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坷第一次聽到雁塔書院這個名字,是來自高清澄貌似不經意的隨口一說。
她說若你到長安,可來雁塔書院尋我。
葉無坷覺得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書院,若只是有一丟丟了不起,都不可能讓高清澄把人生一半的時間留給這個地方。
書院也一定是一個很有意思到地方,因為高清澄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一個地方有意思能吸引人這不算稀奇,一個地方能有意思到二十年一直吸引人那就稀奇到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當葉無坷看到大牢裡來了一個氣質獨特的讀書人,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人九成可能是來自那座能霸占一半高清澄的書院了。
這位先生身上穿的不是錦衣,一套月白色長衫,在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天顯得單薄了些。
不是錦衣但布料也絕非一般,穿在身上除了顯得大方得體之外,更有一種樸素到讓名貴都黯然失色的感覺。
在一群官員之中,這位先生就顯得那麼與眾不同。
哪怕他是站在人群靠後的位置,錦衣華服的諸位大人卻仿佛是他的陪襯。
葉無坷之所以能看到這麼多大人物齊聚一牢,是因為發生了一件荒謬到說出去都沒人信的事。
因為在場的所有人都想把葉無坷帶走,但誰都沒有把握真的搶得過對方,所以大人物們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決定,當官的準備讓犯人自己選。
原本還局面占優的趙康在典從年開始耍無賴後,似乎也沒辦法把優勢化為勝勢。
典從年說,你就算帶著五百廂兵押送葉無坷去長安,我也能帶著我的人躺在官道上讓你過不去,要麼你把人讓給我,要麼你踩死我。
這種無賴行為和他身上從四品的官服......相得益彰。
別說大寧立國以來都不曾發生過這種事,前朝楚國數百年裡也絕對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一個犯人因為牽扯的衙門太多,導致各衙門不得不讓犯人挑跟誰走。
所以在聽這些事的過程之中,葉無坷竟然從態度良好的站著改為態度稍屌的坐著,他覺得自己現在但凡還有一丟丟站起來的念頭,都是對自己分量的不尊重。
他大大咧咧的盤膝一坐,等趙康作為代表將事情經過講完之後緩緩的點了點頭。
他說:「我想提個請求。」
王治棠問:「什麼請求?」
葉無坷道:「我想回到我之前被關的那間牢房裡,我的家人都在那邊,既然選了就肯定是所有人都被一起帶走,那不如回去和他們一起選。」
典從年道:「哪有那麼麻煩!」
葉無坷:「那就不選了,你們誰能帶走我都行。」
趙康咳嗽了幾聲後勸道:「典大人,不麻煩,不用走幾步路。」
典從年哼了一聲,沒再阻攔。
回到了之前被關押的地方,阿爺大奎他們一見葉無坷回來了全都站起來。
葉無坷進門後就把手往下壓了壓:「坐,大家都坐,坐下聽他們說。」
他居中坐下,面朝牢門:「現在開始吧。」
趙康問:「開始什麼?」
葉無坷道:「陳述你們的優勢,直接,簡單,有效,且真實的告訴我你們各自的優勢,我多聽一聽,看一看,然後再決定跟誰走。」
趙康:「你......瘋了?」
脾氣最為火爆的刑部主事典從年立刻就一巴掌拍在旁邊牆壁上:「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身份!」
葉無坷斜坐著問道:「這位大人是?」
趙康回答道:「刑部主事典大人。」
葉無坷道:「他剛剛失去被我優先選擇的機會了,另外他陳述自身優勢的順序也要往後靠一靠。」
典從年:「開門!把這個罪犯給老子拉出來!」
葉無坷嘆道:「典大人這樣的態度,讓我很難有理由選擇你啊。」
典從年剛要接著罵,鴻臚寺知事郎關外月笑呵呵的說道:「我是鴻臚寺的人,鴻臚寺這邊沒有那麼凶,我們向來都是以禮待人,你可以和我同乘一車,可以不帶枷鎖,甚至可以一路上與我烹茶聊天,我讀書很多,見聞很廣,一路上總是不會讓你覺得無聊。」
典從年哼了一聲:「以禮待人......去年西疆談判,也不知道是誰把泊遲國的使臣當場就給氣死了一個。」
關外月道:「第一,他被氣死了不是因為我沒禮貌,他死在談判桌上嚇人一跳倒是顯得有些失禮了,第二,他死了之後我們隨禮了......葬禮也是禮,以禮待人總是沒錯的。」
葉無坷有點喜歡這個人了,連帶著有點喜歡鴻臚寺了。
典從年道:「你自己想想吧,總是裝的溫文爾雅但心腸歹毒的會是什麼樣的人,口蜜腹劍,你敢不防?」
關外月沒理他,而是看向趙康:「趙行使,勞煩記下來,刑部主事當眾羞辱鴻臚寺官員,我回去之後也會和寺卿大人仔細說說,寺卿大人應該會去拜訪一下刑部尚書大人。」
典從年一想到鴻臚寺卿趙泛舟那張嘴,心口都不由自主的刺痛了一下,堂堂刑部主事,下意識後撤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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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外月再次看向葉無坷問道:「我的優勢是不是很吸引人?而且實際上他們也不可能比我有優勢,能在不得自由的時候得最大自由,還有什麼理由拒絕?」
「不一定。」
趙康上前一步說道:「葉無坷你該知道,我從一開始也是以禮待人,自長安千里迢迢到無事村,我可曾有過任何不禮貌的行為?」
葉無坷回答:「沒有,大人對我一家都極客氣。」
典從年:「呵呵......要說口蜜腹劍兩面三刀虛情假意,鴻臚寺也比不上御史台。」
趙康:「典大人是覺得我真的不會記下來嗎?都御史大人也不是不能去拜訪尚書大人。」
典從年又扭頭。
趙康繼續說道:「最主要的是......」
他取出公文。
「我有公文。」
趙康展示一周。
他說:「刑部典大人是湊巧到這的,當然是不是真的湊巧也不好說,就算是真的,他也沒公文......沒有刑部批文他無權從津唐府把你帶走。」
說到這趙康看向王治棠說道:「府堂大人可以證明這一點。」
王治棠心說你不連累死我是不肯罷休了,但他還是堅定的站在同窗老友這邊。
趙康繼續說道:「你知道有公文的意思是什麼嗎?意思是我必須按照都御史大人的要求,把你安安全全毫髮無損的帶到長安,如果我做不到,我也會受罰,丟官甚至坐牢。」
「我手裡拿著公文和駕帖,就能借調沿途官府衙門的人手保護你,甚至,可以借兵保護你。」
他再次看向典從年:「如果你跟著典大人走了,就算你半路出事他也無能為力,因為他帶的人不算多,他非但不能借調各地官府衙門的人,他連各道清吏司的人也無權跨域調動。」
典從年怒道:「事可從權,我就算調動了又能如何?!」
趙康:「你調不動。」
典從年:「你怎麼知道我調不動!」
趙康:「你沒公文。」
典從年:「我-操-你大......概說的還是有點道理。」
氣鼓鼓的扭頭。
趙康用前四個字就足夠我參你一本的眼神看了看典從年,然後轉頭看向葉無坷繼續說道:「當然,你還有別的選擇。」
他走到王治棠身邊說道:「你車裡藏了死屍,案子是在津唐府,所以府堂大人可以把你留在這,他可以在津唐審判你,他當然也會盡全力保護你的安全,直到你被砍頭的那天。」
葉無坷點了點頭:「合理的讓人沒話說。」
趙康繼續說道:「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因為你牽扯到的人事太多太大,津唐府也可以只扣押你但不過堂審問,等待有資格的衙門過來將你提走,比如在場的刑部典大人和鴻臚寺關大人。」
他走到牢門前很嚴肅的說道:「如此安排,府堂大人他誰也不得罪,而在場的典大人和關大人,就能晝夜兼程的回長安請示批文再晝夜兼程的趕來。」
他說到這沒有繼續看葉無坷,更沒有看典從年和關外月,而是看向站在靠後位置的書院教習沐山色,用的是一種終於輪到我的眼神。
他鄭重,認真,理直,氣壯,諸位都是弟弟的說道:「我就不用,我有公文。」
津唐府治王治棠都替他有些羞臊的扭頭看向別處,與典從年看了個臉對臉。
而書院沐山色的臉上則出現了一種半數欣慰半數得意的神色,大概就是果然還是書院教得好的自豪感。
趙康說到這緩緩吐出一口氣,心說這他媽果然很爽。
葉無坷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最有優勢的就是趙大人了,只一句可以調動沿途兵馬保護,就足夠讓人動心。」
趙康道:「實事求是而已,御史台的人不騙人。」
葉無坷道:「我似乎已經沒有不選趙大人的理由了。」
趙康:「你確實沒有。」
葉無坷道:「但我還是覺得應該更公平些,典大人雖然看起來真的是一點優勢都沒有,可他還是應該說一說,我未必就不會選擇跟他走。」
典從年猛的轉頭看向葉無坷,這位脾氣火爆的主事大人雙目之中竟然微微有些濕潤了。
典從年快走幾步,回到牢房門口,雙手握著欄杆大聲說道:「葉無坷......我操?」
他雙手握著兩根牢欄,兩根都斷了。
王治棠羞臊的扭頭看向別處,和羞臊的津唐府獄丞看了個臉對臉。
最外邊,那兩個獄卒也羞臊的低下了頭,因為還沒來得及補上新的,所以他倆只能用漿糊粘了粘懟在斷口處,漿糊幹了之後,也就保持個牢欄不掉。
典從年怒道:「你們這津唐府的大牢是怎麼回事!連牢欄都是壞的怎能關押犯人!」
王治棠抬頭看屋頂:「就兩根。」
二奎:「確實是。」
典從年一回頭看向二奎:「你是哪根蔥?!」
二奎站起來瞪著他:「無事村的蔥,怎麼了!」
葉無坷勸道:「二奎哥,坐下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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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奎和典從年對瞪著坐回去。
葉無坷道:「典大人說說你的優勢?」
典從年:「我......我!我......反正你選我沒錯,我肯定把你帶回長安好好關起來。」
葉無坷點了點頭:「你果然沒優勢。」
典從年:「不是,是好好把你帶回長安關起來。」
葉無坷都沒理他,當場總結了一下:「鴻臚寺的優勢是自在些,沒約束,我覺得很好,我也喜歡這位關大人。」
關外月:「謝謝。」
葉無坷繼續總結:「御史右台的優勢是......有公文,可以足夠安全的把我們帶到長安。」
趙康道:「沒錯。」
葉無坷道:「還是趙大人這邊優勢最大。」
「請稍等一下。」
書院沐山色緩步上前,微笑著說道:「既要公平,怎麼不問我書院有何優勢?」
葉無坷起身行禮道:「請問先生,書院有何優勢?」
沐山色在說之前特意看了趙康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你學得很好,這次不要學了。
他說:「書院的院長大人,是皇后娘娘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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