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他知道,自己不用說什麼了,天子一定會嚴懲相關人等。
天子與曹苗談不上什麼情誼,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少年喪母,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曹苗的母親崔夫人被武皇帝賜死,天子的母親甄夫人則是被他的父親文皇帝逼死。
因為不受文皇帝寵愛,天子年少時對母親甄夫人的依戀比普通人更重,有了委屈,大多是向甄夫人傾訴。繼位之後,他對甄夫人多有追思,對曹苗受了欺負後向他的母親德陽公主求援的心理最能感同身受。
夏侯玄甚至在想,曹苗是不是故意這麼做。如果是,那這一招就太高明了,直擊天子軟肋。
可是,無論他怎麼回想,他都找不出一絲破綻。曹苗的反應太真實了。如果說他是偽飾,只怕世上最高明的偽君子都未必做得到。對一個病了十年,幾乎與世隔絕的年輕人來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連這麼想,都讓夏侯玄有一種強烈的負罪感。
君子不污人以惡。用這樣的惡意揣度一個病人,非君子所當為。
天子隨即命人傳負責蜀邸失竊案的尹模,詢問查案經過。
尹模不知道夏侯玄已經進了宮,只當是天子關心案情進展,簡單的匯報了一下調查的情況。目前還沒有任何線索,唯一能提得上嘴的就是牆上留下的痕跡,看起來和曹苗在金市打造的物件有些相似。
「會是曹苗嗎?」天子單刀直入,逼視著尹模。
尹模心中忐忑。他感覺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究竟哪兒不對。面對天子的追問,他不敢輕易發表意見。
「校事署有沒有安排人監視雍丘邸?有沒有派人詢問?有沒有發現其他的異常情況?」
天子一邊串的追問讓尹模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出了一身冷汗,更不敢亂說,只是連連叩頭。他心裡清楚,天子從小就隨武皇帝見習政務,為人機警,對校事辦案並不陌生,不是那麼好糊理的。如此聲色俱厲的問責,必然是對他的工作不滿。至於什麼原因不滿,這已經不重要了。
校事署就是天子的鷹犬,失去了天子的信任,他們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下場可想而知。之前的盧洪、趙達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天子對尹模的答覆非常失望,責令尹模十天內找出真兇,否則自詣廷尉。
尹模險些癱在地上。自詣廷尉,還不如自殺呢。
趕走了尹模,天子慢慢冷靜下來。他問夏侯玄說,曹苗打造這些飛爪幹什麼,他也想做飛賊嗎?
夏侯玄早有準備,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我不知道。事發倉促,還沒來得及問他。不過,這人雖然有瘋瘋癲癲的,有時候還不太正常,但聰明是真聰明。不發病的時候,不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出人意料,別出機杼。別的不說,他發明的那個馬具就非常好用。
天子一頭霧水,追問詳情。夏侯玄說明了馬鐙的模樣和作用,還畫了個示意圖。這東西也不複雜,曹叡是有豐富騎乘經驗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馬鐙的意義。
「這是好東西。」曹叡說道:「能夠增強騎兵戰力,當在軍中推行。太初,你回去,看看他還做了些什麼物件,讓他繪圖呈上來。」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一件也不能漏過。」
夏侯玄驚訝地看了一眼顯得有些興奮的曹叡,躬身領命。
——
王機攏著手,坐在案前。
雖然有兩個侍女站在身後扇風,他還是汗流浹,心跳也快得異常,幾乎讓他失態。
計劃剛剛展開就遇到了意外,而且是一連串的意外,讓他措手不及,陣腳大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曹苗去了洛水,在附近轉了大半天,然後就有人開始追查小木匠的下落。回城的時候,曹苗沒有經最近的城門回城,反而繞了半個城,從東北角的建春門入城,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也讓他事先準備的手段全部落了空,根本來不及反應。
當然,更讓他想不到的是曹苗沒有回雍丘邸,而是去了德陽公主府。
他是順路拜訪,還是另有目的?眼下還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曹苗一定感覺到了什麼,否則不會這麼快就有人查到小木匠身上。
好在小木匠已經死了,死得悄無聲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一個賤民而已,誰會注意他的生死。
這瘋子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王機百思不得其解。
他籌劃了這麼久,費了無數心機和錢財,才打聽到曹苗在金市打造了一些物件,而這些物件又可以用來攀高越險,立刻設下栽贓的計謀,還沒等收網,曹苗就出現在洛水,並且迅速查到了小木匠身上。
是曹植嗎?
王機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已經沒有什麼退路。如果不想和倉輯、鍾泰一樣入獄,他就只能先下手為強,將曹植父子送進大牢,至少要斷絕曹植起復的可能。
門外傳來輕響,打斷了王機的思緒。王機咳嗽了一聲,打起精神。
「進來。」
房門被人輕輕的推開,一個消瘦的身影擠了進來,離得老遠,就能聞到濃烈的汗臭味。王機皺了皺眉,抬起手,在鼻端輕輕扇了扇。來人見狀,向後退了一步,站在門外。
「主人,已經確認,曹苗進了德陽公主府,一直沒有出來,應該是住下了。」
王機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可知原委?」
「屬下已經派人打探,現在還沒有消息。不過,夏侯玄去了蜀邸,又去了雍丘邸,現在進宮去了。」
王機心裡咯噔一下。夏侯玄去蜀邸,又去雍丘邸,分明是有特定目的,絕不是順路這麼簡單。他進了宮,很可能會將消息通報天子,一旦天子下令徹查,對質就迫在眉睫,留給他運籌的時間就非常有限。如果讓天子先入為主,相信了曹苗的自辯,那他這個計劃不僅落空,還會引火燒身。
「德陽公主府,是不是就在附近?」
「很近,只隔數里。」
「曹苗身邊有幾個人?」王機忽然笑了一聲:「現在應該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龍樓,你願意走一趟嗎?」
龍樓愣了一下,露出懼色。「主人,曹苗身邊的那個阿虎是個高手,就連那個小侍女都有點身手,高珣就是被她打傷的。屬下一個人去,怕是難以得手。」
「高珣是個清談客,哪會武藝。」王機擺擺手,不容置疑地揮揮手。「你去探一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