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縣衙門。
今夜,衙門倒是熱鬧,奔波勞累了月余的捕快們,終於有機會閒下來,三三兩兩在縣衙院中,大堂里閒聊乘涼。
「陳寧捕頭回來了!」
陳寧和趙明月走進縣衙時,頓時惹得門口的衙役高喊。
眾人聞聲都聚上前來,對趙明月行過禮,就將陳寧圍起來,稱讚聲不斷。
「陳寧捕頭,您真是絕了,那第七宗案子,我們都沒人能想到,您到那醉花樓一看,竟然就輕鬆推斷出來。」
「還有那槐樹葉,神仙手段啊!沒想到,陳捕頭深藏不露,有這番神仙手段?」
「那是自然,你們想想,項大人是何等人物?陳捕頭有點神仙手段也不稀奇。」
今日陳寧可謂是出盡了風頭,讓眾人大為震驚。
即使趙明月這個新來的鎮玄將大人,光輝也被他掩蓋,只能抱膀站在一側,看著陳寧被人吹捧的樣子。
但這位趙大人倒是沒什麼嫉妒心,反而笑眯眯看著陳寧尷尬的笑容。
陳寧實在不喜歡這種被人包圍,萬眾矚目的感覺,這樣不太容易隱藏自己。
「陳寧回來了?平時辦案看不到你們,一到打屁吹牛,一個都少不了!都給老子滾蛋,我有正事給陳寧說!」
好在王虎來得及時,幫陳寧解了圍。
那班衙役、捕快訕笑著散開,王虎勾著陳寧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
「王虎捕頭,怎麼了?」
陳寧看著王虎的臉色並不是很好,頓時感覺又有事情發生。
王虎壓低了聲音,「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你不是拘押了馬家大公子嗎?今日下午,馬家老爺親自帶人來縣衙施壓了,知縣老爺把我叫過去罵了一通。
馬家這事兒,我們實在頂不住,你看給馬公子關兩天,差不多就放了吧!」
放了?
馬裕盛殺人放火的惡事做盡,說放就放了?
陳寧斷然不會答應!
但是,他並沒有明說,反而輕笑道:「我關押馬裕盛,自有我的理由,他很可能跟這起血案有關係。王捕頭你也不用擔心,我很快就能查明事情真相,到時如果馬裕盛是被冤枉的,我一定會放了他。」
「好好好」
王虎連連點頭,想要再勸兩句,但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小寧,這事兒知縣老爺和我的壓力都很大,你只說幾天可不行,給我個准信兒。」
「最晚四天。」
陳寧淡淡道:「咱們這幾日忙著對付下次血案,等我騰出手來,定然會把這事兒了解。」
「四天有點長」
王虎還想再說,但看到陳寧的臉色逐漸陰沉,遠處趙明月也正用犀利的目光看著他,便訕笑道:「不過我應該還頂得住,小寧你儘快吧!」
「好,王捕頭放心,不會讓你難做的。」
陳寧說了句場面話,也不想再跟王虎斡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隨後,他跟趙明月走向了後院。
王虎盯著兩人的身影,眼光閃爍不定,良久嘆息一聲,「陳寧你如果真不識抬舉,出了事情,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陳寧來到後院,院門位置的赤光閃爍。
陣法還是有些用處的,陳寧好奇地摸了摸,跟那光頂山的陣法差不多,也是將人擋在外面的。
不過,強度卻差了很多,陳寧有種感覺,如果他出全力,這陣法擋不住他多久。
「趙大人,你這陣法,好像還能再強一些?」
陳寧收回手,試探問道。
「陣法本就不是我的強項,只能擋住尋常一境武夫。」
趙明月淡淡回應,抬手掐訣,解開了陣法,「但總比你手下那個小捕快強多了不是?」
「這倒也是真話。」
陳寧笑了笑,跟著走了進去。
「寧哥,你們終於回來了!」
馬長思正在躺在外堂的椅子上打瞌睡,聽到兩人回來,高興起身。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沒有?」
「算是有收穫,還挺大的。」
陳寧往內屋看了看,「春桃如何了?」
馬長思低聲道:「剛才我送了晚飯進去,這會兒沒動靜,好像是睡著了。」
「睡著了?」
陳寧也沒再多問,倒了兩杯涼茶,遞給趙明月一杯,坐了下來。
「趙大人,我們的線索已經查得差不多了,該理理思緒了。」
「也好,你說說看,我聽著。」
趙明月也坐下來,沒主動說案情,算是承認了陳寧的斷案能力。
陳寧先從腰間的布袋中,拿出了那顆骷髏頭,放在桌子上。
骷髏頭眼眶中的火焰好似又虛弱幾分,重見天日後,喀喀動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這什麼玩意?」
馬長思嚇了一跳,從椅子上彈起來,詫異地看著那骷髏頭。
「別一驚一乍的,這是我們的證人。」
陳寧皺眉招手,讓馬長思坐下來,才開始分析。
「根據現有的證據來看,馬家殺害周如玉的事情已是事實,這是不用質疑的,但我們要做的,不只是扳倒馬家這麼簡單。
當務之急,是要找出來控制周如玉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
說著,他想起暴雨夜裡遇到的黑霧,又將此事說了出來。
「在清溪縣,會術法的人並不多,一個手就能數過來,我倒是有理由懷疑,很有可能,是馬家的那個喬信言做了這一切,為了提升自身實力,不擇手段。」
陳寧看向趙明月,「趙大人以為呢?」
趙明月俏眉緊鎖,沉聲應道:「今日那鎖魂咒的施術者不用懷疑,定然是喬信言所為,他們喬家並不是名門正派出身,學的東西很雜,這種術法,我倒是經常聽到京都馬家人會用。
喬信言為了提升實力,用邪法煉製生丹,你這樣懷疑,也不無道理。」
陳寧點點頭,「這樣一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快讓這骷髏頭指認馬家,也許能提前打破血案的僵局,第九次犯案,反而不會發生。」
「好,那就按你說的,先向馬家的方向調查。」
趙明月拍了板,「我就在縣衙住下了,看著春桃不要被人陷害,還有這鎖魂屍,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讓他開口。」
說著,她起身,「你們兩個也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明日再來商討案情。」
「也好。」
陳寧和馬長思起身,跟趙明月打了個招呼,走出了院子。
隨後,陳寧又去旁邊的院落,想要看看孫小蓮,但根據香兒說,孫小蓮這兩日精神不是很好,不太想見人,陳寧也就沒有再進去。
「等馬家和血案的事情都了結,一定要想辦法,把孫小蓮治好。」
陳寧嘆了口氣,向著衙門外走去。
「寧哥,這事兒錯不在你,你也不用這麼大的壓力。」
馬長思勸阻道,走出衙門後看著街道,「走吧,寧哥,咱們先回家睡一覺,明日醒來再說。」
「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去沈府一趟,辦點事情。」
陳寧摸了摸胸口的錢袋,答應孫小蓮的事情一直沒來及做,好不容易有空,趕緊去做了才是。
馬長思本來還想跟,但被陳寧勸了回去。
星光路上,陳寧像是一個旅人,默默穿過熱鬧的街道,來到了一處安靜的宅院。
眼前的宅院很大,比起馬府也不遑多讓,但並不像馬府那般氣派,反而灰濛濛的燭光與老舊的牆壁,讓它看起來有幾分落魄。
這就是沈府。
沈大善人作為城中有名的儒商,生意做得不錯,住這等宅院不是沒錢修葺,只是不想浪費錢財。
平日裡有些閒錢,沈大善人都用來施粥行善,從不亂用。
這座府苑還是沈家祖上傳來,沈大善人才會住在這裡,否則,陳寧很確信,沈大善人只會住座尋常宅院。
門口看門的,是兩個健壯的漢子,一位左眼通白,早年害眼疾瞎了的。
另一位腿腳有些不好用,只是站著就能看出來是跛腳。
這兩人生活不太好過,沈大善人就收他們在沈家做夥計,沈府大半下人,也都是因為身有殘缺,或是生活確實過不下去,沈大善人才會收他們入府。
縱然是陳寧,提起沈大善人,也忍不住讚嘆一句:「真儒商,心善如水。」
他站在門口駐足片刻,引起了門口兩人的注意。
「陳寧捕頭,您在這幹啥呢?」
瞎眼的那位別人都叫他瞎半邊,看到陳寧後,立刻熱情打招呼。
「受人所託,我來給沈大善人送點東西。」
陳寧淡淡說道,也走上前去。
「您找沈家主有事啊,快快請進。」
瞎半邊笑呵呵說著,帶著陳寧就往府中走,完全沒有馬家那副盛氣凌人的架子。
「請瞎叔帶路。」
陳寧也露出淡淡笑容,跟著他來到客廳。
「陳捕頭等等,我這就去叫家主過來。」
瞎半邊安排他坐下,急匆匆去通報了,沈家下人不多,但見到陳寧倒是很熱情,立刻端茶倒水。
陳寧等了片刻,就聽到門外傳來儒雅隨和的溫柔之聲。
「陳捕頭光臨寒舍,真是沈某的榮幸。」
只見一位身著灰色儒衫,氣質文雅的中年人,快步走進了客廳中。
這位就是清溪縣人人皆知的沈大善人,沈知意。
沈大善人的相貌出眾,雖然人到中年,但任然可見年少時的風采,儒雅氣質與才華,當年也是惹得清溪縣不少姑娘芳心暗許。
只可惜,沈大善人是個痴情的人,青年時曾娶過一位妻子,不久就病逝了,自那以後就沒續弦。
也是自那以後,沈知意棄文從商,廣施善緣,做起了種種善事。
每當見到沈知意,陳寧心中就暗嘆這世間不公。
同樣都是富甲一方,與馬家比起來,沈知意不知道要強了多少,可偏偏就是他這樣的好人,年少追求功名求不得,青年得愛妻卻天人相隔。
人到中年,幾乎散盡家財救濟鄉親,也只是落得個善人的虛名,仍舊是孤零零一人。
修橋鋪路無子嗣,殺人放火孫滿堂。
這世間太多的不公平,多到陳寧都不能去一一細究。
陳寧起身,向沈知意恭謹行禮,「沈老爺,我是受孫小蓮所託,將那些日賣桃子的錢送與你。」
他說著掏出錢袋子,雙手遞給了沈知意。
「小蓮?」
沈知意沒去接錢袋子,反而皺眉道:「我記得有傳聞說,她不是收到了賊人迫害,至今還在縣衙里養傷?」
「是,孫小蓮如今還在縣衙中。」
陳寧沉聲道:「那姑娘如今沒辦法親自上門,特意拜託我,要將這袋錢送到您手上。她傷勢太重,今後無法替您賣桃子了,要我告知您一聲。還要謝謝您這麼多年的幫襯大恩。」
「這傻丫頭」
沈知意長嘆一聲,「小蓮這丫頭苦啊,年幼就失去雙親,跟她那行動不便的奶奶相依為命,我若是再不幫一把,她如何過活?」
說著,他又是一聲悠長嘆息,「這世間總是這多不講道理的事情,那厄運轉尋苦命人。」
陳寧抿抿嘴唇,心中盪起漣漪,卻沒說話。
「陳捕頭,這些錢我就不要了,你送回給那丫頭吧,買些吃食也好。」
沈知意轉頭吩咐道:「老瞎,你去庫房再領些錢財,拿些補品,一併給陳捕頭,讓他帶給小蓮那丫頭吧。」
「我沒什麼本事,也就只能幫她這點小事了。」
沈知意看向陳寧,眼中滿是悲情。
「沈老爺,這些事情我不便再幫您傳達了。」
陳寧坦誠道:「孫小蓮如今心境很差,如果沈老爺有空,不妨去見見她,勸她兩句,也許真的能幫到她。」
「是沈某欠考慮了,陳捕頭說的是,我明日一早就去縣衙,看看那丫頭。」
沈知意微微一怔,伸手接過錢袋,「老瞎,東西先別準備了,我明日親自去一趟縣衙,看看小蓮。」
「麻煩沈老爺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陳寧拱了拱手,也不再停留,轉身走出了客廳。
「陳捕頭慢行,老瞎,替我送送陳捕頭。」
沈知意拿著錢袋,目送瞎半邊送陳寧離去。
待到陳寧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他臉上的神情忽然都消失,低頭看了看錢袋,眉頭皺成一團。
他用僅僅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低語:「小麻煩成大麻煩,這世間的事情最蹉跎不得。」
「瞎叔回吧,我走了。」
而陳寧走出了沈府,將瞎半邊勸回去,目光閃爍,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沈老爺還真是節儉,這諾大的沈府,竟然只有進府的一條路有亮,多了一盞燈都捨不得點。」
他頗為感嘆,「興許在他心中,那油燈里省出來的銅板,也能為苦命人多施一碗粥吧?」
陳寧也沒再多想,轉身向著陳家巷走去。
那皎潔月光肆意傾灑,卻照不亮沈府某些院落。
這沈府如果褪去沈大善人的光輝,黑黝黝的府邸,更像是一座鬼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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