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離弦,飛越十餘步,正中一頭奔牛的額頭。
奔牛轟然倒地,向前滑行數丈,幾乎將曹苗等人撞翻。
弦聲未絕,孫夫人再發一箭,又是一頭奔牛頭部中箭,踉蹌著斜行數步,一頭栽進湖中,激起一大片水花,濺了曹苗一身。
孫夫人踢馬從曹苗身邊馳過。馬蹄踢起了煙塵遮蔽了曹苗的視線。曹苗憤憤不平地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的咒罵了幾句。
兩側的湖面上的戰艦開始射擊,「嗡嗡」之聲不絕,十餘枝短矛般的重箭急射而出,交叉攔截,將長堤上的奔牛一一射倒。
曹苗長出一口氣,這才發現屁股疼得厲害,伸手一摸,全是血。他嚇了一跳,連忙詢問其他人。
四人全部受傷,知書傷得最重,大腿被一枝羽箭射穿,血流得滿腿都是。一看位置,曹苗就知道不妙,這條腿怕是保不住了。如果不能及時處理,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他很惱火,卻不多說什麼,撕下衣擺,將知書的大腿緊緊扎住,免得她失血過多。
過了一會兒,劉辰也趕了過來,孤身一人,他手下的四名校事郎一個被牛撞死,當場斃命。另外三個中箭,身受重傷,能不能挺過去,誰也不知道。
劉辰罵罵咧咧,心情很不好。剛剛還興高采烈地來赴宴,一轉眼,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下屬。
憤怒之餘,他又有些幸災樂禍地告訴曹苗,解煩營的損失更大。面對十幾頭奔牛,二十名解煩營精銳損失殆盡。都尉時沙重傷,胸口被牛角撞出一個洞。時諾被撞飛到湖中,生死未卜。
襲擊的敵人並不多,除了兩側湖中的士卒,岸上只有幾個趕牛的。在伏擊失敗,隱藏的解煩兵包抄過來後,他們都自殺了,乾淨利落,一看就是事先有所準備。
曹苗半晌沒說話。這次襲擊的強度和手段都大出他的意料,對方準備得很周密。如果不是阿虎力氣大,強行阻止了奔牛的追擊,爭取到了一點時間,他們很難逃過此劫。
在短短的時間內調集這麼多人手不難,調集這麼多牛,而且看起來是訓練有素的牛,絕不是臨時決定能做到的,必然是事先準備,隨時待命。
這不像是隱蕃能做得到的。
當然也不是孫夫人,否則他現在已經死在孫夫人的馬蹄下了。
那是誰?
曹苗一時找不到方向,只能保持沉默,直到孫夫人來到他的面前。
「曹君受驚了。」孫夫人翻身下馬,面如寒冰,看了一眼倒在如畫懷中的知書,停住了片刻。「請隨我回營,為曹君療傷。」
曹苗微微點頭。「多謝夫人救命之恩,有勞了。」
孫夫人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古井無波,但曹苗能從她眼中看出憤怒。此刻的孫夫人就像是地下奔涌的火山,隨時可能爆發。在這種時候挑釁她,逞一時口舌之快,是不明智的,也沒有意義。
曹苗幾乎可以判斷,這場伏擊也不在孫夫人的預計之內。她可以無視他曹苗的死亡,卻不會讓時沙等人白白送死。對方出此狠招,損失最大的不是他,而是孫夫人。
從面子到里子,都被踐踏得體無完膚。
現在,孫夫人是他潛在的盟友,可以團結的對象,而不是對手。
曹苗跟著孫夫人回到大營,酒食已經準備好,歌伎、樂師也已經就位,但誰也沒有吃喝的心情。緊急召來的醫匠滿頭大汗,來回穿梭,為受傷的將士處理傷口。陣亡將士的遺體被整齊的擺放在院子裡,滿眼的血污,刺鼻的腥味,讓人沒有一點食慾。
「奏樂!」孫夫人在正席就座,摘下頭盔,放下案上,淡淡地說道。
「奏樂!」一名全副武裝的婢女幾乎是怒吼著,將臉色發白,躲在一旁發抖的歌伎、樂師拽了過來,勒令他們開始表演。歌伎、樂師們不敢違抗,用顫抖的雙手撫弄樂器,用發顫的歌喉唱起歌謠,一個舞伎兩腿發軟,舞姿變形,幾乎是一邊哭一邊表演。
孫夫人面色清冷,舉杯向曹苗示意。「曹君,請滿飲此杯。」
曹苗舉杯還禮。「謝夫人。」一飲而盡。
孫夫人意味深長的打量著曹苗。「曹君狂疾痊癒,可喜可賀。」
曹苗微怔,這才反應過來。一連串的驚變之下,他居然忘了裝瘋,實在是疏忽。受挫之下,誤以為孫夫人會有所改變,更是異想天開。在她的眼前,他依然是心腹之患。
來而不往非禮也。
曹苗苦笑著,舉起杯,侍酒的婢女為他添滿酒。曹苗向孫夫人拱手道:「借花獻佛,敬夫人一杯。夫人果然是狠人,為了試探在下,下這麼大的本錢,苗心服口服。」
孫夫人的眼角抽了抽,慢慢飲完杯中酒,又緩緩咽下。「曹君不怕我這酒中有毒?」
「怕!夫人看看我的手。」曹苗舉起雙手,誇張地抖動著。「萬一夫人以身相殉,我如何承受得起?我不過一魏國亡虜,死不足惜。夫人卻是吳國棟樑,若有閃失,只怕吳國大廈將傾。」
孫夫人語噎,惱羞成怒的瞪視著曹苗。曹苗一語雙關,有失輕佻,卻有力地回擊了她的質疑,並提醒她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聯手對付潛在的敵人才是關鍵。
「曹君言重了。我一介婦人,倚賴王兄信任,忝居此任,豈敢以自棟樑自居。不過食君祿,分君憂,職責所在,不敢有一絲疏忽。不管是來自魏蜀的威脅,還是來自吳國的挑釁,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孫夫人再次舉杯。「曹君有奇智,若能得曹君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曹苗也舉起了酒杯,含笑道:「若得夫人信任,這件事,我或許真可以助夫人一臂之力。」
「哦?願聞其詳。」
「夫人以為,我魏國的間諜縱使恨我入骨,能夠組織起這樣的行動嗎?」
孫夫人無言以對。這顯然不是魏國間諜能組織的行動,那十幾頭牛且不說,居然有兩艘蒙沖戰船參與行動,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我很早就提醒過夫人,不願意看到吳王稱帝的人不僅僅是我大魏。魏吳交戰多年,雖說間諜、斥候從未斷絕,但雙方防範皆嚴。憑心而論,這十餘年中,我大魏在間諜戰中從未占過上風。要說短短几個月內,便能脫胎換骨,在武昌經營出這樣的實力,我是不信的。」
孫夫人目光閃爍。「依曹君之見,當是何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