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數日,天子召集梁嘯等近臣商議。在基本戰略框架商議妥當之後,天子又召丞相田蚡和御史大夫韓安國入宮商議。
接到詔書,田蚡沒有直接趕往未央宮,先找到了御史大夫韓安國。一看到田蚡,韓安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覺得肩上沉甸甸的。丞相是百官之首,遇到這種大事,田蚡應該主動表達意見,他來見自己,恐怕又是肩膀溜溜圓,要讓自己打頭陣了。
這個丞相真是不稱職啊。
雖然心裡不痛快,韓安國還是很客氣。在仕途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他知道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不可以得罪。更何況他能重新起用,還是走的田蚡的門路。有這層情義在,他無路可退。
「丞相知道陛下召我們,是什麼事嗎?」
田蚡苦笑一聲:「韓兄,還能有什麼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兩天宮裡熱鬧得很,一幫年輕人,天天嚷著要拒絕和親,對匈奴開戰,把陛下說得六神無主。我雖然是丞相,卻不能隨便入宮,反倒不如那些人來得方便。無奈何,只得請你韓兄出馬。」
韓安國抹著鬍鬚,愁眉不展。「上次朝會,不是已經把利害說清楚了麼?」
田蚡拉著韓安國上了車,示意車夫趕車。「你知道梁嘯麼?」
韓安國點點頭。「知道,剛出使西域回來的嘛。據說在西域立了功,還帶回來不少大宛良馬。」
「立什麼功啊。」田蚡哼了一聲,不屑一顧。「他是殺了些匈奴人,可是那和我大漢有什麼關係?那些匈奴人攻打的是西域,又不是我大漢。」
韓安國沉默不語。他知道田蚡對梁嘯有意見,只是他不便插嘴。他直奔主題。「莫非這次召見,與梁嘯有關?」
「應該是吧。梁嘯這兩天一直在宮裡,不知道又在陛下耳邊說了些什麼。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說,為將守邊還得是韓兄這樣的老成之人。交給這些輕狂少年,能做得好麼。韓兄,待會兒見駕,你可要拿出點威風。讓這些年輕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名將。」
「梁嘯啊……」韓安國欲言又止,憂心忡忡。
他不像田蚡這麼粗疏。這根本不是梁嘯的問題,而是天子的問題。天子兩次三番的朝議此事,拒絕和親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他們又能阻止到什麼時候?田蚡有國舅之尊。天子不會把他怎麼樣,可他卻不同,他是梁國舊臣,又得太皇太后賞識。如今梁王死了,太皇太后也駕崩了,他還能堅持多久?
兩人來到宮中,天子笑臉相迎。連續多日的討論雖然累人,卻讓他熱血沸騰。現在他信心十足,再也不會輕易動搖。
「舅舅,韓公。」天子站了起來。很客氣的邀請他們入座。
梁嘯和衛青等人站在一旁,看著對田蚡、韓安國以禮相迎的天子,嘴角不經意的挑了挑。在這個時候,內朝雖然已經有了雛形,外朝的地位卻還沒有實質性的下降。三公坐而論道,見天子不行跪拜禮,行禮時,天子要回禮,都表明丞相的威嚴尚在。
誰能想到,再過些年。丞相就成了人人畏懼的職位,公孫賀拜相時,居然嚇得痛哭流涕。
我就站在歷史的轉彎口啊。
田蚡入座,掃了一眼在對面入座的梁嘯等人。目光在梁嘯臉上停留了片刻,輕輕地哼了一聲。梁嘯還沒有留意,衛青用手輕輕碰了梁嘯一下,提醒他注意田蚡。梁嘯掃了田蚡一眼,看到了兩道帶著不滿甚至有些敵意的目光,心中不由得哀嘆一聲:這他媽的是情敵啊。
想起劉陵。梁嘯不免有些頭疼。
「陛下,幾天不見,這宮裡又來了新人,不知是哪裡來的賢才。」田蚡一本正經的說道:「選人乃是丞相府的職責,宮裡添了人,怎麼丞相府卻一點消息也不知道。」他轉過臉,給韓安國遞了一個眼色。「韓公,御史大夫府可收到公文了?」
韓安國窘迫的搖搖頭。他明知田蚡這是故意刁難,卻也不好點破。
天子看看田蚡,又看看梁嘯。「梁嘯,還不上前見過丞相。」
梁嘯無語。這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田蚡還有國舅的身份。騎都尉是武官,原本應該由太尉府負責。上次田蚡被免去太尉之職,天子就沒有再設太尉,選郎的權利又歸了丞相府。不管怎麼說,他都逃不掉被田蚡刁難的厄運。
梁嘯起身,拱手向田蚡施禮。「騎都尉梁嘯,拜見丞相。」
「你是騎都尉?」田蚡哼了一聲:「我怎麼不知道。」
「丞相貴人多忘事。」天子很不高興。田蚡刁難梁嘯,卻不提正事,簡直有些分不輕清重。更重要的是,田蚡說不知道梁嘯是騎都尉,豈不是說他這個天子不守規矩,胡亂用人?「月氏質子入京,梁嘯出使西域有功,朕提議升其為騎都尉,文書俱在,丞相怎麼會不知道?」
田蚡被天子嗆了一句,這才意識到天子心情不好,頓時氣短,臉憋得通紅。他長得本來就丑,此刻臉色難看,就更不招人待見了。天子見此情形,越發不喜,心中莫名地多了幾分厭惡。
「如今梁嘯歷時兩年,不僅又帶來了大宛的質子,還先後帶回大宛良馬三百多匹,出使奉職。今天請丞相和御史大夫來,就是要議一議如何封賞梁嘯。」
韓安國一聽,不禁暗自叫苦。他們剛進門的時候,天子非常客氣,不僅起身相迎,還特意用了尊稱,透著幾分親近之意。因為田蚡一句話,節外生枝,惹得天子不喜,不僅嗆了田蚡一句,用上了官稱,還逼著當面議功,這簡直是打田蚡的臉啊。
看來田蚡最近做得太過份了,天子對他的怒意不輕。
「這……」田蚡也意識到了天子的不快,更加尷尬。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韓安國。韓安國叫苦不迭,這是丞相的事,你看我有什麼用?心中雖然如此想,他還是說道:「陛下,梁嘯出使歸來,當由太行寺出具文書,再由丞相府審議。若是有功,自然是要封賞的。」
「大行寺的文書麼?」天子轉身招招手,有宦者拿過一卷竹簡來,送到田蚡面前。天子冷冷地說道:「文書已經備好了,丞相現在就看吧。雖然是件小事,卻也不宜拖得太久,免得丞相一轉身又給忘了。」
田蚡氣得臉色發紫,只得打開公文,帶著幾分怒意瀏覽起來。
梁嘯等人面面相覷。請丞相和御史大夫來,是為了商討征伐匈奴的大政方針的,怎麼突然變成了論功行賞?而且看天子這副表情,他對自家舅舅的態度可算不上客氣啊。
想起歷史上田蚡的所作所為,梁嘯忽然意識到,這件事和他其實沒什麼關係,天子這是借題發揮,故意要給田蚡難看。
田蚡這個丞相可不是憑本事掙來的,而是和他的武安侯爵一樣靠裙帶關係得來的。天子被太皇太后壓制了幾年,如今太皇太后死了,王太后卻還活著,而且大有接過太皇太皇權力的意思,田蚡也就成了她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天子豈能容他。
只是……我好冤枉。田蚡不敢對天子怎麼樣,這個仇肯定是記在我的頭上了。
田蚡看完公文,半天沒有說話。他鬱悶之極,堂堂的丞相,又是國舅,與一個少年爭妻失敗,已經夠丟人了。現在居然還被外甥皇帝當面責備,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見田蚡不說話,天子又看向嚴助。「嚴助,丞相一時無計,你不妨替丞相出個主意,看看梁嘯是否有功,又應該如何封賞。」
嚴助一怔,臉騰的紅了。不光是田蚡和梁嘯不和,他和梁嘯也不和啊,而且原因還是一樣的。天子讓他給梁嘯議功,這不是拿他為難麼。田蚡為什麼不說話?大行令王恢是梁嘯的推薦人,他的公文里,梁嘯肯定是功勳卓著,沒給田蚡一點掩蓋的餘地,而田蚡又不肯如此認輸,只能不說話。
不過,嚴助畢竟不是田蚡,他沒有軟抵抗的實力。他也比田蚡聰明,知道天子這是逼他表態。他和梁嘯都是天子身邊的近臣,總不能讓田蚡覺得他們不和吧。
只是……這實在有些內傷啊。強忍著吐血的衝動,嚴助還是字正腔圓的說道:「陛下,梁嘯出使奉職,大宛、月氏來朝,天馬西來,於國有功,又斬殺渾邪王父子,擊退右賢王,依律當以軍功計。」
天子滿意的點點頭,把目光轉向韓安國。「御史大夫,斬殺渾邪王父子,當斬首多少級?」
韓安國沉默片刻。「渾邪王位在匈奴二十四王,乃是大酋,不可單純以斬首計功。勉強以計之,可當臨陣斬首千級。」
「丞相,梁嘯臨陣斬首千級,該當何功?」不等田蚡回答,天子又追問道:「渾邪王的首級,當得千戶侯否?」
田蚡大吃了一驚,連忙反駁。「陛下,梁嘯有功,自然該賞,可是千戶是不是太多了?」
「千戶多麼?」天子冷笑道:「比起丞相來,這又算得了什麼?」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