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長生懷疑杜雯看過自己的錢包,當他依言去給母親買了個鉑金鐲子,就驚奇的發現自己整個出來學習期間賺的錢,恰好花得乾乾淨淨,連最後一段時間老曹給他的速寫課時費都沒了!
不得不翻出以前的銀行卡,才能給賈歡歡也一起買了副鉑金耳墜。
但實際上直到萬長生出門前,他給賈歡歡買得最多的東西恐怕還是村口的麻糖,為什麼會突然暴漲到這種消費層面。
萬長生也覺得是在外面被帶了節奏。
僅僅離開三個月而已,重新回到觀音廟的他就感覺格格不入了。
坐大巴車到市里,再叫了輛出租車回到鎮上,剛下車給歡歡買麻糖的時候,萬長生就重新陷入到父老鄉親們的熱情喧囂中。
賣麻糖的張嬸哎呀呀,就引來隔壁周嬸把米糕端出來,說萬長生好久沒吃了肯定想念得緊。
對面躺坐在鋪子前的七叔公,大上午的已經開始曬太陽打發時間,聞聲跳過來歡喜的拍照發到親友群里。
各家各戶感覺大好時光都閒得很,拖家帶口的出來看長生!
年輕小伙子少些,主要是些大叔大媽,毫不見外的拉扯他身上衣裳,感嘆去了城裡幾個月,狀元味道都有了!
什麼叫狀元味道?
以前的萬長生一直生活在這種圍觀裡面,他基本上都能淡然處之,笑眯眯的和親戚們寒暄幾句,沉浸到碑林里就是了。
但現在卻覺得格外鬧騰,趕緊強調:「我還要參加高考,這只是搞完了畫畫的專業考試,我還要備考複習,那時候過了關才能說得上是考上大學而已,而且只是很一般的美術學院,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親戚們不這麼看:「你是文曲星下凡,眨眨眼睛就能鎮住考官的……」
還有老輩子捻著鬍鬚擺姿態:「就是考了秀才還要去殿試嘛,簡單的,簡單的,長生你只要給他們把學問甩出來就是了!」
萬長生想哭,可能恰恰就是昨晚,萬長生剛享受了那種極為舒適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文藝氛圍,現在反差太大。
誰給你們的勇氣,說自己這麼個觀音廟的鄉下小子就能暢通無阻的,光是遇見個杜雯這樣的城裡姑娘,都能把自己耍得團團轉,你們真是活得太蔽塞了!
但他還不能擺臉色,一個勁的感謝大家熱情:「我得先去看我媽,看爺爺,然後到廟裡祠堂都去拜祭下。」
想脫身的小詭計哪有那麼容易得逞,親戚們一部分簇擁著他要同去同去,其他人開始熱情的張羅擺個流水席慶祝下!
這場流水席居然還一口氣就擺了三天,把萬長生心裡臊得可慌,只想埋頭躲到碑林裡面去。
但顯然他也只有每天在席上表演下自己新學到的素描人像,從孫二娘到爺爺,再到幾個叔公嬸娘都喜滋滋當了模特,一起驚嘆原來這就是西洋畫法!
爺爺還為此開心的喝了兩盅。
直到賈歡歡從市里中學期末考試完畢,馬不停蹄的中午就趕回來,才把萬長生從親戚們的宴席里解救出來。
終於能夠躲到觀音廟裡。
寺廟還在營業,但香火鼎盛的信客喧譁被隔在了重重院落外。
自小就在觀音廟裡長大的萬長生和賈歡歡肯定熟悉得就像是家裡後院。
或者說這本來就是後院。
萬長生推門跨進擺滿牌位和四座先祖塑像的偏殿祠堂里,賈歡歡連忙把手裡捧著的麻糖紙包放旁邊,使勁在肥大的藍白色運動校服上擦擦手,才亦步亦趨的抬右腳跨過門檻,跟著萬長生跪在牌位前雙手合十。
從見面就眉開眼笑的表情頓時變得文靜賢淑,哪怕還是掩不住她眼角的喜氣。
好像這樣和長生哥跪在這裡就是最開心的事情。
萬長生從頭解釋了自己為什麼要外出考取美術學院,現在又是個什麼情形:「還有一周左右的時間,藝考成績出來如果能達標,我就會全力參加高考,去學習更多外面的繪畫手藝,再把祖宗們傳下來的觀音廟……」
忽然萬長生就在這裡頓住了。
已經眯著眼在無數次模擬拜天地的歡歡悄悄睜開一隻眼,俏皮的觀望長生哥的停頓。
萬長生腦海裡面有從未想過的念頭,就說出來:「我想在村里辦個美術培訓班,讓觀音村,還有周圍村鎮的孩子,都能免費學習美術,有天分的跟我去考美術學院,沒有天分的那就當成個手藝,起碼無論是打石碑還是畫壁畫,既把觀音廟裡面的事情撐起來,也能做點事……」
實在是這幾天,萬長生覺得村裡的鄉親們太閒了!
老了老了的叔伯嬸娘們這麼慵懶閒散那沒法說,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小農生活,但看著那些小孩子也跟著成天玩耍,只知道反正各家宗親能養活有飯吃,每個月還發零用錢,十三四歲的孩子就跟著嫻熟的打麻將,萬長生直覺得心裡發慌!
曾經的他從來沒考慮過這些,因為從小他也是這麼長大的,只是他還有廟守的責任,還有那麼多手藝要學習,恰好他又真的喜歡。
所以沒沉迷到其中。
在江州的時候也沒想過。
但回來想起看到的那些強化補習班裡面,瘋狂努力的年輕人,萬長生突然有點為觀音廟發慌。
身為廟守,不就應該指引正確的方向麼。
觀音廟不能養著越來越多遊手好閒的鄉里鄉親。
萬長生本能的覺得那會出事。
賈歡歡連忙小聲:「手藝都是我們萬家傳男不傳女……」
她早就習慣自己是萬家小媳婦的身份了。
萬長生好笑:「我們以為是什麼絕世武功,其實拿到外面就是十塊錢一本的地攤貨啊!」
歡歡趕緊給祖宗磕頭解釋:「長生哥在外面好厲害的!一定會把我們萬家的手藝發揚光大,長生哥是這麼想的!」
萬長生笑著再深深的叩拜下:「那我就這麼決定了。」
然後牽了賈歡歡起身出來。
歡歡捧起麻糖,從裡面挑了一小片餵給萬長生,細聲規勸:「還是要先給爺爺說一聲?」
萬長生思忖下:「老人家有些思維很難改的,我自己做決定了,我給你父親打電話幫忙吧,還有不到二十天就除夕了,現在各家各戶的孩子正好放假,我馬上抓緊時間把這個培訓班搞起來,也省得這些孩子逗貓惹狗打架惹事!打麻將打得好能有什麼用?」
歡歡睜大眼,感覺長生哥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可萬長生沒想到的是,連賈歡歡的父親都不支持他搞培訓班:「這些小兔崽子學點什麼手藝都行,但萬家的絕活兒不能放開來,這是老祖宗說了的原則不能改!」
本來想請自己未來老丈人買點紙筆顏料,再支持下教室空間的,萬長生剛提出來就被堵住了。
二十歲的未來廟守難得強硬下:「賈伯,萬家的手藝不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以前交通閉塞,資訊不發達,可能我們這些手藝一代代傳下來在方圓幾十里是有些優勢,可是現在稍微走遠點,就是省會、直轄市,甚至就連我們這市裡面,都有美術補習班,這些東西早就不稀罕了!」
未來老丈人很倔強:「長生,我們觀音廟有今天,靠的就是守住老祖宗的規矩,你成天在家裡不懂,我們在外面跑看見的事情多了,不管這手藝稀罕不稀罕,我們都要供起來,這樣整個觀音廟的家家戶戶心氣兒才不會散!人心散了,隊伍就很難帶,這個道理,老祖宗早就說過了!」
萬長生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就是個被供起來的泥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