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陛下,這個大月氏雖然路途遙遠但是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若與我大漢同時出兵前後加攻匈奴必定何意獲得大勝。」韓嫣指著地上繪成的西域草圖正在慷慨激昂的跟劉徹直抒胸臆,表達著他對於討伐匈奴的想法。
可是一貫對匈奴關注有佳的劉徹這會兒卻並不在最佳狀態。
外袍鬆散的劉徹站在地圖之前蹙眉看著韓嫣指向的西域國家,他淡淡的點頭似乎是對韓嫣言論的贊成,然後目光深邃幾不可查的嘆了口氣道:「韓卿的想法不錯,待朕明日仔細考慮一下吧。」
「喏。」雖已夜深但韓嫣的精神仍舊很好,清涼殿通明的燭火之下他俊美的面孔散發著銳意的英氣,這種少年獨特的氣質之前在劉徹的身上也經常出現。
劉徹轉身慢慢踱步走向主位,韓嫣適才一直醉心於陳述西域策略,並沒有注意到劉徹的狀態,這會他看著劉徹的背影忽然覺得今晚的天子與往日竟有些不同,好像是……精神不濟思慮過重的樣子。
韓嫣有些疑惑,他跟了劉徹這麼多年,劉徹有多熱衷於匈奴戰策他和張騫最了解,曾經他們三人光是暢想日後的匈奴之戰就能在太子宮聊個一天一夜,而且他們的主上總是最熱衷最有見地的,就算做了天子他也對匈奴作戰十分積極,前些日子還跟自己出宮三日,為了地圖的繪製親力親為,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沉默。
韓嫣抿了一下水紅的唇,試探的問走上主位的劉徹:「那陛下之前提起的深入匈奴復地,聯絡高昌樓蘭的事……」
劉徹站在主位上背對著韓嫣,他抬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韓嫣立刻噤聲,躬身抬頭略帶驚訝的望著劉徹。
「韓卿,朕今晚很累,如果先下討論西域之事,朕恐怕沒有那麼多精力。」
劉徹對於軍國大事從不兒戲,他在之前的一個時辰已經調動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讓他專注於韓嫣的策略,可是冷然離開椒房殿之後他真的很難全神貫注,能夠跟上韓嫣的講解已屬不易,讓他做出見解和決策,他如今是萬萬做不到了。
韓嫣聽出劉徹言語中的疲憊,想了想道:「陛下連日來為地圖之事積勞,今晚就早些休息吧,是臣下耽誤陛下了。」
劉徹搖頭轉過身看著韓嫣,眼中有些欲言又止的糾結,他相信韓嫣已經看出了他有心事,沉吟片刻便令史官和宦官們悉數退下。
「韓嫣,你上前來,朕有話想跟你聊聊。」劉徹坐在主位上將韓嫣招致近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儼然已經收起了帝王的威嚴和凜然,反倒多了他這個年紀少年人應有的急切和煩惱。
韓嫣餘光瞟了一眼更漏禮貌笑道:「陛下,夜深了,您還是到路寢早些休息吧。」
韓嫣最知道這些日子劉徹的廢寢忘食,看他眼下一片烏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希望他能早點休息。
劉徹聽罷反倒煩躁的搖頭道:「真沒心思就寢。」
韓嫣上前勸道:「那陛下在榻上歇下,下臣在陛下身邊跪地聽宣便是。陛下只在大殿熬著於龍體和大漢多有不利。」
明燈之下韓嫣的面容明麗柔和,同樣幾日沒有好好休息韓嫣的神情卻依舊飽滿精神,仿佛只要他待在劉徹的身邊就永遠能拿出自己最光鮮亮麗精神充沛的一面。
劉徹覷眼看著他溫和的神情有些失神,想了想便也笑道:「罷了,那你隨朕到路寢休息,朕今日要是不把心裡憋著的話說出來一定睡不下。」
劉徹與韓嫣向來親昵,無人之時甚至對坐議事同榻而眠,韓嫣在他心中地位絕不僅僅是近臣陪讀,也是他的朋友和最親密的智囊,從理解這方面來講韓嫣的地位甚至遠超張騫,劉徹一貫覺得他跟韓嫣沒有什麼不能說。
路寢是清涼殿的正寢,劉徹更了衣側身躺在榻上單手支額跟跪坐在榻邊的韓嫣一聊就聊到了三更天,把今晚陳嬌和他之間繁盛的事情都說給了韓嫣。
關於今晚陳嬌劉徹兩人間鬧的彆扭,劉徹也不是不委屈,不但委屈還失望煩悶,搞得他也有滿腹的牢騷,他是天子很多硬傷都不能說出口,也沒有人有資格聽,不過韓嫣是他的第一心腹,劉徹這會連覺都睡不著索性什麼都不避諱,就像把話說出來讓自己輕鬆片刻。
韓嫣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劉徹說了那麼多他一直認真的聽著,是不是會在劉徹說話的間隙詢問一下細節,為劉徹推敲陳嬌說過的每句話中到底有幾種用意。
「你說她,她讓朕心裡怎麼想?!」劉徹想起陳嬌那個冷淡的表情就心裡不是滋味。
他說到最後韓嫣垂下眼睫思索片刻緩聲道:「陛下與皇后之間的感情深厚,娘娘可能也是一時糊塗,下臣斗膽為陛下進言……」
韓嫣欲言又止的斟酌著用詞,聽得劉徹心急不已催促道:「快說,有什麼說什麼朕恕你無罪!」
「喏。」韓嫣絲毫不失臣子理解,恭謹的低頭道,「依下臣之間陛下不如這幾日給您和娘娘都留些時間,若是娘娘心中真的念著陛下,能夠想明白自己的不敬和錯處那么娘娘在乎陛下自然會來請罪,若是娘娘不來,那,那陛下就再放放。」
「放放?什麼意思?」劉徹蹙起眉心問道。
「古書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下臣覺得娘娘要是不能理解陛下,那麼陛下前去與娘娘修好當真沒有必要。」韓嫣說完立刻叩首道,「韓嫣該死枉論陛下宮事,還望陛下恕罪。」
劉徹陷入了沉默。是啊,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若是陳嬌真的不能體諒他理解他,她也就不值得自己去深愛,不值得自己防線帝王尊嚴去爭取了。
劉徹出去了三五日本來就累,一晚上鬧了一場彆扭聽了一場策論,深更更是與韓嫣敘話良久,他自己的思維都有些打結,沒有更多精力再梳理他與陳嬌指尖的關係,只是覺得韓嫣這一番話似乎很有道理。
「那,就先冷卻一段時間,看看她的反應吧。」
劉徹放下指著額頭的胳膊,神情暗淡眉心微蹙迎面朝天的躺著嘆了口氣,這一刻他儼然就是一個為情所困輾轉那安眠的少年。
韓嫣看著劉徹的表情,心裡有些酸澀又有些郁堵。他從小就能看出劉徹的心情,他的笑他的嘆他的無奈和昂揚他都能理解到其中的含義。所以他無法否認此刻他的主上,他的天子,正在深深的眷戀著一個人,懊惱著與她相關的爭吵和失落。
劉徹當局者迷,韓嫣旁觀者清。他很清楚今晚的事她並沒有錯,像她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沒有錯又怎麼會認錯呢。
韓嫣眼中陰鬱的光澤一閃而過,他眨了眨那雙誘人的美麗桃花眸,避席跪拜道:「陛下安寢,韓嫣告退。」
劉徹閃神側臉連忙道:「韓卿且慢。」
「陛下?」韓嫣略帶驚訝的抬頭,「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宮中已宵禁,朕還沒有讓黃門安排你的住處,疏忽了此事。」
韓嫣微笑道:「陛下抬愛,韓嫣去大殿再研究一下地圖便是。」
劉徹鬱悶道:「你這是怨恨朕不給你地方住?做給朕看的?天色已晚不便讓你再另尋他出下榻,你就留在這裡陪朕。」
韓嫣伏地叩首道:「下臣不敢,下臣只是不願攪擾陛下休息。」
劉徹向床榻裡面移了一下,伸手拍拍他讓開的地方道:「你為朕結了心結,這麼晚了就在這裡休息,再要推搪,朕就罰你再不准入宮。」
韓嫣猶豫的目光中閃過一瞬欣喜,似乎有些勉強的想了一會才謝恩。
劉徹喚來嘲笑為為韓嫣洗漱,一應器具皆是劉徹之物。韓嫣小心掩著榻邊躺下,他用後背對著劉徹,幾年過去,自從劉徹成人即位之後他便在沒有留宿宮中,更不要說像小時那樣與主上同榻而眠。
韓嫣很明白天子在路寢不會做任何逾矩之事,但想到背後是九五至尊的天子,是他以命護衛的主君和難以啟齒的傾慕之人,韓嫣心中就有難言的緊張,也有一絲負罪感,而那負罪感中卻又偏偏帶著莫名的興奮和無法言說的喜悅。
正在韓嫣神思縹緲的時候,他忽然感到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搭在了他的蜂腰之上,悍然竟然有一瞬間的震顫。
「韓卿,你的腰比幾年前更要細了一些。」劉徹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輕輕地,那麼近。
「陛下……」
韓嫣話未出口卻聽到劉徹輕輕的一聲喟嘆:「不知她現在睡了沒有,有沒有在想……」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就那樣消失在空曠的大殿中,燈影幢幢,帶著一絲神傷。
「韓卿,朕……如果不能去找她的話……」劉徹低低的聲音像是囈語,「你這幾日便在宮中陪朕吧,就宿在這清涼殿的燕寢之中,朕在這裡也可以時時見你,不至於……一個人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