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雅間,曹苗衝著孫魯班招招手。「回吧。」
孫魯班應了一聲,起身跟上。兩人並肩下了樓,孫魯班本想從一旁的走廊下船,曹苗卻下了台階,徑直穿過大廂。孫魯班有些遲疑,沒有立刻跟上去,遲了兩步。
曹苗走了一半,被諸葛恪攔住了。
諸葛恪臉上掛著矜持的笑容,眼神卻有些冰冷。他靜靜地打量著曹苗,拱拱手。「在下琅琊諸葛恪,敢問足下高明?」
曹苗停住腳步,打量了他一下。阿虎趕了上來,攔在諸葛恪在面前。諸葛恪身邊的侍從也擠了過來,與阿虎爭鋒相對,身體頂著身體,臉貼著臉。更多的人站在遠處,劍拔弩張,一副隨時準備動手的模樣。
大廳里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鴉雀無聲,只有案幾滑動的刺耳,杯盤落地的脆響。
曹苗微微一笑。「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只想請你讓路。」
「我也沒興趣知道你是誰。」諸葛恪冷笑道:「但是足下出言不遜,我總得看看是何方高人,敢在我大吳放肆。大吳雖四海歸心,卻不是什麼人都有機會脫穎而出的。」
「對我來說,是金子,在哪裡都能發光,本無所謂脫穎而出。一心想著脫穎而出,反倒可能是自信不足。足下高談闊論,聲大如驢,我就是想聽不見也做不到。」
諸葛恪白晳的面龐頓時殷紅如血,聲音越發尖利高亢。「你說誰是驢?」
「當然是說你。」曹苗笑容滿面,他伸手撥開阿虎,又推開諸葛恪的衛士,走到諸葛恪面前,輕輕拍了拍諸葛恪的肩膀,像長輩似的拈去他肩上的一根頭髮。「說你是驢有什麼不好?名士王粲生前就喜歡聽驢叫,我大魏先帝祭墓時,也曾在他墓前學驢叫。不過實事求是說,他學得不如你像。」
「你……」諸葛恪一時無語,瞪著曹苗看了一會。「你是魏人?」
「譙國曹苗。」曹苗從容不迫的環顧四周,淡淡地說道:「讓你的手下散開吧。想較量,可以到外面寬敞的地方去,不管你有多少人,我都接著。這兒人多眼雜,打壞了東西,傷了人,不好。」
「你是……中指王子?」有人大叫一聲。
「慚愧,慚愧。」曹苗含笑拱拱手。「不想薄名竟傳到了武昌,天下還真是小啊。」
諸葛恪向後退了一步,隨即將目光轉身不遠處的孫魯班。孫魯班穿的是男裝,他開始沒留神,此刻知道了曹苗就是那個逃亡到武昌的魏國王子,他才意識到這個相貌俊美的少年可能是誰。
大虎公主和魏國王子打得火熱,不惜逼全琮退婚的事在權貴圈子裡已經不是秘密。
他很後悔。早知如此,他就不惹曹苗了。曹苗不好惹,孫大虎更不好惹,這兩人都不是什麼講理的君子,一個是小人,一個是女子,偏偏都身份尊貴,招惹不起。
就在諸葛恪想悄悄的溜走時,朱據走了過來,拱手施禮。「吳郡朱據,字子范,見過曹君。」
曹苗欠身還禮。「朱君客氣。」
朱據伸手相邀。「曹君遠來是客,不知據是否有這榮幸,與曹君共飲一杯?」
「多謝朱君。不過今天已然過量,再飲怕是會失態。改日請朱君暢飲,如何?」鮮
朱據本來也只是客氣一下,給孫魯班一個面子,沒有強求之意。見曹苗這麼說,拱拱手,說了幾句客套話,又向孫魯班點頭致意,便退下了。
曹苗本想離開,不料諸葛恪又迎了上來。「曹君剛才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為何此刻卻推三阻四,不能盡興?我看曹君尚有餘力,不如再喝幾杯,再吟幾句,也讓我等看看魏國宗室的才氣,領略一下建安風骨的餘韻?」
不待曹苗答應,他又大聲對眾人說道:「諸位有所不知,這位曹君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魏國浚儀王的長子。浚儀王文章錦繡,驚才絕艷,曹君習染家風,必然也是出口成章。如今棄魏歸吳,乃我大吳天命有歸之兆。我等有幸,值此盛世,若能親聆曹君佳句,誦我大吳德被四海之氣象,也不枉這良辰美景。」
眾人聽出了諸葛恪的意思,不禁哄堂大笑,不少人跟著起鬨。就連朱據等人也不好反對,只能含笑附和。孫魯班也很無奈,連上前為曹苗解圍都不敢。
曹苗暗自稱讚。這諸葛恪果然有佞臣的天賦,政治高度敏感,又擅長把握機會,難怪能將孫權捧得那麼舒服,成為陸遜之後的重將,又成為託孤大臣,權傾東吳。
不過他也不反對,他就要利用這魏國宗室的身份,成為孫權不可或缺的政治裝飾,從而出沒於吳國朝堂,施展陽謀。諸葛恪這麼配合,主動送上梯子,他求之不得。
曹苗環顧拱手,笑容燦爛。「諸君,諸君,先祖、家父雖然擅長文章,奈何苗從小不幸,染有狂疾,這文章是真沒學過,偶爾亂吟幾句而已,不敢稱出口成章。如今因一時意氣,得罪了權臣,不得不棄國逃亡,苟且偷生,哪有什麼佳句誦德,還望諸君見諒。」
諸葛恪哪裡肯依,再三堅請。眾人跟著起鬨,一定要曹苗表示一下。就連孫魯班也希望曹苗能說幾句好聽的,為吳國增點光,接連給曹苗使眼色。
曹苗無奈,清清嗓子,朗聲道:「做文章,實在勉強。不過我之所以選擇吳國,而沒有奔蜀,也的確是對吳國情有獨鍾。何也?一是吳國本大魏藩國,不似那西蜀純為仇敵;二是吳國君明臣賢,不似西蜀偏居一隅,坐井觀天,又主少國疑,權臣當國。」
眾人哈哈大笑,不免有人將揶揄的目光投向諸葛恪。西蜀的權臣可不就是諸葛恪的叔父諸葛亮麼。
曹苗又道:「讓我做文章,實在是勉為其難。不過苗夢中得仙人傳授拳法一路,敢請諸位指教。」
見曹苗不作文章,卻要表演拳法,眾人笑得更開心。雖說戰亂之際,孫吳以武立國,武人的地位有所上升,可是大眾廣庭之下表演拳法,實與倡優、力士無異。堂堂魏國王子,自污如此,他們自然不會拒絕,甚至求之不得,隨即清理出一片地方。
曹苗脫了外衣,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吐氣開聲,擺出一個八極拳的起手勢:兩儀頂髒。
「等等!」諸葛恪突然叫道:「曹君,你剛才說,這路拳法是仙人所授?」
「正是。」曹苗一本正經地說道。
「妙啊。」諸葛恪放聲大笑,其聲如驢。「諸君,你們看看,仙人傳授給曹君的這路拳法像什麼?這簡直是專為我大吳所傳啊。」
眾人仔細觀看,很快發現曹苗的姿勢活脫脫就是一個吳字,不禁激動起來,七嘴八舌,人聲鼎沸。
「果然是吳。」
「可不是麼,這就是一個吳字。」
「天意在吳!天意在吳!」
孫魯班如夢初醒,撲了過來,抱住一臉茫然的曹苗,又蹦又跳,一時激動,在曹苗臉上接連親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