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魏君庭仰天一陣大笑。
「不愧是高清澄,不愧是廷尉府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千辦,不愧是被高皇后親自培養的接班人,不愧是我挑中要傾訴真相的人。」
他看向高清澄的眼神里都是讚賞。
「是啊,我是方知我,但也不只是方知我。」
他不笑了,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方知我是我,魏君庭亦是我。」
高清澄問他:「你說這一切都是你所策劃,那這一切真的只是為了讓厭吾山裡的人都重獲自由?」
魏君庭反問:「不夠嗎?」
他仰起頭,看著天穹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禪宗的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看啊,救一個人就能有這麼大的功德,我救的可是三千多人。」
他的視線離開天空,緩緩回到高清澄臉上:「你為什麼覺得不夠?」
高清澄沒有回答,似乎不能回答。
他還在問:「三千多人,其中有多少個孩子幾乎是在厭吾山長大的?」
高清澄說:「就像是姜虹?」
魏君庭點頭:「就像是姜虹。」
高清澄說:「所以你為了給他一個自由,不惜讓你自己背上罵名?」
魏君庭灑脫說道:「這有什麼難選的?方知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他背負些罵名怎麼了?」
他說:「那個孩子從小體弱多病,大家就算再照顧他難道他還能一直都不幹活?每次我當值的時候都會讓他偷偷歇會兒,可那個孩子倔強的覺得他應該和大家一樣。」
「於是就有人開始在厭吾山里傳些風言風語,說什麼是我玷污了那個孩子,既然如此,那我就用他們這風言風語布個局。」
「那些傳話的人,都該死,哪裡都有惡人,厭吾山里一樣也有,說實話,厭吾山里惡人比外邊確實多些。」
高清澄問:「比如雁翎穗,比如宋淼然他們?」
魏君庭道:「他們是惡人,他們該死,我也給了他們最好的死法,死在了被他們欺負的厭吾山裡的老實人手中。」
他問:「不過說實話,我沒有算到葉無坷會讓厭吾山裡的人把宋淼然活活打死,也是天意,是葉千辦不經意間幫了我一個忙。」
高清澄問他:「方縣堂呢?方縣堂的死到底是不是在你的計劃之內。」
「不是。」
魏君庭回答的很快。
「沒有人比我更不希望他死,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能活著看到厭吾山里空無一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魏君庭的眼睛裡有些微微發紅。
「方縣堂說過他只有兩個願望,第一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彩紅渠開到瀾水,第二就是希望厭吾山將來會沒有人再被送進去。」
魏君庭低頭看了看高清澄的掌中長劍。
他說:「你不會殺我的,你想從我這裡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他說:「但我會死,我這樣的人活太久會有太多人不安寧了。」
「殺我,何須你的劍?」
魏君庭道:「如果我運氣好,會死在自己手裡,如果我運氣不好,會死在國法手裡,唯獨不能死在你手裡,唔......也不該死在葉無坷手裡,你們兩個是我覺得難得一見的善良人。」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嘴角有一抹黑色的血液緩緩流出。
高清澄臉色一變,抽回劍鋒的同時另一隻手已經在她的無事包里翻找解毒藥了。
「看吧,你們兩個都是善良人。」
魏君庭向後一掠飛身而出。
他滿是遺憾的說道:「這個世界是那麼的令人憎惡,總是善良的人容易被欺騙。。」
他落在胡餅店外邊,有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從屋後牽著兩匹馬出來,那少年看向高清澄和聶惑的時候,輕輕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是他,是那個叫姜虹的少年。
魏君庭與姜虹跳上馬背,朝著高清澄抱拳。
「郡主,我確實算不上一個好人,做好人實在是太累了,我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做善良的人更累,但我希望你和葉千辦能夠堅持下去,這個世上真的需要你們這樣的人。」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姜虹聲音很輕的反駁:「你是。」
魏君庭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笑。
高清澄問:「你真的就這麼走?」
魏君庭道:「是啊,就這麼走,不過將來我們還會再見面,到時候再好好的交手。」
高清澄問:「你真的覺得,我不會將你說的這些話如實上報?」
魏君庭道:「莫要問我,問你本心。」
他撥馬轉身:「高姑娘,你和葉無坷能在廷尉府這種地方生存,應該很不容易吧,但幸好還有你們這樣的人,天下公理,自有人背負在身。」
說完這句話,他催馬而出。
那少年回頭,學著魏君庭的樣子朝著高清澄和聶惑抱拳:「兩位姐姐,希望再也不見了。」
那兩人縱馬走遠,聶惑先鬆了口氣。
她看向高清澄:「他好像,不算一個壞人。」
高清澄道:「對錯容易分,好壞哪有那麼容易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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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她微微搖頭:「對錯也不容易分。」
聶惑說:「如果這個局真的是他設計的,那他太可怕了些,他利用他厭惡的人,比如雁翎穗,比如宋淼然,最先把這個局鋪開,然後還讓他們死在這個局裡。」
說到這聶惑停頓了一下,搖頭道:「可他勾結外寇。」
聶惑語氣複雜的說道:「對錯好壞,原來真的沒有那麼容易區分。」
說到這她又想起什麼:「小姐你說他是方知我,他姓方,那他和方縣堂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高清澄道:「方縣堂一生沒有子嗣。」
聶惑心裡想著,若方知我是方縣堂的兒子,那這件事好像更好些吧......在所有不好之中,這似乎是唯一最好的一件事了。
可如果他是方縣堂的孩子,方縣堂也死在了他的布局之中......
聶惑想起剛才魏君庭提起方縣堂的時候眼睛裡微微發紅的樣子,心口就忍不住疼了一下。
若魏君庭真的是方縣堂的孩子,那他在知道方縣堂因他而死的時候會有多痛苦?
他籌謀一切算無遺策,唯獨沒有算到這個世上真的有純惡人心。
他可能從來都沒有去想過,厭吾山裡的人居然會對方縣堂下手。
高清澄和聶惑兩個人一邊往回走一邊梳理著魏君庭說的那些話,厭吾山的案子好像已經很清楚了。
可這個清楚的真相,似乎也真的不適合上報朝廷。
發現了厭吾山那條密道的人不是姜虹,而是方知我。
欺負過姜虹的人也不是方知我,而是宋淼然他們。
這是聶惑的猜測。
為了保護姜虹也是心疼那個孩子,方知我總是在他當值的時候讓姜虹躲在那個密道里休息一會兒。
可這件事卻被宋淼然他們發現了,方知我決定利用他們。
「他讓厭吾山裡的人知道欺負姜虹的人是他,那應該就不會再有別人去欺負姜虹了,對吧?」
聶惑自言自語似的問。
可她知道小姐不會給她肯定的答案,因為小姐不會隨便給任何人任何事以情感來定性。
聶惑一邊走一邊想著,方知我利用了被廷尉府挑走的雁翎穗,利用了厭吾山裡的惡人宋淼然,第一件事就是成功的讓姜虹這少年得以自由。
可那少年又返回厭吾山是為什麼?
是了,如果那少年不返回厭吾山就是逃犯,那自由是假的自由。
可是不對啊?!
聶惑腳步一停。
她看向高清澄問道:「小姐,方知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讓他自己成了一個死人,所有人都確定他是一個死人,為什麼他要在小姐面前暴露自己?他完全可以否認。」
高清澄想的,正是這個。
其實何止是這一件事不合理。
高清澄已經想到了至少三件事不合理。
除了方知我費勁力氣讓他自己成了一個死人卻又故意一樣的暴露出來之外,第二個不合理是既然他已經給姜虹謀劃了一個可以獲得自由的機會,為什麼現在又帶走他?還是當著高清澄的面讓姜虹露面?
如此一來,姜虹豈不是又變成了逃犯?
這第二個不合理,也是聶惑剛剛想到的馬上就要問出口的。
第三個不合理,就在那家胡餅鋪子裡。
高清澄回頭看向那家鋪子。
以魏君庭的心智謀劃,他為什麼會在胡餅鋪子裡收拾東西?
擁有這般心智機謀的人為什麼不提前就把行禮準備好,為什麼還要回到胡餅鋪子裡來收拾一下?
這根本不像是他在急著收拾東西要逃離,而像是他在等著高清澄追上來。
「一切都是想讓我們知道的。」
高清澄也自言自語了一聲。
聶惑使勁兒點頭:「他故意在城牆上叫住小姐,就算準了哪怕小姐不追他我也會在暗中跟上,他就是故意在那等著我的,他就是故意要把這些都說出來。」
方知我製造了一場幾乎完美的脫身計劃,讓所有人都相信方知我已經死了。
他還製造了一場幾乎完美的同情計劃,讓所有人都同情那個叫姜虹的少年。
這有多不容易?
姜虹這樣的少年哪怕去了紅日關也一定不會被安排在城牆上禦敵,大家都同情他心疼他。
最多也就是讓他在後邊幫忙搬運一些東西而已,如此一來姜虹就能和大家一起得到皇帝的赦免和獎賞。
為什麼要帶姜虹走?
高清澄轉身朝著那家胡餅鋪子跑過去,進了鋪子之後她快步走進裡屋。
那裡有一個酒缸,酒缸上邊放著一個看起來已經用過很久的酒葫蘆。
酒葫蘆下邊壓著一封信。
高清澄她們離開的時候沒有去裡屋搜查,是因為她們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家胡餅鋪子的作用。
「賣胡餅的傢伙是我舊識,但他不知道我是誰,我救過他,他將我視為恩人,你們一定會查到這些,我不妨直接告訴你們,我希望你們不要過分為難他。」
「他應該去長安的,憑這一壺琥珀光他就能在長安成為釀酒大家,會有不少人求他的酒,有詩人也會有官家。」
「我告訴你們的事都是真相,但真相遠遠不止這些,我要做的事,要救的人,也遠遠不止一座厭吾山。」
「彩紅渠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後會有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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