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之亂 第十八章 血脈醒覺（中）

    雷電也分高低等級，最普遍的自然之雷，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天雷，於毀滅中賦予生命之息，這種雷貼合自然，促萬物生，利大於弊。

    在這之上便是劫雷，修行者修煉功法秘術達一定境界時，天道就會降下劫罰，這種雷因人而異，威能體態自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不過統稱劫雷。此雷並無滅伐之意，只是修行路上一道坎，度過了好處多多，度不過難逃一個灰灰煙滅。

    還有一種雷，稱為雷罰，但凡出現雷罰者，最明顯的特徵便是雷公，這是三種雷中威力最大、最無情的一種，這種雷劈的都是逆轉天意，逆天行事之輩，所謂天誅地滅，便是此意。

    喬靈兒望著雷公，心底不由畏懼，甚至開始顫抖，他不想死。

    他還沒跟李沁格洞房。

    他算明白了為什麼天空始終醞釀著這一團漩渦，這曲神與狻猊都是逆天之人，曲神自不必說，是一個妄圖一力改變天地形態之人；狻猊卻是修魔的妖獸。二者為天地不容，這裡的狻猊石像只怕並不是什麼石像，白日裡喬靈兒腦海響起的聲音證明了一點，石像是真正的狻猊本體！

    千百年來，狻猊並未死去，只是處於一種涅槃狀態，不息不朽，而四把石劍等等正是為了鎮封狻猊，防止他逃脫。

    所以狻猊的角才會衝著漩渦，有一種要撕裂蒼穹的感覺。

    而在這種涅槃狀態下，天道感受不到狻猊的逆反之意，無法鎖定，顯然也是無法毀滅狻猊的。

    是以雷公才會守護在此。

    至於陰陽魚是什麼東西，喬靈兒不知，但此物絕對暴露出了逆反的氣息。他深知自己闖了大禍，不管慎不慎，今兒只怕是要交代在此了。

    令喬靈兒愈發不安的事發生了。

    喬靈兒不敢動不敢想，卻不代表陰陽魚同他想法一致。

    就在下一瞬間，兩枚黑白棋子居然微微一縮，隨後簌簌地向他面門直撲而來。

    驟然之間，喬靈兒只覺全身毛孔擴張，這正是雷罰降世的前奏！驚懼之感驟然從心底噴涌而出，喬靈兒雙腿一癱，便倒在了地上。

    喬靈兒頭上有鬼王罩，無論在先前的戰鬥還是攀登石階過程，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不管是有形之力還是無形之力，它都有很好的抵抗能力。尤為重要的是它還有很強的自我意識，一旦有威脅道喬靈兒的物體，它就會自動彈出保護喬靈兒。

    但悲催的一幕出現了！

    直到棋子釘入喬靈兒的左右眼，鬼王罩都沒有絲毫反應。

    喬靈兒惶恐不知所措，雙目忽然失聰，他甚至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但也就在此時，全身的驚懼之感潮水般退去。張開的毛孔瞬間被撫平。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棋子釘入喬靈兒雙瞳之後，雷公便消匿無蹤，依舊化為漩渦守在當空。

    剛才還一副兇巴巴要劈人的架勢，陰險之勢竟然瞬間瓦解，這有些出乎意料。

    雷罰劈得是逆天之人，這與大奸大惡等無關，其中一點實力自然要與逆天二字相媲，陰陽兩枚棋子既然落入喬靈兒腦海，歸屬權和解釋權便歸喬靈兒所有。這世間有不少魔門修行者，全都是逆天之人，但螞蚱跳起來對天道指手畫腳，是很滑稽的一件事。

    雷罰自然不會為凡人大動肝火。

    不然這世界就要天天遭雷擊了。

    兩枚棋子釘入眼眶，並未帶來一絲滯澀感。

    常人眼裡即使揉一點沙子，也會非常痛苦。

    可喬靈兒非但不覺得的痛苦，反而渾身舒暢。

    但很快他就發現不是那麼回事了。

    兩隻瞳孔里的世界居然顛倒過來，樹葉在下，四劍上頭頂著大片的土地晃動著。眼前的畫面竟像被切割成了一塊又一塊，忽然又一跳，恢復常態。

    隨之而來就是往復不定的顛倒和恢復。

    到了最後，速度越來越快，喬靈兒已經分辨不清到底什麼是顛什麼是倒。就好像整個世界旋轉了起來。

    兩枚棋子則只是往腦仁里鑽，那種痛，讓喬靈兒雙手使勁抓著頭髮，滿身的青筋暴起，他佝僂著背，蜷縮在祭台一角，正承受著非人的痛苦。

    ……

    神學院。

    摩多。

    還有一位長須垂胸的老翁。

    兩人相對而坐，中間是一張特講究的小几，几上一爐臥龍香，臥龍香是一種安神醒腦，對修行者入定修煉好處堪稱一絕，平常小富小貴者絕用不起。

    這世上能跟摩多坐一起論道的人屈指可數，這老翁便是之一，其身份之高，不言而喻。

    老翁頭頂光溜溜不著絲毫毛髮，頭上六個戒點香疤，滿臉的褶子，想來年事已高。他一襲紅布金線袈裟，腳底青白布鞋。

    老僧將手裡的一卷經文放下，打開經文，扉頁有一行字，摩多自然很清楚他放下這卷經書的重點，照著先前的話題繼續，將那行字以默背的方式說出來：「『吾期參佛，枯坐者，三百歲，未嘗有一日怠？』你得是又悟透了？」

    老僧淡定的雙眉八字垂下，沮喪搖頭：「沒曾啊。」

    摩多道：「紅塵煉心，紅塵煉心，到了你我這等境界，跟個殼兒裹著身子一樣，要不能看透悟透參透，怎能換來一朝破繭？說來，這修煉除了機緣資質，還得有一顆塵心，就你這，成天價泡竹屋裡，眼見不過百尺，耳聞不過十里，心定而神未至，怎能更進一步？」

    老僧將手裡的禪杖平放到膝蓋，八字眉更下：「四個老頭，都不中用。」

    摩多聽他一說這話，忍不住嘮叨起來：「是啊，只剩四個了，你還記不記得喬人行？年輕時候咱們幾個沒一個斗得過，那叫一個驚才絕艷，可惜了，連個屍身都沒落下，你說說，還是像咱這樣明哲保身好，別太跳。」

    老僧挺幼稚的一撇嘴：「到了現在，人家兒子都先我們一步，你說修心境重要？人家修行人生兩不誤，活得多精彩？也沒見怎麼修煉心境。名兒撈到了，權抓到了，實力還冠絕當今天下。有時候想想，喬家這一門怎麼就能這麼妖孽啊？我倒不是嫉妒，只是覺得咱們這樣清心寡欲的，專修心境，似乎沒什麼效果。但一味野蠻修煉，卻實難再進。我想法其實很簡單，多活兩年。」

    摩多說：「簡單嗎？」

    老僧：「不簡單嗎？」

    「咦？」

    摩多聲音忽然拔高，從地毯上站起來，一回頭，眼睛向焚天塔附近望去，他屏息凝神，在運功之下，兩隻眼睛裡瞳仁驟然縮小，直至不見，整個雙瞳變成湛藍之色，似乎能看穿千里之外。

    老僧仰頭看著摩多，雖未發隻言片語，眼神卻肅穆了很多。

    摩多似乎並未看通透，把手一張，五指如箕，指下一顆淡藍色水晶球凝聚成形。

    摩多將水晶球往小几上一丟，水晶球隔空在桌面彈了彈，定在半空。

    「我有一條感應線斷掉了……是焚天塔的石劍！」

    摩多一招手，又一塊藍綠色寸許的玉片出現了，仔細看時，跟喬靈兒所得「麻將」一模一樣！

    摩多將玉片輕輕放在水晶球上，水晶球表面閃過一層水紋，便將玉片納入其中。

    水晶球出現一幅景象。

    由模糊而清晰。

    四劍矗立著，焦距定在喬靈兒身上。

    喬靈兒在祭台上，雙目湧出血來，猙獰可怖的血臉幾乎分不清五官。他將整個身體蜷在石台表面，痛苦的抱著頭，狀若瘋魔。

    老僧神色凝重，先是狠狠震驚了一番，隨即雙目圓睜：「機緣啊，造化啊。你認識他？」

    摩多白他一眼，等終於看清了石劍石台等等物事，欣然道：「他？我不認識不行，你不認識也不行。他兒子是個妖孽，你瞧瞧，這要是真的，就他孫子起步都要比你比我多甚。」

    老僧道：「喬人行的孫子啊？給我瞧瞧。挺水嫩的啊。莫非他也要走我們前頭去啊？」

    話雖這麼說，但任誰都能聽出老僧話裡頭的強大自信。

    「那是好事，神學院與有榮光。」摩多又說，「這四劍封印每十年加固一次，二十多年前我們發現了這些玉片，這是狻猊傳承，是狻猊被封印之後出現的，這說明狻猊的的確確是活著的。不過狻猊是魔門妖孽，這傳承若落入居心不良之輩手中，可是要為禍世界的。所以神學院扣了這麼一枚玉片。這孩子既是喬人行的孫子，底子乾淨，還有去魔入正的前科，你怎麼看？」

    老僧眯起眼睛，額頭一字眉隨之靠攏，一把長鬍子竟然翹了起來，他將手裡的禪杖一橫，一個紫金缽盂凝形而出，在空氣里晃蕩著，散發出道道佛光：「死身為正，輪迴是空，老友啊，你這孫兒機緣不小啊，我幫幫他。」話說完，缽盂便不見了。

    「既然這樣，你也去吧，啊。」摩多豎起食中二指，輕輕在小几上敲了兩下，隨著小几發出的篤篤聲，淡藍色水晶球裂開一道縫，像嬰兒張嘴一般，只見淡藍色玉片倏地彈出，在空氣里一閃，便追隨缽盂去了。

    「我求求你了，別啊啊啊了好嗎？」

    摩多顯得無比痛苦。

    ***

    正受苦的喬靈兒此時正瀕臨窒息，他覺著他是撐不過今兒晚了，眼窩裡剜肉，這種痛苦讓他擰巴著的身體扭曲幅度很大，血濺了一身。

    刺入腦仁的痛！

    而後他陷入了幻境。

    是的，他又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