒了就好,你傷的很重,所以千萬要愛護身體,一定要好起來。」
衛青微微點頭,頎長的脖頸喉結輕動,無力的低語道:「君上的大恩衛青還有沒報答,不會,就這麼輕易的死。」
「你這一次若能好起來,就算是報答我了。」陳嬌說的倒是心裡話,經過這一次她真的真的非常不希望衛青再有性命之憂了。
衛青慢慢垂下眼帘,竟然偏過頭面露艱難之色,他道:「君上,衛青心中有愧。」
「恩?」衛青現在半夢半醒的,說話實在太跳脫了,陳嬌有點跟不上他的想法。
「君上,家姐子夫入宮的事,衛青覺得有愧於君上。」衛青說這句話時側過頭,似乎不願面對陳嬌的目光。
說到衛子夫陳嬌眼眸暗了幾分,衛子夫總是陳嬌的一塊心病,偏偏又是衛青的姐姐。不過現在不是跟重傷的衛青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陳嬌淡聲道:「衛青,你現在不要想那些事,過了這一關儘快好起來才是要緊事。」
衛青不語,迷離的目光慢慢又聚在陳嬌素顏美麗的臉上,靜靜的看著她。
陳嬌指著小几上的藥道:「這是我從甘泉宮帶來的傷藥,陛下賜給你的,可讓御醫給你換藥的時候使用。」
陳嬌也不知道衛青聽沒聽到自己的囑咐,他精神不好,只是看著她讓她有些不自在。
「你好好養傷,一定要好。我走了。」
陳嬌起身離開,卻又聽衛青在她背後輕喚:「君上,君上……」
「怎麼?」陳嬌略帶疑惑的回頭,看著衛青,「還有什麼事?」
衛青又看了她片刻才用傷中輕弱的聲音問:「那件衣服,你喜歡嗎?」
陳嬌微愣,她從來沒有想過謹言慎行的衛青會問她這個問題,更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不過,也是,他若神智清明又怎麼問得出口呢。
陳嬌沒有正面回答,她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對他道:「你快休息吧,我先走了。」
衛青躺在榻上一直看著她走出營帳才閉上眼睛,迷迷濛蒙,似乎又是個不知身在何處的夢。
為了掩人耳目不讓陳嬌前來的消息走露,第二日下午劉徹安排公孫賀親自率衛隊將前日會診的御醫一併送回甘泉宮,陳嬌仍舊是那身簡單的裝束跟著統一的車隊低調的回去。
她登上輕車的那一刻,遠處被兩名侍女侍立伺候的荀麗眯起了眼睛,艷紅的菱唇微啟問其中一名侍女道:「昨夜陛下再次招我前去伴寢時,你可有從哪些內侍嘴裡打聽到那女人是什麼來頭?」
「喏,奴婢從曹宮監那裡打聽到了,這女子是甘泉宮一名不起眼的女醫,但似乎是陛下的舊相識了,這一次前來會診,又見到了陛下。」
「呵,原來是不起眼的舊愛,她想重獲聖眷,哼,做夢!」
陳嬌離宮的消息被幾個親近侍女守口如瓶的守住了,並沒有泄露出去,她回到甘泉宮的第三日得到消息,天子聖駕已經回宮。半個月後又得知護駕有功的侍中衛青傷勢平穩下來,直接從上林營地被接入宮中養傷。劉徹傷無大礙,衛青脫離危險恢復較好,陳嬌也就慢慢放下心來。
雖然劉徹在這次圍獵中受傷,但天子武藝高超一力伏虎天的傳言很快在長安貴族之間流傳開來,很快連長安百姓都知道年輕的天子獨自斬殺白額虎的英勇神跡,讓人們不禁聯想起當年高祖起事時斬白龍的傳說,一時間坊間紛紛傳言大漢天子降龍伏虎天命所歸,慢慢又演變成這是明天子在上攘除夷狄掃平海內的徵兆。
陳嬌聽了這些傳言只是掩唇一笑,這種天家之事能夠在坊間如此迅速的傳開恐怕也少不了劉徹手下那幫人努力散播的功勞。
都是有目的的政治造勢,就像當年堂邑侯一直在邊關造勢,將陳嬌成功預言匈奴攻城之事傳的人盡皆知一樣,即使是現在,邊關百姓還是對皇后星宿轉世庇護邊城百姓的事奉若神話。
建元三年的時光好像比其他年份更易消磨似的,轉眼間又到了五月,天氣慢慢的開始熱起來,按照皇家往年的慣例,天子太后以及隨從的妃嬪會在五月底到甘泉宮避暑。
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已經很多年不來甘泉宮了,而薄太后也因為陳嬌在甘泉宮休養,所以這兩年都沒打算到甘泉宮來,只有傷愈的劉徹非常高興,一個月前就開始命人準備東西去去甘泉宮避暑。
但是問題來了,天子要來,那麼後宮誰將有資格伴隨天子到甘泉宮去避暑(太后和太皇太后必須要考慮陳嬌不能侍寢,總不能讓天子兩個月都不碰女人,準備一兩個嬪妃是應該的)。本來薄玉和竇曼文是絕對有資格隨行的,但是她們倆卻都選擇了留在宮中。剩下的妃嬪中劉徹還是毫無懸念的帶上了荀麗,另一個卻是名不見經傳甚至連封號都沒有的江都女子采珍。
六月上旬天子御駕駕臨甘泉宮,每月兩次的朝會都定在甘泉宮舉行,往日一應大事均到長樂宮或甘泉宮請示。
劉徹第一天到甘泉宮的時候,按照文皇帝時留下的慣例擺了酒宴宴請隨行的親貴和朝臣以示恩寵。陳嬌雖為皇后但尚在休養期間並沒有參加宴飲,直到劉徹前殿的酒席散了才到她的寢殿來看她。
自從上林一別三個月過去,劉徹還是第一次見陳嬌,因怕打擾陳嬌休息他今晚並沒喝太多酒,來到親殿後高高興興的說了一會話。
「阿嬌,五哥和竟夕表姐送給朕的那個采珍你可知道?」劉徹接過小寒削好的蘋果片放在口中問對面的陳嬌。
陳嬌也去了一片蘋果隨口道:「聽過。陛下不是把她也帶來了嗎,何故問我。」
劉徹見陳嬌神情淡淡語氣卻不那麼客氣,笑道:「朕把她帶來是因為朕覺得她有一手做點心和小菜的手藝,想讓你嘗嘗,連祖母太皇太后都讚不絕口。朕在她那裡用過一次膳,確實是好手藝,所以自那以後朕就讓她隔兩日到御膳間為朕主廚,跟先前的御廚一起為朕準備膳食,今晚的食饗也都是她和御膳間的人一同安排的。」
陳嬌隨意的笑了一聲道:「我不好這些,不嘗也罷。」
有王娡的事情在先,陳嬌可不敢亂吃東西,萬一鬧出什麼事來送吃食的說不清她自己也吃虧,還是不吃都省事。
「不喜歡?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各色點心了。」劉徹說。
「這麼多年了還能一直都不長進麼,哪能只在吃上下功夫。「陳嬌不想再提這個話題了,王娡畢竟是劉徹的親娘,再說下去難免會尷尬,影響他們相處,轉頭道,「小寒,該給爐里添香了。」
劉徹見陳嬌不想談吃食也就不說了,濕帕擦過手,起身舒了舒筋骨對陳嬌道:「朕今晚在這裡就寢。」
劉徹對自己的自律能力很有信心,他想跟陳嬌一整晚都待在一起,幾個月前他年節時來甘泉宮就宿在陳嬌房中,是以今日也要在這裡睡。
劉徹說完不等陳嬌答應就撩開水晶珠簾進了內室,陳嬌只得跟進去道:「陛下的傷都好全了嗎,若是沒好全……」
劉徹轉身恣意的坐在陳嬌榻上,雙臂後伸撐著身體,理所當然的說:「自然是全好了,連疤都沒留下,不信你來瞧瞧。」
他也是說辦就辦,洗浴之後本就只穿了一件中衣,解起衣服來一點都不費勁,拖了中衣丟在一邊見陳嬌不過來就強拉著她到榻邊坐下。
「你看,全都好了。」劉徹轉身背對著陳嬌,脫下裡衣露出精壯光潔的後背給她看。
陳嬌細細一看卻發現他身上還是有留下的傷疤,不禁伸手附上去蹙眉道:「誰說一點傷痕都沒有,這,這裡還是留了一道。這裡的傷都留了疤痕,那腿上的呢,腿上的傷如何了?」
她本是數量劉徹信口開河,可說著說著語氣里就帶上一絲埋怨和心疼。她的指尖微涼,在夏日的晚上清點在劉徹背上,讓劉徹感到一陣快意的美好。
他合上裡衣,轉身拉住陳嬌的手寬慰她說:「沒事,張輔仁(就是張醫官)為朕配的藥再塗一陣子就沒有了,沒事的,不會留疤。」
陳嬌似乎對他的解釋並不那麼滿意,垂眸道:「我看看你腿上的傷。」
陳嬌要看劉徹當然不會推辭,滾到榻上挽起褲腳道:「這疤痕也很輕,不打緊。」
陳嬌不放心,跪坐在榻上細細看劉徹腿上的傷,劉徹就半躺著細細看陳嬌認真的側臉。看著看著目光就順著她白皙優雅的脖頸看下去,透過領口隱隱看到輕紗小衣下若隱若現的雙峰。
劉徹然忽鬼使神差的起了上去抱住她摸摸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