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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封六年(公元前106年)清明的那一天,衛青去了一趟茂陵,但是他從茂陵返回京城後,當時就直接病倒了,來得很快,正如時光的流轉。
就這麼單單考慮一番,此時與其說是受了風寒,倒不如簡單一點,直白一點,說他像一顆燃燒的星,終於在元封五年的春天漸漸冷卻,甚至有了熄滅的預感,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愈發脆弱。
從元鼎二年到元封五年,這是整整九個年頭,這九年裡,因為霍去病的緣故,衛青一直是沒有再踏進過茂陵邑一步,那怕朝這個方向駐足。
為什麼,首先這不僅因為他是霍去病的長輩,白髮人看望黑髮人,縱然早逝,但以長者悼念少者,本就是於禮制有違的事情。
或者說,還是因為他的心承受不了,承擔不起那種生命易碎的壓力,這會壓垮他的精神。
可是這一次,他卻不顧衛子夫和長公主的勸阻,倔強了一回,就在清明的前兩天,特地約了趙破奴、公孫賀和公孫敖這三人,一同驅車去了茂陵。
停車遙望,目光周轉,只見那坐落在茂陵司馬道東側的霍去病墓,如同山峰一般,自東南向西北逶迤起伏,這麼看來,儼然一座小祁連。
站在霍去病的墓前,衛青忽然這麼想,假如當初是他率軍西去,而不是霍去病,他又是否會捲入這些是是非非,而到最後,將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回頭望過去,衛青看見趙破奴的眼裡含著淚水,嘆息一聲,無他,這個耿直的漢子,他一定是想起了與霍去病一起餐風露宿的那些日子了。
唉!
說起來他身上去病的影子太多了,簡直學了個三分,元封三年呢,他奉詔進擊車師國,出奇制勝,兵馬牽扯,一舉俘虜樓蘭王,而後又轉戰千里,發兵圍困住了那烏孫、大宛邊境城池達數月之久。
除此之外,不只這些,他還在從酒泉到玉門的數百裡邊陲上修築亭障,這是何等巨大的業績啊!朝廷像這樣的將軍不多了!
當地什麼反應呢?
那茂陵縣令聽說大司馬來謁陵,馬不停蹄,急忙帶著屬下前來迎接。
劉徹的陵寢,算起來已經修了三十六年了,三十六年足以讓這世道發生幾個變化,那當年栽下的松柏樹苗,如今都已經長成了大樹。
高大的松枝從高築的牆頭伸出,筋骨展開,看起來十分地挺拔。
茂陵的縣令說道:「少府寺依照陛下的口諭不斷改進,增高與加寬,大馬馬可以仔細一看,這陵高和陵體都大大地擴充了,現在茂陵已成了諸陵之最。」
這些讓衛青多少有些迷茫,陛下一方面到處尋找賢士,招賢若渴,另一方面又不斷地擴充陵墓的面積,這二者有什麼聯繫麼,或者說在陛下心裡,究竟是怎樣相處的呢?
這一天晚膳後,作為東道主,茂陵縣令也不小氣,也不敢小氣,特地準備了許多的美酒和佳肴招待各位。
酒至半酣的時候,大家的話就多了起來。公孫賀問道:「請教大司馬,朝鮮一仗是如何打的?」
他說的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劉徹派駐紮在山東的樓船將軍與來自燕、代的左將軍組成聯軍,由霍去病統領,與朝鮮大戰於溴水之上。
朝鮮右渠王像個烏龜殼一般堅守不出,在家門口擋住漢軍,如此數月不下,三位將軍圍繞戰和發生爭執。
而劉徹也急了,見久攻不下,又派了濟南太守公孫遂前去節制,孰料這個公孫遂很大膽,竟然取締了樓船軍。
此事上報到朝廷,衛青覺得此事事關社稷安危,有違軍制奏報之後,劉徹一怒之下便斬了公孫遂。
「可惜!驃騎將軍若早點主事,定當一把飲馬遼東,橫刀朝鮮,不讓他們有反抗之機。」
趙破奴遺憾道。
公孫敖將一口酒灌進肚裡,長嘆一聲:「將軍所言,亦我之感,時至今日,霍將軍之後,朝廷再無如此將領了。」
公孫賀抿嘴接著道:「三十載時光,雖說兩越平定已久,可那焉能與兩位大司馬相比呢?數來數去,周將軍走後,滿朝也就只有路博德還算是從驃騎將軍軍中出來的,而那個楊麼,算了吧,他竟然罔視朝廷,待價而沽,實在可恨!」
衛青雖然一直沒有說話,可將軍們的話引起了他強烈的共鳴。
這兩年劉徹起用孔瑾、桑弘羊推行的鹽鐵官私合營,日見其效。
大農令呈送給劉徹的奏章上說:「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已滿,邊有餘谷,諸物均輸,帛七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
可相反的是,反觀朝中,將才卻漸漸不濟,作為中朝之首,他自覺責任甚大。
李敢,趙破奴他們不是良將麼?為何不多加栽培?
此次回京之後,他一定要陳奏朝廷,希望劉徹下詔命各郡推舉賢才。
「如各位所言,也正是本官所慮,陛下定會廣納賢才,我等皆陛下股肱之臣,推舉良將,當責無旁貸。」
衛青道。
趙破奴聞此建議又道:「依末將看來,那侍中霍光,相貌奇偉,心胸又大度,喜武知兵,倒是頗有景桓侯之風,大司馬何不向陛下舉薦一下,令其擔當重任呢?」
「大人又不是不知道,他與本官可是有所關聯……」
衛青的話還沒有說完,公孫敖就接上了話道:「自古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大人如覺得不方便,就由下官直接面奏陛下吧。」
衛青點了點頭。
公孫敖早已是朝廷老臣,如果由他來出面的話,自然少了許多是非、口舌。
夜已經深了,衛青舉杯站起來對大家道:「今日難得閒暇相聚,大家喝完這爵中之酒之後,都歇了吧。」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朦朦細雨,衛青忽然起了雨中踏青的意念。
他邀集幾位同行,換車乘馬,這麼披著雨絲,朝著邑外去了。
趙破奴道:「桃花雨最是入骨三分,縱大司馬不比當年之勇,還是待雨住後再外出不遲。」
公孫敖也勸衛青還是謹慎為好。
「呵,本官自任軍職以來,風雨數十年過去了,還怕這細雨麼?」衛青說著話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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