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安奇生顯聖長空之時,憐生老道身子一晃,意識漸漸回到身體之中。
睜開眼,就看到一片廢墟。
半座萬妖城,連同城外不知幾十幾百座山峰,已經徹底化作齏粉,灰塵飄飄灑灑,掩埋了不知多少小妖的屍骨。
而沒有損毀的半座萬妖城,已然被從天而降寫血雨染成了一片猩紅之色。
那不知是什麼血,無比腥臭不說,還具有極強的腐蝕性,一眼看去,不知幾百幾千小妖在慘嚎著化作濃水。
妖族,死傷慘重。
「啊!」
憐生老道心中一驚,才發現身側,皇卿兒等人倒在廢墟里,一臉慘白,好似虛脫了一般。
掙扎幾次,都沒能站起身來。
「憐生老兒!」
皇卿兒雙手撐地,咬牙切齒,悔恨萬分:「我又被你給騙了!」
「真,真人?」
但憐生老道卻沒有理會她,儒道人等人也全都沒有看她,皆是抬頭看著長空之中的道人,心頭震驚。
這請神之法,竟然能讓安奇生橫跨億萬里,剎那間從中陸腹地來到這東陸?
東陸地處東極,僅隔一片汪洋就是天之盡頭,於此眺望,紅日初升,一瀉汪洋,千萬裏白雲盡赤。
氣象萬千。
但此時,在漠龍窟群妖,憐生道人等人的眼中,那道人卻比紅日更為刺眼,更加的不可直視。
望之心生敬畏。
「那,那妖王,已然被真人殺了嗎?」
憐生老道面色一變間,皇卿兒已經駭然出口,在這無盡血腥之中,她嗅到了那頭妖王的氣息。
一頭元神級數的妖王,竟如此就被殺了嗎?
不,不對。
這諸王宴不是有三頭妖王嗎,此時只有一頭了,這短短時間,莫非兩頭妖王都被殺了?
白蓮道人與無舌道人對視一眼,皆是心頭駭然,即便是天生情緒冷淡的無舌道人,此時也不由的動容,變色。
他們只以為請神而來,能夠助自己等人逃離此地,卻哪裡想到如此情況......
「這怎麼可能?才六十年,這才六十年而已.......」
儒道人跌坐在地,身子顫抖不止。
六十年前,這位安真人雖已然能殺元神,但他與那天意道人的爭鋒卻也不是短時間結束的。
更不必說一尊化身殺元神了。
這六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怎麼可能強橫到這個地步?化身殺元神,開什麼玩笑.......
「真人是邁過那一道門檻了?」
唯有憐生老道,震撼之中,心中猛然想起了人間道先賢流傳下來的一些記載。
那是元神之上嗎,不同於羽化登仙的另一條路!
早知如此,我何必拉著他們四個一同請神.......
震撼之中,他突然有些後悔,五人一同請神,殺雞用了牛刀不說,『神降人間道』的法門還被流傳了出去.....
「元神七殺典......」
安奇生眸光閃爍間,五指緩緩捏起,手掌之中,隱隱能傳出陣陣怨毒的嘶鳴之聲。
那是齊漠龍的元神。
於碰撞的最後剎那,齊漠龍欲要遁走元神,被他隨手抓住。
皇天界修行重法力而不重體魄,重神意而輕法力,元神就是一身精華之所在,珍貴異常。
異邪道之中甚至有一門以吞人元神來修行的邪法。
安奇生雖然不會學這般邪法,但一尊妖王的元神,自然也不會輕易浪費。
「太極真人......」
遙隔千多里,在一眾神色震怖緊張的大妖的擁簇之下,形如孩童般的水猿王拱手施禮:
「真人神通無量,一擊格殺此惡妖,老猿心中無比佩服。」
這老猿的賣相可說極好,唇紅齒白,眉清目秀,若在修行界,可說是上好的鼎爐,無論男女修士,但凡修此道的,必然要將其收入門下。
但在安奇生的眼神之中,他這人畜無害的外表之下,赫然是一頭獠牙外翻,三尺高低,妖氣之大,卻還在被他宰殺的這條蟒蛇,以及那逃之夭夭的老鷹之上。
事實上,見得齊漠龍慘死仍舊不逃,這頭老猿也絕不可能是簡單的貨色。
他眸光幽幽,眸光深處,卻泛起一絲漣漪。
甲子修持,他氣滿神足,自道一圖之上所學之『入夢大千』之神通,已然悄無聲息的邁入了『二星級』。
至此,一切神意不如他者,皆可搜集神意。
因為天地萬靈存於天地之間,一舉一動,一呼一吸,一言一語,行走坐臥,都會在天地之中留下痕跡。
是以,『二星級』的『入夢大千』已然不是自個人身上搜集精神烙印,而是自天地之間強索!
一如此時,他眸光幽幽之間,顯現而出的就是這頭老猿的生平。
水猿一族,是天生就開靈智的妖。
這老猿更是其中佼佼者,天生聰敏,學什麼都極快,更有奇遇學會隱匿氣息,變化身形之法。
他膽子極大,在一次被人族修行者追殺之時,將其反殺之後,不但不逃,反而變化身形,遁入了人類修行宗門之中。
一連修了三百年佛,竟讓他煉成金身,以妖身成了人族元神!
後因劇變,心性大變,一念入魔,再難回首,一千多年前的東陸妖人戰,他才是真正的主導者。
那蒼鷹王,齊漠龍這兩頭妖王,不過是他推出來,在明面上吸引殘存人族的仇恨的靶子而已。
這很有效,曾經參加那一戰的老妖,可不止是只有三個......
「那蛇本為人卻滿身妖氣,你這老猿,卻有三分人氣。」
安奇生立於長空之中,神色平淡:
「見我不逃,也算難得。」
對這頭老猿,卻似是比那巨蟒蛇妖的話要多一些。
「人如何,妖又如何呢?不過是天地間的一粒灰塵罷了,沒有什麼區別。」
水猿王輕嘆一口氣:
「蒼鷹吞蛇,蛇亦殺鷹,蒼鷹王與齊漠龍仍舊可以為伍,人吃妖,妖吃人,也不一定要打打殺殺,真人以為如何?」
他,是有關而發。
人將非人的一切生靈開了靈智的統稱為妖,但卻忘了,妖也是有種族的,彼此之間,更有天敵。
如鷹蛇,開靈之前,多有廝殺,開靈之後更是不少,但那又如何呢?
成了妖王,彼此仍可談笑稱友。
「空有三分人氣,也讀過幾本經史子集,可卻還是沒有一顆人心。」
安奇生說著,有有些啞然:
「近年來脾氣倒是好了不少,與你這頭老妖,又有什麼好說的?」
「真人!」
眼見安奇生緩緩抬手,水猿王面色微微一變,聲音一下提高:
「中陸與東陸相隔何止幾千萬里,縱然真人功參造化,能化身至此也是不易,此時首惡已殺,蒼鷹王遁走,又何必與老猿為難呢?」
東陸三妖,以他修為最深,活得最久,但他也仍是元神,所修神通更多,卻未必比齊漠龍強出多少。
若說對安奇生不心懷忌憚,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之前,這道人與齊漠龍交手之時,倒有一半精神放在他的身上,讓他來不及逃走,也無法出手配合齊漠龍。
「嗯?」
安奇生輕哼一聲,動作微微一頓: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真人!」
見似乎行之有效,水猿王在一眾大妖不滿,驚詫的眼神之中,緩緩拜倒在空中:
「老猿深慕真人風采,欲拜入門下,做真人弟子,任憑驅使,願為真人奔走,號令群妖共同修建封神台。」
他的耳目極強,所知極多。
不但知曉憐生老道等人來自中陸,還知曉他們的目的,就是修建封神台。
事實上,他之所以能恰好與蒼鷹王一同到來,自然是因為他時刻都在關注著。
「你知道的不少,說的也不錯。」
安奇生眸光淡淡,語氣輕緩。
但在老猿面色一喜間,抬起的手掌,卻緩緩橫推而出:
「可惜,我不喜!」
轟!
一掌徐徐推動,卻好似連整片天地都齊齊推了出去。
虛空之中一點漣漪盪開,如巨石落水,在巨力橫推之下,層層疊疊的漣漪呈扇形向著水猿王拍擊而來。
這一掌,沒有之前拍死齊漠龍的聲勢浩大,但水猿王的心中卻頓時狂跳,感受到了比之之前強出不知多少倍的危機感。
恍惚之間,他在那手掌之中看到了花草樹木,山川河嶽,城池眾生。
那是,中陸?
水猿王心頭升起明悟,隨即心頭一寒。
這白衣道人這一掌,似乎沒有絲毫神通變化,卻似有整個中陸為之背書!
一掌之間,山河映照!
「唳~~~」
猿啼聲震動長空。
那老猿雙拳捶打胸口,妖氣如積壓千百年的火山般噴薄爆發而出,霎時間,一頭暴猿法相隨之而出,迎風便漲。
如要充斥天地一般,膨脹到萬丈高低。
他腳下一踏,地動山搖間,隨手一拔,將一座山峰連根拔起,不知幾千萬斤重的山峰排開萬頃巨浪重重拍向了安奇生:
「你神通廣大能殺齊漠龍,已然得罪東陸妖族,再殺我,一旦你化身退走,你的人統統都要死。
你的封神台,必被萬妖所毀!你什麼也得不到!」
強橫無匹的妖氣裹挾著巨山悍然橫擊千里,虛空狂抖,風雷隨之而起,激盪千山萬壑。
其勢狂猛至極,但在激盪的氣流間,卻有一道流光自其身軀之中無聲無息的消失在虛空之中。
其無聲無息,速度之快,卻還在蒼鷹王之上。
莫說肉眼,縱然是修道之人的神識,也根本無法捕捉!
「那便先殺了你,再將東陸群妖.......」
如天河滾滾而來的氣浪呼嘯間,安奇生身形明滅不定,看著那揮舞巨山的老猿,準確說,是看向那一縷遁出虛空的金光:
「殺個乾乾淨淨!」
.......
逃!
逃!
逃!
蒼鷹王展翅,狂飆遁逃,倏忽間,已然離了漠龍窟,遁速之快,尋常元神都要望塵莫及。
但他卻沒有絲毫停留,周身妖氣狂飆,拉扯出千萬道急速撞破空氣之後發出的音爆雲,發狂也似的遁逃。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一日。
那一縷刀光橫掠千山萬水徐徐而來,任由自己千般神通,萬般法術盡數施展,卻被生生斬下雙翅的絕望,絕不是沒有經歷過的齊漠龍,水猿王所能體會的。
這一飛,不知飛了多久,遠到莫說漠龍窟,即便是十萬里龍野平原也早已消失在身後,蒼鷹王才放緩速度。
蒼鷹王胸膛起伏,心中一時被後怕,驚懼,憤怒,殺意.....等無數情緒所充斥,忍不住咬牙切齒:
「太極道人,太極感應篇.......」
但下一瞬,蒼鷹王就勃然色變,在他的心頭,那曾經偷學的太極感應篇經文之中,一行字突然光芒綻放:
「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一時間,蒼鷹王呆若木雞,周身磷羽一下倒豎起來,似是被一下凍在了半空之中。
一動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