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結束了一天救治工作的袁志,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了隔離病區。
在完成了一系列嚴格的消毒程序後,他換回便服,從儲物櫃裡拿出了手機。
剛點亮屏幕,袁志就看到了京墨發來的幾條消息,這讓他的心頓時揪緊。
袁志知道京墨今天的上班安排,她應該要比自己更晚下班才對,怎麼卻提前給他發來的消息?
難道
難道京墨在之前的那場衝突中受了傷?可是為什麼沒有人跟他說這個事?
又驚又急的袁志,趕緊點開消息,想要看看京墨都說了些什麼。
今天的事情別告訴我爸媽。
我提前下班了。
別擔心,我沒有事,各項檢查都很正常,只是樊領隊和醫院領導非要讓我提前回酒店休息,我抗議也沒有用,只能聽他們的安排。
我已經回到酒店,有點困,準備先睡一覺。你要記住我說的話,千萬別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我爸媽,尤其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挨打了,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記住了!
在這幾條消息後面,還有京墨發的幾個『嚴肅臉』的表情包,以及一條語音消息:「你千萬要給我記住了!」
讀完這些消息,袁志長鬆了一口氣,旋即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那幾個表情包,他仿佛是看到了京墨在發這些消息時的表情。
既嚴肅認真,又乖萌可愛。
女朋友的叮囑,袁志當然得照辦,他當即打字回覆: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對今天發生的事情,一定守口如瓶!
消息發出去後,並沒有收到京墨的回覆,想來她應該還在睡覺休息。
袁志沒有打擾她,退出了聊天界面,轉而查看起了手機上的其它消息。
很快,他的表情就起了變化。
因為他看到了京父發來的一條消息:小袁,京墨今天是出什麼事了嗎?
「還真是跑來問我了這是讓京墨給猜中了啊。」
袁志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他沒有猶豫,按照京墨的吩咐,回復道:叔叔,京墨很好,您和阿姨不用擔心。
與京墨久久沒有反應不同,京父這邊在袁志回了消息後,立刻便有了回應,而且還是直接打來電話。
這是袁志沒有料到的,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但這畢竟是京墨父親打來的電話,他不敢不接。在咽了口唾沫,緩和了情緒後,他硬著頭皮,點了下接聽鍵,將手機放到了耳邊,含笑問候:「叔叔好。」
「小袁,你下班了?」
手機裡面,傳出了京父的聲音,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對,剛下班。」
袁志捧著手機,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雖然不是面對面,雖然隔著千里遠,可袁志還是覺得很緊張。
他咽了口唾沫,正準備要說幾句客套話,但是話還沒有講出口,就聽見京父的語氣忽然一轉,變的嚴肅了起來:「你給我說老實話,京墨今天,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袁志心頭一顫,遲疑了一下後,還是打算聽從京墨的叮囑,硬扛到底。
他乾笑了一聲,說道:「我說的就是實話,京墨她真的沒有事」
袁志的話還沒有講完,就被京父給打斷了。
「你別想騙我!我對京墨難道還不夠了解嗎?以她的脾氣,如果沒有出事,怎麼可能提前下班?你不說實話,是不是因為她提前給你打了招呼?小袁,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就算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京墨能夠管住你的嘴巴,還能管住醫療隊裡其他人的嘴巴?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告訴我和你阿姨,京墨今天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你要是不說,我就去找醫療隊的領導問。但以後你要想進我們家門,想要看到我和你阿姨的好臉色,就不可能了!」
「這」
遭到『威脅』的袁志,頓時感覺一陣頭大。
一邊是女朋友,一邊是未來的老丈人
這該怎麼選擇?
選誰,得罪誰,都不合適啊!
這根本就是一道送命題!
雖然現在是寒冷的冬季,可是此刻,在袁志的身上,卻是出了一身的汗。
都是冷汗。
被嚇出來的。
這個時候,京母的聲音也從手機裡面傳了出來:「小袁,你京叔叔說的沒錯,該怎麼選擇,你可要考
慮好了,別讓我和你京叔叔失望。」
京母的話,成了『壓垮』袁志的最後一根稻草。在經過一番短暫卻激烈的心理鬥爭後,袁志選擇了乖乖『投降』,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向京墨的父母講述了一遍。
「這好吧,我說。叔叔阿姨,京墨今天確實是遇到了一個意外,但她沒有大礙,我們不說,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這個事情,它是這樣的」
袁志想的很明白,如果因為『泄密』得罪了京墨,他還有辦法能夠將女朋友哄開心。但要是得罪了未來的岳父岳母,他可就不知道該怎麼去討好了。
兩害相較取其輕,袁志在京墨父母的『威脅』下,只能選擇乖巧從心。
而且這個情況,就像是京墨父母說的那樣,即便袁志死咬著嘴巴不講,他們也能從別人口中打聽到這個事,甚至還有可能會在網絡或短視頻里看到——今天在現場的人可是不少,拍照錄像的也有很多,指不定就有人把視頻發上了抖音快手等平台。
「事情就是這樣了。叔叔阿姨,京墨不告訴你們這個事,是不想讓你們擔心,你們可別生氣怪她。」
在講完了事情經過後,袁志還不忘幫著京墨解釋兩句,怕京墨的父母找她『興師問罪』,引得京墨最終將氣撒到他的頭上。
京母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發生了這種事情,你們瞞著不告訴我們,才更讓我們擔心。」
袁志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一個勁的賠笑。
好在京墨父母沒有為難他,京父還叮囑道:「小袁,你們以後要是再遇到這種事,一定要告訴我們,別藏著掖著」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就被京母給懟了一頓:「呸呸呸,你會不會講話?什麼叫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應該說,這種事情,以後再也不會遇到了才對!」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要叮囑小袁幾句」
身為耙耳朵的京父,頓時吱吱嗚嗚,氣勢全無。
京母還是給自己老公留了一份薄面,沒有繼續懟他,轉而吩咐袁志:「你京叔叔雖然不太會說話,但他講的道理是對的。你們在外面,別想著報喜不報憂,那不會讓我們放心,只會讓我們擔心。以後有什麼事,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行了,你剛下班也挺累的,就不打擾你了,趕緊回去休息吧。京墨那邊你也放心,我們雖然對她隱瞞事情不報很生氣,但不會在這個時候怪她。」
不會在這個時候怪京墨,那是不是說,等抗疫結束回到成都後,他們會跟京墨算總賬?
袁志很好奇,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從心,沒有把這個問題提出來,而是連聲應『好』,乖巧聽話的不得了。
「小袁,你今天做的不錯,我很滿意。」
在掛斷電話之前,袁志聽到京父這樣說。
他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京父應該是在誇他及時保護了京墨。這讓他心頭一喜,但很快又糾結了起來,在心中想著:我該怎麼回答?是說『這是我應該做的』?還是說『謝謝誇獎』?
京母則插話道:「京墨那邊,我會幫你解釋,讓她知道你是受了我們逼迫,免得她生你的氣。」
袁志聽見這個保證,心中懸著的石頭頓時落下,急忙感激了幾句。等到京墨父母那邊掛斷了電話,聽見『嘟嘟』的忙音後,袁志方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抬手一抹額頭,居然是摸到了冷汗一大把。
剛好一個同時間段下班的醫生,在結束了消毒換衣後,來到了這裡。
看見袁志滿頭冷汗的模樣,他被嚇了一大跳,關心又警惕的問道:「袁醫生,你沒事吧?怎麼冷汗淋漓的?」
袁志擺擺手,有氣無力的說:「沒事,就是接了個電話。」
對方愕然一愣,既好奇又驚訝:「什麼電話,竟能把你弄成這樣?」
看袁志現在的模樣,說是連續做了三五台手術也有人信啊,這是接了一個電話就能造成的?
袁志苦笑:「是京墨爸媽打來的電話」
「京墨爸媽?難怪了。」對方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笑著,用過來人的口吻說:「在沒有結婚前,接到對象父母突然打來的電話,誰都緊張,我當初也是這樣,等結了婚就好了。」
說完,他還拍了拍袁志的肩膀,以示安慰。
袁志啞然失笑,感謝了『前輩』傳授的『經驗』後,飛快的給京墨發去消息,告訴她自己被逼無奈『叛變』的事情,並為自己辯護:叔叔阿姨說,我不講,他們也會找樊領隊問,我也是沒有辦法
才講的,真不是要出賣你。
雖然京母承諾了會幫著給京墨解釋,但袁志覺得,這種事情,還是得自己主動認錯。有沒有用暫且不提,關鍵是態度得擺端正。
這些,是他從自家老爹以及京墨父親身上學來的『經驗之談』。
和之前發的消息一樣,這條消息發出後,依舊沒有得到京墨的回覆。
很顯然,京墨還在熟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在這個時候,袁志也走出了醫院大樓,上了停車場裡的通勤巴士。
在和司機師傅,以及車上的同事點頭致意打過招呼後,他找了個空位坐下,又給父母發去了消息,例行報平安。
袁母很快回了語音:「平安就好,你爸還在醫院開會,可能要等會議結束後,才能回你消息。你們都很好,你在武漢不用擔心我們,好好做好你的工作。」
我爸在醫院開會?
袁志敏銳的捕捉到了重點。
這段時間裡,成都很多單位、公司,因為疫情的緣故,都停了工。但醫院這樣的特殊單位,顯然不在其列,所以袁父每天都會去醫院上班。
對於這個情況,袁志是知道的,之前幾次通話,他還叮囑過父親,一定要注意自身的防護。他此刻好奇的,是父親在開什麼會?會不會跟成都那邊的疫情有關?也不知道成都的疫情控制的怎麼樣了?
袁志飛快打字,把這一系列的問題,都向母親作了詢問。
袁母很快回了語音消息:「你爸沒給你說嗎?他加入專家團了,為抗擊新冠疫情出謀劃策。他今天開的這個會,就是跟抗擊疫情有關的。至於成都這邊的疫情,我看新聞,說是控制的還不錯。但具體的情況,得問你爸才知道。」
我爸加入專家團了?可以呀,寶刀未老嘛!
袁志誇了一句,打算等老爸開完會,跟他好好聊聊,把自己在武漢這邊了解、掌握到的情況告訴他,再聽聽他的意見,相互取經,共同進步。
他們父子兩,現在也算是齊上戰場了。
一個奮戰在武漢最前線,一個堅守在成都大本營。
袁志在心頭感嘆了一句,隨後又問了一些家裡面的情況,得知一切如常,都很安好,便放下了心。
在結束了和母親的『互報平安』後,袁志收起手機,閉上眼睛,在車上打起了盹。
雖然時間不長,但他卻在回酒店的路上做了個夢。
夢裡面,他回到了大學時代,與郭明、趙慶順等同學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而球場邊上,是京墨和齊霞等人,在為他們吶喊助威。
一切,是那麼的美好。
當袁志被同車的同事給叫醒時,通勤巴士已經停在了他們入住的酒店門口。
「謝謝。」
袁志向叫醒自己的同事道了一聲謝,揉了揉眼睛,又向司機師傅道了聲辛苦,方才起身下了車。
此刻的天色,雖然還未完全變黑,但氣溫已經降下來了,寒風一吹,袁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原本昏沉的頭腦也清醒了不少。
「怎麼會突然夢見大學時代呢?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在進酒店的路上,袁志忍不住在心裏面琢磨。
這幾天,因為失去了與郭明的聯絡,袁志和趙慶順、齊霞等同學,都在擔心著郭明的情況。所以袁志猜測,自己會在車上夢見大學時代,多半是因為這幾天裡,一直在擔心著郭明的原因。
不過,夢裡面的郭明,那叫一個身體強壯、精神抖擻與之前視頻聊天看到的,躺在病床上面,氣短氣弱的他,完全不同。
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郭明才能恢復到夢境裡的健康模樣?
想到這裡,袁志摸出手機,給趙慶順和齊霞等同學,群發了一條消息,詢問他們有沒有打聽到郭明的最新消息。
消息雖然發出去了,但是袁志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收到回復。看來大家這個時候,不是還在抗疫一線奮戰,就是在休息補瞌睡。
對於這樣的情況,袁志已經習慣,他將手機揣回了兜里,也不著急。
因為著急也沒有用。
在酒店的餐廳吃過了晚飯後,袁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正準備洗漱休息,手機卻響了。拿起來一看,是他父親打來的視頻通話。
袁志拉開椅子坐下,接通視頻,便看到他爸的腦袋出現在了屏幕里,身後的背景是家裡的客廳。
袁志問了聲好,想起老媽之前講的事,便開玩笑的說:「老袁同志這是下班回
家了?今天的專家當的怎麼樣啊?你說你,入了專家團還不告訴我。怎麼,是怕我因此驕傲?還是不想讓我為你擔心?」
「這有什麼好說的?有什麼可驕傲的?我還不想入呢。」
袁父的話,乍一聽,帶著濃濃的凡爾賽氣息,但袁志卻是從他講話的語氣里,聽出了他是真的對加入專家團有意見。
這個情況讓袁志很是驚訝和詫異。
因為在他的認知里,以老袁同志的性格,應該是要積極加入專家團,為抗擊疫情出謀出力。怎麼現在,卻帶著抗拒與不情願呢?
袁志忍不住說:「老袁同志,這可不像是你說的話啊。出什麼事了?」
袁父哼了一聲,講出了他不情願的原因:「我本來是要申請上一線的,連請願書都寫了,結果卻被打了回來。衛生部門的領導,說什麼我歲數太大,不適合上一線,只把我安排進了專家團,讓我用自己在傳染病領域裡的知識與經驗,為年輕的醫護人員出謀劃策」
聽完了父親的講述,袁志終於明白了,老袁同志的不情願,並非是不想為抗擊疫情做貢獻。恰恰相反,他是想要做更多,想要上一線。
袁志想了想,安慰道:「領導這樣安排,也是有道理的。一線的工作太苦太累,連我們這些身強體壯的年輕人都有點兒吃不消,更不要說是你了。依我看,專家團這個崗位很適合你。你的經驗、知識,都能得到發揮,領導還是挺知人善用的。你就別抱怨了,在這個崗位上好好干,多給一線的醫護人員,提點建議幫助。」
沒想到,袁父在聽了他的安慰後,非但沒有舒緩心情,反而還越發的不爽了,眉頭一挑,哼道:「嘿,你這話什麼意思?說我老是嗎?我告訴你,我雖然歲數大,但是身體素質一點兒不比你們這些年輕人差!你們能吃下一線的苦累,我也能夠吃得下!」
「是是是,你老當益壯。」
袁志也不爭論,還連連點頭,附和老袁同志的話。
袁父在抱怨了幾句後,也沒再繼續。看的出來,他雖然對沒能上到一線,有些不滿、不情願,但還是接受了這個安排。甚至,他對自己專家團成員的身份,也履行的很到位。抱怨完了後,話鋒一轉,便問起了袁志對於新型冠狀病毒的看法與經驗,打算收集這些訊息,整理成資料,交給成都這邊的醫護人員。
袁志道:「我待會兒發一個文檔給你,裡面有我在這些日子裡,整理出來的關於新型冠狀病毒防治工作的一些經驗和教訓。你看了後,要是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再來問我。」
「好,你可要記得發我。」袁父點頭,對於這件事情,他還挺上心。
袁志陪著父親聊了幾句後,話鋒一轉,問起了家裡面的情況:「對於爸,這段時間,成都那邊的疫情,控制的怎麼樣了?」
「控制的很不錯。」袁父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全都告訴給了袁志。「目前,在成都這邊,主要是以輸入型病例為主。因為相關的工作,做的很到位。每有患者確診,都能溯源,在第一時間找到密切接觸者,對他們進行隔離觀察。現在成都這邊的疫情,已經得到了有效控制,確診人數正在逐步減少。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從一級響應調整成二級。」
「太好了!」
袁志對這個消息,感到由衷的高興。
袁父卻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你們這些年輕人,是真的出息了。在這次的疫情中,沖在第一線,頂在最危險領域裡的,多是你們這些年輕人。跟你們相比,我們確實老了。我們這些老傢伙,也確實該退居二線了。」
袁志打趣道:「喲,老袁同志,你居然會說出服老的話,這可是讓我沒有想到。」
袁父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人終有一老,不服不行呀。」
袁志激勵道:「老話說的好,薑還是老的辣。老袁同志你可別頹喪消沉,我還等著你給提建議呢。」
袁父笑罵了一聲臭小子,然後說:「那你就趕緊把你說的那個文檔發給我!」
「沒問題,等下掛了視頻我就發。」袁志答應道,隨後又跟老袁同志聊了幾句,忽然,手機響起提示,有一個電話打來,是陌生的座機號碼,歸屬地為武漢。
袁志怕這個電話是醫院打來的,不敢耽誤,急忙說:「爸,我這邊有個電話要接,先掛了啊。」
「行,你先忙正事。」袁父點了點頭,都不用袁志動手,他就直接掛斷了視頻通話。而袁志這邊,則立刻接通了電話。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手機里
面傳了出來,他的語氣有些不對勁,像是帶著鼻音在說話,又像是帶著哭腔:「請問是袁志嗎?」
「是我,你是哪位?」袁志問,內心忽然有些不安。
「我是郭明的同事」對方回答。
袁志越發不安,感覺心臟狂跳不止,仿佛是要蹦出嗓子眼了。他努力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卻根本做不到,只能是顫聲問道:「郭明郭明怎麼了?」
「郭明去世了。」
對方的話,宛如一道驚雷,震的袁志瞬間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