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徽無地自容,很明顯,她被司馬師騙了。
她一直以為司馬師是忍辱負重,對司馬師心懷憐憫,想著如何開口向曹苗求辟邪劍法,沒曾想司馬師一直扮豬吃虎,居然帶了校事吏執行秘密任務,要致曹苗於死地。
司馬師名列四聰,是士人魁首,一向對校事吏不齒。他怎麼會這麼做?
這麼重要的行動,事先一點風聲也不透,只有一種解釋:司馬師根本不信任她。
夏侯徽說不清是什麼心情,只覺得雙腿無力,不得不伸手扶住一旁的侍女,以免摔倒。
司馬師吁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允良謬讚,愧不敢當。我只不過是奉詔行事。本來只是有備無患,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勉力為之,還望允良成全。是非黑白,陛下自有明斷,毋須我置喙。」
曹苗笑眯眯地看著司馬師。「陛下是要我回去,還是取我性命?」
司馬師很無奈。天子雖然沒有明說,但他懂天子的意思,不管曹苗願不願意,都要帶曹苗回洛陽。必要的情況下——或者說最好的結果——只帶曹苗的首級回洛陽。他當然清楚這不一件容易的事,曹苗武藝高強,又有吳人保護,想殺他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見機行事,所以一直沒有聲張。
他萬萬沒想料,曹苗開門見山,直接挑明了真相。
他要是敢說天子要取曹苗性命,曹纂、夏侯徽會不會答應?
逼急了曹纂,會不會將他們全部殺死在這裡,嫁禍於吳人?
看看四周長滿青竹的山嶺,一旁嘩嘩流淌的河流,司馬師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你本是宗室,誤信謠言,有所疑懼? 情有可原。只要你願意隨我回洛陽,澄清誤會,自然性命無憂? 何必刀兵相見。」
「有詔書嗎?」曹苗笑得更加燦爛。「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先穩住我? 半路上再下黑手? 取我性命?」
「沒有詔書,陛下口諭。」司馬師又看向校事吏。「至於他們有沒有其他的任務,我就不清楚了。」
曹苗、曹纂同時將目光轉向領頭的校事都尉。
那校事都尉嚇了一跳? 心裡恨不得將司馬師的祖墳都刨了。這不是將他們往火坑裡推嗎?就他們這幾十個人? 真打起來,肯定不是曹纂的對手啊。
他連忙躬身說道:「我等奉詔協助使者,並無其他任務。」
司馬師看都沒看校事都尉一眼? 含笑看著曹苗。「你願意回洛陽嗎?」
「我有選擇嗎?」曹苗看看四周。「我只是懷疑你們能不能活著離開江東。你剛才也說了? 我馬上就要尚公主? 那你應該知道公主的脾氣? 大虎二字可不是白叫的? 解煩營的實力? 德思比我清楚。」
曹纂連忙點頭附和。「孫夫人、孫公主雖是女子,卻練兵有方,麾下解煩營不弱於我的部下。」
曹苗淺笑著瞥了夏侯徽一眼。「我雖百無一用,還是有人在乎我的生死的。」
夏侯徽心中難受,轉過了臉? 避開了曹苗的眼神。
此時此刻? 她心中充滿愧疚。如果不是她跟著來? 曹纂不可能隨行保護? 司馬師也未必有機會見到曹苗。就憑這幾個校事吏,想從吳人手中劫走曹苗,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曹苗趕到這裡來? 只有一種可能,不讓曹纂與吳人碰面。曹纂在武昌活動那麼久,吳人早就想抓他了。如果知道他出現在這裡,絕不會放他活著離開。
為此,他寧願臨不測之淵,隨司馬師回洛陽。
司馬師也有些躊躇。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見識了旅途的艱辛。一旦吳人封鎖驛路,他們只能奪路而走,一路殺出江東,怎麼看都不現實。
近三千里路,哪來的補給?
翻山越嶺會不會迷路?
更別說還有長江。一旦吳人封鎖了長江,他們根本無法安全渡江。
怎麼想,都是有死無生。
司馬師很頭禿。他想了一路,就怕遇到這個局面,偏偏就遇上了,而且是當著夏侯徽、曹纂的面,連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司馬師迅速權衡了一番,一臉懇切地看向曹纂。「德思,允良所慮極是。如今之計,只能兵分兩路,你護允良先行一步,我繼續前行,希望能拖住孫公主,為你們爭取一些時間。」
曹纂一口拒絕。「我此行是受媛容之託,保護她的安全。接允良回洛陽是你們的任務,不是我的。」
司馬師正中下懷,應聲答道:「那就讓媛容與你們一起走。」
夏侯徽愕然地看著司馬師,不敢相信司馬師會說出這樣的話。
司馬師嘆了一口氣。「媛容,你別多想。事急從權,嫂溺尚且援之以手,何況你們是表兄妹?我反正是個廢人,死活無關緊要。如果能為你們爭取一些時間,也是值得的。」
司馬師說得懇切,不由得人不信。尤其是夏侯徽,聽到廢人二字,心便軟了。
曹纂也無話可說。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曹苗含笑打量著司馬師,暗自讚嘆。
要說陰險,還是司馬師計高一籌。他看似以身犯險,與吳人周旋,其實卻將最大的責任推給了曹纂。有校事吏作證,將來有什麼意外,天子也怪不到他頭上,反而要獎賞他的英勇。
至於他本人的安全,從他接受詔書,離開洛陽的那一刻,已經不在考慮之中。
富貴險中求,他們父子能不能重出江湖,或許就在這一步。
拿自己的命做投名狀,夠狠。
但他又怎麼能讓司馬師如願以償?
「啪啪啪。」曹苗鼓起了掌。「子元多謀善斷,令人佩服。想來此去一次能全身而退。既然如此,那我就再拜託你一件事,如何?」
「允良過獎了。不知是什麼樣的事?」
「陛下曾有詔,命我將袁嵩擒回洛陽,或者直接斬殺。只是我一直沒找到動手的機會,現在我要回洛陽了,你能不能幫我完成?」
司馬師沉吟片刻,點點頭。「若能僥倖脫身,我就勉力一試。」
他又轉頭看了一眼夏侯徽,面帶歉意。「媛容,你聰慧過人,不讓鬚眉。能娶你為妻,是我的榮幸。可惜我福薄,不能陪你白首。若有不幸,你也無須自責,喪期滿後,你就另擇良人,千萬別耽誤了自己,否則我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