湨水之畔,有一個名叫原鄉的村莊,它既是村莊又是鄉治所在地,是軹縣最大的農家集聚之壤。
這天晚上,三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約集在村邊一顆老柳樹下。
最後到的一個少年拖了大家的腿兒,於是有人喊他:「一查,天都快亮了,你怎麼不明兒再來!你小子是不是偷看完你爹娘辦事才來的?我和小初都等半天了。」喊話的少年個頭不高,但異常精悍,也可能箭袖粗布上衣緊瘦了些,把顫動的肌肉摩擦得瑟瑟作響。
「哼,你胡說什麼,我得等我父母睡著了才敢出來呀,你沒爹,你娘又不管你,當然不用考慮那麼多!」後到的少年手捧束髮沮喪著道。
精悍少年剛想發怒,被那個名叫小初的少年攔住,「郭解,算了!快點行動吧!要不天真的亮了!」
勸住郭解的不是小初,而是郭解自己。他的母親鑑於丈夫行俠犯禁,死於國法,壓根希望兒子遠離是非,做一個不惹事,不招禍的順民。可是半年前郭母病倒,無力約束兒子,郭解便我行我素起來,大有重蹈父轍的趨向。雖然每事都瞞著母親,但郭母畢竟是過來人,對兒子的行為早有警覺。就在今天他出來時,郭母不放心,一再叮嚀:「你爹就你一個獨兒,不管出去幹啥,都要早去早回,不離我的眼球我才安心。」普天之下,誰無父母?率土之濱,誰無孝心?郭解一心想讓母親的病好起來,設法撈錢,這樣可以不惜巨資延請名醫為母親治病。然而,孝心是有界限的,用取之無道的錢來侍奉母親,實質上是違背了母親的意願,說嚴重點就是對母親的一種背叛。可惜,郭解畢竟年少,某些深層次的東西還不理解,但母親常常對他「不欺生,不凌弱」的教誨他還是牢記在心的,成為他做人的底線,所以把一查罵他「你娘不管」的這口惡氣強咽了。
原鄉人多地廣,但土地瘠薄,難以種植,周遭全是土丘山岡。
三名少年往東面的荒山跑去。郭解腰裡掖著父傳的一把牛心雙刃刀,手持松明,走在前面,小初手持鐵杴走在中間,空著兩手的一查殿後。
今天是初一,沒有月亮,三人走路不得不十分小心,稍不注意就會被荊棘、枝藤、石塊絆倒。穿過荒山,再走過一段平川,就到了一片墓地,他們這才停下腳步。
一查本就膽小,深夜裡突見墳壟,兩腳抽筋,跌倒時碰到小初的腿,小初也跟著倒下。
郭解回過頭,替小初抱怨,罵一查道:「你個笨蛋,就不該帶你來!」小初站起來,並沒撣掉身上的土,因為盜墓這項差使本來就是跟土打交道。
這裡是一片好大的墓場,夜色朦朧中,尚能看出被無數古墓擠在外邊,還沒有爬上藤蔓的一座新墳的狀貌。
郭解把帶在身邊的松明點亮,揮動著松明,遠邊的曠野顯得愈加黑暗,而他清瘦的臉被照得通紅,兩隻有神的眼睛熠熠生輝。
「是這個嗎?」小初問郭解。
郭解把松明交給一查,然後伸出一隻手,猝然扎進墳丘,沒肘而止。
「沒錯,這土還濕著,是新墳。」郭解邊回答邊把手收回。
首先,郭解趴下,用拳鑿地,耳朵貼土,邊鑿邊聽,直至地下有空響才確定了這是墓道的位置所在,而有墓道的墳,通常都是有值錢陪葬品的大戶人家的墓。
於是乎郭解和小初擼起袖子,一個用牛心兩刃刀,一個用鐵杴,在距墳頭數步遠的地方開槽挖掘。盜亦有道,一般盜墓者都在墓道一側開洞,因為墓道和墓室多數是拱形建築,它的拱腳都頂在宿土牆上,穿鑿宿土比直接挖墳頭安全得多,因為這樣降低了塌方幾率。
一查呆呆的站在後面不知所措,郭解回過頭去,瞪著他道:「愣著幹嘛?把好手中松明,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哦……」一查明白過來,很不好意思,從鄰近的墳頭旁邊撿了一尊破香爐,一手把著松明,一手用香爐在後面倒土。
挖出一個洞口後,郭解鑽進洞裡,匍匐而挖,牛心兩刃刀把土斬得層層剝落,唰唰作響,跟不遠處的莽林里傳來的夜梟之號相呼相應,給寂靜的墓地增添幾分恐怖。他一邊挖一邊說:「等挖出了寶貝,我娘就有救了,哪個名醫敢不來,我就拿金條砸他!」緊在其後的小初聽後,把正在清理積土的鐵杴停一下,說:「先別扯太遠,裡面有沒有寶物還是個問題。」
「不會差的,賣熟食擔的老朱可從不撒謊。」
是這樣,街坊老朱稱,他挑著熟食擔到處串賣,經常路過這裡,這裡的動靜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一個月前這裡就開始動土造墓,形制是有通道有墓室,有棺有槨,非常豪侈。十天前他再路過這裡時正趕上殯葬的隊伍來臨,規模浩大,送葬的親屬身披縞素,但掩不住個個穿金戴銀,不用說也是大戶人家。柏木槨早已在墓室內架構好,只差棺材往它的肚子裡放了。就在把棺材送進墓室前,喪東讓人打開棺材蓋,便從自己攜帶的錦囊里掏出一件由紅布袋裝著的什麼物事往裡面放,並號哭著說:「太夫人,請帶上你的夜明珠一路好走!」一般墓藏隱秘性高,而這個喪東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放殉器且大聲喧譁,是顯富?是張揚?老朱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把墓封上土,他才迷迷糊糊離開。更奇的是,原來守墓的一家佃戶近日又被撤走了,老朱以為這不是用常理出牌,於是逢人便講,弄得滿村皆知。
「對了!郭解,咱們這窮山惡水的,有錢人怎麼會往這種地方埋呢?」小初有些擔心。
「是啊!」聽了小初的話,一查更加害怕了。
郭解卻沒當回事,「有什麼呀,估計這個墓場是城裡某個大戶人家的陰宅寶地,最早立墓時肯定是找風水師看的。」
「他們在城裡吃香喝辣,死後還找塊寶地安葬,真是貪而無厭。莫說死後有塊風水陰宅,我爹媽拼死拼活也沒有掙得一塊立錐之地,真是不公啊。」愁怨與恐懼,使一查唏噓起來。
「我們是在盜墓,不是上墳,你就別傷感了。」郭解還想罵,但又一想,一查和小初都是躲避賦稅而寓寄原鄉的逃亡戶的孩子,怕被追緝,他們的父母隱姓埋名,以致無人知曉他們姓什麼,實在可憐,怎麼忍心惡言相加呢。
一查的愁怨無非就是貧富不均,其實這是個古老的話題,郭解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他知道,自從他記事,就一直在這裡窮著。他父親死的早,母親病後又管不了家務,日子每況愈下,出於同病相憐,他和一查、小初還算處得來。
三人合作默契,很快就挖出了墓道的側面牆,郭解揮刀斬牆,瞬間把牆拆出一個大大的洞,然後率先閃身由洞鑽進墓道里。墓的通道和墓室一樣,也是磚砌弦拱結構,很寬,能容兩人並行。郭解和小初並排前行,一查嚇得站到了後面,郭解奪過松明,吩咐他說:「就你這個膽兒,見不得死人,快到外面去放哨。」一查把香爐扔在一邊,上下齒打著架走出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