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生起身之際,狐疑的看了一次又一次趙泗。
盧生自己本身也是方士,雖然是業餘選手。
但是自從奉命主持尋長生藥以後,盧生對這方面的知識自然研究的越來越深,不可避免的積累了很多神秘測的相關知識。
包括哄騙始皇帝的徐福,其本人的最開始大概率也是深信不疑的。
哪怕迄今為止,盧生意識到麼也是徐福壓根找不到仙人,而不是世界上沒有仙人。
這玩意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盧生自己是真不敢把話說死,況且趙泗本就是跟隨徐福出海歸來……
但據說徐福是跑路,是叛國,也確實如盧生所料,徐福這一走就沒打算回去。
但是有沒有可能,這仙人,長生藥,徐福沒找到,太孫找到了?
亦或者,不是長生藥,而是延年益壽之靈藥?
這並不扯淡,最起碼放在這個時代這種猜想絕對不算扯淡,畢竟始皇帝活出第二世是實實在在的事情。
至於仙人仙藥?為什麼徐福找不到反而趙泗找到了?這也很正常,修仙嘛,講緣法的。
這很合理!
盧生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心裡也頗為好奇,但是這種涉及頗深的事情,自然不敢主動開口詢問,因此只能把猜測放在心裡。
「還有什麼事情?」被盧生狐疑的目光划過的趙泗頓住開口。
「這,無甚,無甚,只是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盧生心中暗自思量,這種隱晦頗深的事情,自己真要問出來了才是犯了忌諱。
那可是長生之緣啊!
還是始皇帝自家的緣分,豈能容許外人得知?
別說該不該開口問了,趙泗真要主動開口說,盧生都得主動把自己耳朵給廢了。
這玩意自己可沒資格聽……
雖然好奇,但很顯然,比起來好奇小命更加珍貴。
「無事便下去吧,你曾經是大父身邊的五經博士,大父對你多有親近,眼下徐福事過,你又沒有犯下什麼大錯,大父氣量恢宏,想來也不會把這件事怪罪到你頭上。」趙泗點了點頭擺手。
怪哉,方才看盧生還一臉狐疑,一轉眼的功夫又一副胸有成竹化身懂哥的模樣,好似開悟了一般。
這貨方才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過趙泗自然不會無聊到追問旁人心中的想法,他還要再接見下一位傳奇人物。
相比較於黃石公,盧生只能勉強算作一個配菜。
這位先生的傳奇故事,哪怕是一個現代人,恐怕也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
黃石公,別稱圯上老人、下邳神人,被道士列入道教神譜。
孺子可教的故事流傳了兩千年之久,趙泗依稀記得,上一輩子自己在小學的時候就學到了這個故事。
因此,嚴格意義上來說,身為穿越者的趙泗對黃石公還是有濾鏡的。
身為漢初三傑的張良都這麼厲害了,那隨手指點他的老師黃石公豈不是……
「嗯……注意自己的身份。」趙泗笑了一下看向稽粥。
「召黃道人入內!」
稽粥聞聲躬身領命,送走盧生以後,徑自去召黃石公。
不消片刻時間,只見一位頭髮繚亂,衣衫懶散且凌亂,臉上滿是溝壑,花白鬍鬚飄飄散散的老人在稽粥的帶領下徑自走了進來。
「民黃道人,參見殿下。」黃石公微微拱手行禮,目光沒有絲毫避諱直勾勾的打量著趙泗。
他這一輩子,所學頗雜……
若論造詣最深的二者,無非韜略與堪輿相術。
打量趙泗的同時,自然也是在為趙泗觀相。
只一眼看過去,黃石公的眉頭就已經凝重起來,只覺似有龍困於丘一生不逢水之命,可這分明和趙泗的人生經歷對不上號。
在他面前的可是大秦的太孫,板上釘釘的儲君,始皇帝最喜愛的孩子。
和龍居丘不逢水沒有半點相干。
「黃道人……或者說,孤應該喚你黃石公?」趙泗笑了一下看向對方。
若論整體印象,說實話黃石公的賣相比盧生差遠了,盧生有仙風道骨之像,黃石公給人一種襤褸積年貧困之態。
盧生像道人,黃石公就像一個上了年紀老農。
從行徑和語氣來說,黃石公也遠遠談不上對自己有什麼敬畏。
不管是從儀態還是禮儀皆是如此。
尤其是對方直勾勾沒有任何避諱的看著自己的面容,哪怕是和自己對視也沒有任何退讓。
趙泗開口露出笑容那一刻,黃石公似又有些恍惚,僵硬的面孔在黃石公眼中仿佛活了過來。
於他眼中,人相非相……面容也不僅僅是五官那麼簡單。
仿佛,方才落於眼中的困龍之象只是自己老眼昏花亦或者是自己出了什麼差錯。
現在現於眼前的宛若一團灼灼烈日,又宛若龍鳳爭鳴。
「龍鳳之姿,天日之表……」黃石公微微呢喃。
比起來方才的一閃而過,明顯現在的才符合趙泗的現實情況。
命貴,貴不可言也!
當然,像黃石公這般人物,自不會因為一個面相而失措,哪怕是貴不可言之相,更多的只是對自己兩個截然不同的評判的迷惑。
復聽到趙泗開口,黃石公很快就擺脫了一瞬間的茫然,臉上帶著笑容開口:「殿下用什麼稱謂,民就是誰,這是殿下的意志,無需問臣。」
「張良是你的徒弟罷……」趙泗笑了一下開口問道。
「是,也不是。是因為民確實授過他韜略,說不是,是因為他天資不夠,只能為人出謀劃策,而不足使領兵作戰,因此並未將其收入門牆。」黃石公開口說道。
「這麼說來許負也並非你的徒弟咯……」趙泗挑眉。
「太孫明鑑。」黃石公笑了一下。
「孤很好奇,盧生來咸陽還情由所原,畢竟他先前是五經博士,你又何故來咸陽?」趙泗往前湊了一些。
「從種種情況上來看,伱似乎並不喜歡秦國。」趙泗問道。
「盧生向陛下謝罪是假,求活是真,而民來咸陽,除了為了見一見殿下和一些故人之外,便是當面向陛下謝罪了……」黃石公笑了一下開口說道,眼中似乎還帶著幾分追憶。
「謝罪?」趙泗怪異地看著黃石公。
「殿下先前問民是應該稱呼臣黃道人還是黃石公……」黃石公嘆了一口氣。
「所謂名,不過號也,有人稱我黃石公,亦有人稱我為黃道人,還有人稱我為泗下老人,這些都是我,殿下或者對我有一些了解,但並不清楚我究竟來歷如何,其實我先前的名字殿下聽到了就能理解了。」黃石公笑了一下看向趙泗。
「在秦國尚未一統,李斯還並未擔任丞相,陛下也尚未稱皇帝之時,民也在秦國做官,蒙陛下信重,添為國尉,民的名字是繚。」黃石公沉聲說道。
「繚?尉繚?」趙泗先是愣了一下,爾後驚聲開口。
這個時期有很多人以官職為名,繚,擔任過國尉,稱尉繚並不為過。
對於尉繚這個名字,趙泗自然並不陌生。
其所著《尉繚子》一書歷朝歷代都對之推崇備至,其雖然在歷史上登場次數並不多,但對大秦能夠覆滅六國一統天下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
蓋因為,滅六國的總體行動方針,基本上都是尉繚定下來的。
其軍事政治能力都是真正意義上的世之頂尖,還精通一手相面之術。
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
太史公記載於史記的對始皇帝相貌的評價就是採取的尉繚之言。
嚴格意義上來說,尉繚所說的並不是相貌,而是面相。
說一個人長這樣有點過於奇葩了,但若說一個人面相如此便可以理解了。
黃石公自爆自己是尉繚,趙泗的第一反應是震驚,但是仔細想想好像有點合理之處。
畢竟二人的業務重疊範圍很大。
韜略政事以及相術,都是二者廣為流傳的最擅長的本領。
「可是……尉繚不是已經死了麼?」趙泗看向黃石公,或者說尉繚。
「不得見者如何言之鑿鑿?」尉繚笑了一下。
「不管是猜的,還是問旁人的,還是口口相傳的,終究不是親眼所見。」尉繚搖了搖頭。
「那……」趙泗揉了揉眉心。
「不對啊,你是國尉,秦國一統天下你也有大功,正是論功行賞之際,何故遁走?你既然精通相術,又在大父手下效力多年,應該知道大父並不是兔死狗烹之君……」趙泗沉聲開口。
「不對……孤看過尉繚子,你說大父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
但是由孤觀之,大父一統天下至今,哪怕沉溺於長生執念之時,也不曾濫殺有功之士,如何當的起你此等評價?」趙泗皺眉看向尉繚開口說道。
「民從不曾說過陛下會飛鳥盡良弓藏,殿下方才也說了,民的原話是,陛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民不過一人,天下官吏加起來不過數萬,天下人卻有千萬,官吏貴胄,如何擔得起天下二字?」尉繚笑道。
趙泗皺了皺眉,又是這種糟糕的理由。
尉繚的意思他聽懂了,就是說自家大父哪怕一統天下以後也不會止戈休養生息,而會視天下人為奴隸。
雖然聽著很不爽,可客觀來說,說的也不算偏頗。
自家大父眼裡,百官為獸,貴胄亦不過是他的工具,天下黔首和牛馬差距也不大。
從這方面來說大家是同等的……
但是!!!!
「孤記得,你著書立說,崇尚重罪小賞,治軍治民,其酷厲甚至比商君更甚……」趙泗看向尉繚。
尉繚作為傳奇人物,他所著之書趙泗幾本全都看過,談不上融會貫通,但也知道尉繚的思想理念和執政方針,其推崇制必先定、明常決罰,同時主張主張『併兼廣大,以一其制度』,是大一統的堅定支持者。
他主張重罰,他在《重刑令》中說:「內畏重刑,則外輕敵」
他的《伍制令》所講的軍中什伍連坐法,他的《束伍令》所講戰場上的懲罰條令和「戰誅之法」等,都體現了重罰的原則。
《尉繚子》的重刑思想顯然與商鞅的刑賞思想如出一轍,而且比商鞅的更為嚴酷。
這麼說吧……一個人的思想可從其所著之書推測一二。
尉繚這麼一個狠角色,某些方面比商鞅更猶有過之,這種人站在你面前告訴你,始皇帝統一以後視天下為虜,對天下人太不好了,他接受不了,違背了自己的原則,所以他跑了?
這不扯淡嘛?
重刑連坐你推崇,還悲天憫人當偽君子?不是雙標是什麼?
這和商鞅勸說秦王應該與民為善一樣扯淡。
「殿下覺得民前後不一?」尉繚笑了一下顯然猜到了趙泗的想法。
「差不多。」趙泗點了點頭。
「殿下倒是……」尉繚聞聲笑了一下。
「須知世間萬物變化不一,戰時和非戰之時所用之典是不應該一樣的,而開擴和守成之時所用之典亦不該等同,民有兩術,而陛下視一為珍寶,另一則為敝履,此非民之所願也。
民在秦國之時就曾經見過陛下,預料到了這樣的情況,以陛下為人,只會取於幾有用之術,故民欲走,陛下以國尉留之,民不得不留在秦國,而秦國一統,民之術已用盡,另一術陛下不取,民自然再無用武之地,再留在朝堂之上,亦是徒勞……」尉繚認真的開口解釋到。
「那現在呢?現在為什麼又回來?」趙泗開口問道。
「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向陛下謝罪……」尉繚輕聲說道。
「秦國不一樣了。」尉繚開口說道。
「民很奇怪,這和民的推測並不相同,以殿下的睿智想來知道,在很長一段時間,天下並不缺少能夠看到亂相時局的人才,他們其中有人避世,有人惜身,也有人曾經做過爭鬥,但是最終失敗了……」尉繚開口說道。
「孤的門客中就有這樣一個。」趙泗點了點頭,就是當官當了一半跑路的張蒼。
「民也這麼認為,但是突然有一天,秦國變了……」
「很早以前,民認為人命易改,天命難覆,現在……」
尉繚嘆了口氣……
「現在,民或許找到了答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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