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請留步。」術士見陳嬌停下腳步更曾了一分信心,胡亂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蓬亂的頭髮,扶了扶歪掉的發冠走上來。
「什麼事?」顯星上前一步擋在術士前面,將他與陳嬌隔開,冷聲問道。
「我有幾句話要跟這位貴人說。」術士雖然狼狽但說話的語氣卻十分清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陳嬌。
陳嬌斜睨他一眼什麼表示都沒有轉身就走。
「哎,哎等一下!」術士急了,一跺腳道,「你雖命中高貴常人難及,有棲桐之兆,但你命里卻有一個大劫,十三年,至多十三年,你若不改命格必定在這件事上遺恨終生!」
十三年,十三年……
陳嬌停下腳步目光變得很危險,她回頭盯著大嚷的術士道:「你說什麼?」
術士年紀不大,看樣子只有十七八歲,他見陳嬌對他的話起了興趣立刻得意起來,撥開顯星走上前去,不急不緩的說:「剛才你的人幫我脫困,算是你的功勞,我柳生青鏡從不欠人,所以我要跟你說幾句話,算還了你的人請。」
「請說。」陳嬌不帶任何表情的看著術士說。
「說起來命格是天生的,人只能遵循或躲避,卻沒有辦法改變。但你」術士撅起嘴有些孩子氣圍著陳嬌轉了一圈,「要不說你是天命貴人呢,我只能說,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命格可以改的人。」
什麼話題牽涉到茫然未知的命運時總會變得神秘而神聖,可是這些話從這個形容狼狽不堪的年輕術士嘴裡說出來,只會讓人覺得可笑,甚至滑稽。
但陳嬌並不這樣想。十三年後,正是她二十七歲的那一年,劉徹下了那道令她終生難忘的廢后詔書:「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
「怎麼,你不信?」術士見陳嬌眯起了眼睛一語不發,以為她不相信自自己的話。
「你能改人命格?」陳嬌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自稱柳生青鏡的術士坦誠的攤開手:「不能。」
陳嬌目光微凜,不悅的望向他:「那你來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你,或許也發現,你可以自己改?」柳生青鏡細眉一挑,表情無辜,不過他的語氣令陳嬌覺得他或許對自己的重生了解更多。
「除了命截,你還看出什麼了,我想聽聽。」陳嬌恢復了淡然的神情,慢條斯理的說。
「如果人命中的每一個細節我都看得出,那我不是要做神仙了麼。」柳生青鏡撇嘴笑了笑,眸中閃過幾分認真,將目光投向了街口來往的行人,「我師父曾在繁華的鬧市對我說過,你看人海茫茫熙來攘往,看這些人的面貌也許你會覺得平淡無奇,只有那些一眼就能從人海中看出不同的人,才是生而不凡。」
「相貌奇偉的人自然不同,比如高祖,比如秦皇,又比如西楚霸王項羽。」陳嬌說。
柳生青鏡哼笑一聲,搖搖頭:「並不盡然。我師傅所謂的不同你們是看不出來的,那些不凡之人有些並非相貌出眾甚至惹人關注,比如陳勝比如吳廣。這與外貌無關,就是能給我一種特殊的感覺,比如我第一眼看到你時的感覺。」
「這是你們術士的說法。」
「不,這是天分極高的術士應有的天賦,比如我。」柳生青鏡抱膀靠在青磚的牆邊,眸中帶著著一絲傲然的自豪。
陳嬌點點頭,「很好,還有其他的嗎?」
「如果從觀星天象的角度說,你或許是天星降生,不過只看面相可說不定。」柳生青鏡聳聳肩。
「天星下凡嗎,呵」陳嬌覺得好笑,這些史書里江湖術士哄騙君主的話用在她身上讓她覺得分外可笑,可是陳嬌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她沉吟片刻回頭道:「柳生青鏡?」
「是,是我的名字。」
「你剛剛說你有師傅,你師從何處,來長安做什麼?」陳嬌眼眸微抬,美麗的臉上有略含深意的隱隱笑意,「說來聽聽。」
柳生青鏡忽然笑了,滿不在乎道:「我只想回報你剛才的人情,一面之緣,你還不至於查我的大漢戶籍吧。」
「我只是隨口問問,你把你師傅說的那樣厲害,我很好奇,不過你既然不敢提他的名號想必也只是泛泛之輩罷了。」
術士若有流派多數都屬道家,除了思想之外對術法傳承也很有講究。春秋以來老子之後,列子、莊子、慎道等人都有傳人,陰陽天象各有所長,陳嬌就是想用激將這一招,聽聽這個柳生青鏡的出身,如果真的不俗,倒可以幫她做成一件大事。
柳生青鏡收起了滿不在乎的笑容,正色道:「我師父絕非泛泛之輩,他占星相面陰陽五行無一不精,乃是恆山青天觀張道陵真人,列子的術法傳人。」
恆山青天觀……
陳嬌思慮片刻微笑問道:「這個地方我倒是聽說過,你可聽說當今天子身邊有一位名叫姚翁的術士?我曾聽說他就自稱自己是列子傳人,來自恆山。」
「呵,虧他還敢厚著臉皮說這些!」柳生青鏡聽陳嬌提起姚翁的名字語氣立刻冷了下來,其間還夾雜著不屑的鄙夷,「他當年覬覦我師傅的傳承之位,機關算盡卻自食惡果,被我師祖趕出道觀,如今也能在天子面前博得一席之地,真是可笑。」
陳嬌唇角勾起一抹會心的笑意,轉身道:「說起來青天觀也是個久負盛名的地方,你師父既然是一觀之主,讓你來長安必定有什麼事吧?」
「是有一樁要緊事。」柳生青鏡隨口答道。
有事就好,只要一個人有*有所求,那麼總會有辦法達成交易。
「你剛才說我們一面之緣,我覺得並非如此,不如這樣,我請你到舍下小坐,你為我仔細看看生辰前程,而我是長安人,說不定能幫你辦成要緊事呢。」
陳嬌淡淡的笑著,她的語氣帶著更深的交易意味,讓柳生青鏡陷入了思考。
「就算真的幫不上忙,至少喝杯茶收拾一下儀容還是需要的吧。」
柳生青鏡看看自己一身灰土,想了想終於點頭答應了。
堂邑侯府的側廂小廳里柳生青鏡坐姿隨意,他已經整理好了儀態,除了臉上一大塊淤青之外,整個人都清爽整潔,尤其是那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總是讓人覺得裡面流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
「原來是堂邑侯翁主,未來的太子妃和皇后,怪不得氣象非凡。」柳生青鏡晃動著茶杯垂眸說道。
陳嬌笑了笑,「可以稱呼你柳生先生,或者柳生?」
陳嬌討厭四個字的名字,叫起來太拗口。但他和這個年輕的術士也還沒有相熟到到直呼其名的地步,稱呼他的複姓也算是一種禮節。
「柳生。」柳生青鏡喝著茶答道,「多謝翁主的新茶和散瘀藥,翁主想看運道就告訴我生辰八字吧。」
「不急,還沒有問過你來長安的目的。」
柳生青鏡有點失落的微笑搖頭:「其實我只是來長安並沒什麼要事,只是看看盛景,我……另外,我想為我師傅尋一件老子曾用過的青銅禮器。本來想找朝天方尊,但是長安傳言說已經給高后陪葬了。翁主出入漢宮,我只想打聽一下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陳嬌看著案几上細淘茶壺輕聲道:「不知道,也許還在宮中,但也許陪葬了。」
柳生青鏡嘆了口氣,「翁主的生辰八字拿來給我瞧瞧吧。」
陳嬌拿起桌上的毛筆,在絲絹上寫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放下筆的瞬間她抬起頭看向柳生青鏡:「或許我能幫你找另外一樣老子用過的禮器。」
「恩?」柳生青鏡差異的抬起頭凝視著陳嬌。
「跟我說說星宿入凡的事情吧,可能,我真如你所說,有著不同尋常的命數。」陳嬌明亮的眸子裡倒影著柳生青鏡,將寫下生辰八字的白絹推到他的茶杯旁邊。
兩日後陳嬌正在臥室的軟榻上看書,小雪進門行了一禮:「翁主,外面的信件。」
「拿過來。」陳嬌放下手中的《甘石星經》,接過小雪手中的錦囊。
自從薄皇后收養了劉徹鞏固了她在後宮的地位,薄儀就很少與陳嬌通信了,所以當小學將信呈到陳嬌面前的時候陳嬌都有些驚訝。
「中大夫的信還是你哥哥代收的嗎?務必不可讓別人接手。」
小雪低頭道:「翁主,這不是中大夫的信。」
陳嬌一怔,迅速拿出錦囊中的白絹書信,信上用飄逸有力的字跡寫道:陳小姐如悟,前日相見禮數不周,自卿去後沉思反側,望明日長安西郊明月高台相聚,小酌。狐狸面敬上。
陳嬌看過書信,一把將白絹握在手心,煩道:「哪來的?」
「是以為姓張的公子送來的。送到角門說是給豐邑君,我哥哥以為是中大夫便出來接信,誰知是個跟了侍從的錦衣公子,說是姓張。」
「姓張?」陳嬌納悶的反問一句,思量再三也沒想到還有個姓張的公子能送這封信。不過誰送這封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翁主,我哥哥說那名張公子下午還會遣人過來,問翁主的意思,拿回信。」
陳嬌冷哼一聲揚起下巴道:「沒什麼回信,等取信人來了讓他立刻就走。不過,讓你哥哥找人跟著他,看看他到底是誰家的下人。」
下午陳嬌跟趙無心在院裡的葡萄藤下納涼,小寒快步上來道:「回稟翁主,有消息了。」
陳嬌將多餘的侍女遣散,問道:「是誰?」
「侍郎張漢林張大人府上的人。」
陳嬌略一思量便笑了:「原來是他。」
「是誰?」趙無心自然知道晌午那封信的事情,對這個寫信人十分好奇,納悶的問。
「張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