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神譚 第25章館陶遺址

    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在外飄蕩十年，十年渺無音訊，不知道燭等四人怎麼樣，在館陶部落是否住的開心，也不知道火狐大哥怎樣了？是否依舊有閒情坐在搖椅上曬著太陽？

    與禿頭等人分離，問傳挺馬不停蹄的奔向館陶部的方向，在炮灰營，在戰場，沒有時間去想念親人，想念朋友，所思所想，皆是怎樣提高戰鬥力，提高自身生存的能力，此刻，脫離了戰場，離開了一起戰鬥的朋友兄弟，他開始想念，心中開始期待，期待這見面的那一刻，這一刻，他的心情是矛盾的，欣喜，猶豫，孩子們十年未見，現在長大了，是否還記得那個曾經將他們帶大的哥哥，那個又將他們捨棄在館陶部落的哥哥。

    期待與彷徨又怎麼能夠描述出他現在矛盾的心情。

    日升日落，陰陽交替，問傳挺快速的奔行，他忘記了戰場的殘酷，忘記了勝負，忘記了十年的起起伏伏，眼睛看的是腳下的路，心中想的是那遠方的館陶部，是那寄居人下的四個孩子。

    一路上，荒草枯竭，綠色鋪滿大地，樹木披上了綠裝，天地舊貌換新顏。卻掩蓋不了掩映在草木下的枯骨，殘缺的斷壁，散亂的陶瓷碎片，戰爭的創傷，有多少部落凋零，有多少人家分散，又有多少枯骨埋葬？

    踩在荒草掩沒的小路上，這也是他能過找到的主路，曾經游商盤走的路途，如今卻沒有一個行人，沒有一隊游商，人煙稀少又怎麼能夠描述的出來，世界好像在突然間荒涼，沒有人煙，沒有部落，野獸在叢林中，在平原上，草地里，歡快的奔跑，盡情的追逐。沒有人類的獵殺，它們的天性得到了天然的釋放，即使看到他的到來，都能夠勇敢的湊到他的身邊嗅一嗅，然後嚎叫一嗓子。

    站在高高的山崗，舉目眺望，四下荒涼，沒有一絲的煙氣，大地被嫩綠的生機覆蓋，看不到追逐獵物的人群，聽不到驅趕獵物的呼喝聲。這天地間，只有他在茫茫的大地上，在孤獨的前行，沒有伴侶，沒有同類。

    孤寂湧上心頭，「館陶部是否安好？會不會與這一路上所見的部落一樣，只剩下枯骨在守望著荒涼的殘岩？」

    眼見館陶有望，他快速行走的步伐減慢，心中期望、猶豫、彷徨充斥，注目遙望，那曾經熟悉的寨門，前面的路途已被荒草掩蓋，隨著風，自由的搖擺，雙腿划過，一根根草業打著擺子。

    水國南無畔，扁舟北未期。鄉情淮上失，歸夢郢中疑。木落知寒近，山長見日遲。客行心緒亂，不及洛陽時。

    這裡沒有水國，沒有洛陽，更沒有淮水，有的只是客心。久久駐足與一地，感受不到腳的酥麻，午後炙熱的陽光烘烤著大地，卻融化不了心中的彷徨。

    山長見日遲。

    長長的陰影遮擋了陽光，阻住了炙熱，陽光在掙扎，努力的停留在天邊，卻破不開雲層的遮擋。

    「回來了，又有什麼可害怕的？！」自我心中安慰。久久站立的腳步終於邁出，堅定，沉著，細微的灰塵從腳底泛起，隨著搖擺的草葉跳動。

    夜悄然來臨，淅淅瀝瀝的下雨，滴落在迎風搖擺的葉子上，一絲清涼，透過頭頂，澆落在彷徨的心上。

    挺立的寨門敞開著，瞭望塔在細雨中孤獨的矗立，沒有看守人，寨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的生氣。問傳挺心中咯噔一聲，捨棄了彷徨，捨棄了猶豫，拋卻了矜持，腳步重重的踏在大地上，身形跨越般穿過寨門，留下四濺的泥水。

    「火狐大哥？」

    「小燭……」

    「祝融……」

    「厚土……」

    「句芒……句芒……」

    枯藤，老樹，斷壁，殘岩，折斷的木弓，凌亂的箭支，破碎的陶器，撲倒的木門，零散了的搖椅，小小的院落，一片狼藉。

    他不敢相信，實在是不敢相信，館陶部完了，沒有活人在這裡，一家家的，不論是否有存在過柴門，現在都敞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掩蓋不了這裡的荒涼。再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怎麼解釋。心中的希望破滅，他蹲在地上，無神的透過破碎的柴門，看向遠方，那裡是他逃離的方向，廝殺的戰場。

    他不敢想像，瘦弱的孩子，老邁的火狐，被投入到戰場上的情景。

    他後悔，後悔要去闖蕩，拋下孩子，拋下安穩；他痛恨，痛恨發起戰爭的皇族，痛恨擄掠者，痛恨發起擄掠的人。

    無聲的哭泣，堅強的男人，獨自一人廝殺在戰場，手腳折斷，沒有能讓他流淚，刀斧加身沒有讓他皺眉，利器割裂的傷口又怎麼能讓他跪求！此時，此刻，堅強的男人，軟弱的跌坐在地上，沒有聲音，淚水伴隨著雨滴，順著臉頰，無聲的流淌。

    茫然的徘徊在部落的街道上，這裡，他曾經歡快的走過，這裡他帶著孩子們踏過，這裡，留下了太多的歡樂，也許孩子們曾經廝打過，在這裡滴落過淚水。

    他像一隻迷途的羔羊，孤獨的在這荒涼的地方，無助的徘徊，悽厲的雷聲響起，閃電亮徹頭頂，一棵老樹燃起了藍色的火焰，火苗在跳躍，隨著風吹，在無助的擺動，雨水滴落，呲呲的響聲，迴蕩在這無人的夜。

    雨水拍打在身上，新長出的脫髮低沉的貼在頭上，一縷縷的水流從上面滑落，在臉上，衝出一道道的水痕，又被雨滴拍打毀滅，然後再次形成水痕，再次被毀滅，無盡的循環，無盡的輪迴。

    藍色的閃電，將幽暗的天空照亮，將雨中的臉龐，渲染，腰中的長刀，妖艷中反射著冰冷的寒光，刀身上斑斑點點，恍若那死在刀下的亡魂，在痛苦的掙扎。

    世界一片黑暗，殘岩斷壁，猶如那神魔亂舞的鬼蜮。風中，嗚咽聲徘徊；雨中，幽暗的冰涼；雷電，劈不開這混亂的黑暗；雷聲，震退不住這禍亂人心的魑魅魍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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