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龍只知道周玉華的二指通都難以抵擋,難以想像一個人練到六指通,會是什麼情形,正在愣神,一旁的覺聰已講出了原委,原來,少林為應對挑戰而損失慘重,不得不派人下山求援之際,嵩威武館館主徐江南提出,他身為少林俗家弟子,保院護寺義不容辭,可率領武館的教頭和學員參與迎戰,至不濟,也可替少林承擔部分壓力,為等到救援贏得一些時間。
慧智禪師拒絕了徐江南的提議,雖未講明理由,但徐江南心裡清楚,這些武館的教頭們只不過是些會幾路套路、討口飯吃的尋常武師而已,而年輕的武館學員更不濟事,與這些彪悍的江湖人物相鬥,無異羊與虎搏,徒添傷亡,慧智方丈慈悲為懷,如何肯讓這些無辜之人再做出無謂之犧牲?
徐江南感念師門恩德,既不能出戰,便動用人脈暗中打探消息,他性情豪爽,江湖結交甚廣,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經過一番周折終於查明,這一切事端的背後,武當派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而且,他更打探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有人親眼見到武當掌門清靈真人內部演武,老道士儼然已練成江湖中傳說的通天指神功,且比黑風教教主武齊天的功力更勝一籌,據說已達六指俱通的驚人地步。
「這不可能!」聽到此處,朱子龍忍不住喊出聲。
「為何不可能?」慧智禪師溫言問道。
朱子龍想了想,道:「首先,我不信那老……老道士練成了通天指功夫。其次,就算被他僥倖練成了,如此短時期內,不可能達到如此境界!」
「說說你的理由。」
「其一,我聽說,這通天指神功秘笈自問世以來,輾轉黑道白道之間已有百年之久,此前從未聽說有人得窺此中門徑,如何到今日上,扎堆也似被人練成?」朱子龍心裡數了數,如果清靈真人真的練成了通天指,那他就是自武齊天和周玉華之後,第三個練成此功的人,這還不算他自己練習秘笈中所載的掌法,最後由於內力變異而成的火焰掌。
「其二,以武齊天如此深的功力,都只能勉強達到二指通,那清靈老道士的武功雖說高明,卻不見得在他之上,何以反能練成六指通?我看並不可信,除非……」朱子龍說到後面,忽然心裡一動,強烈地不安起來。<>
「除非什麼?」慧智禪師表情凝重起來。
「除非這老道士得到老天爺相助!」朱子龍喃喃說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但很快自己否定了,「這怎麼可能呢?一個是名門大派的掌門人,一個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道餘孽,那些人彘里,不也有幾個是他們武當派的麼?他們兩個,是斷然不會搞在一起的!」他想,當然,他沒有說出的另一個緣故就是,若這種可能存在,則自己定須承擔很大的責任,至於這責任是什麼,他在意識中本能地拼命迴避著。
慧智禪師聞言默然,只當朱子龍尚未從那次涼棚大戰的餘悸中穩過神來,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些問題,老衲心中也是疑團難釋呵,若是慧明師弟在,我們師兄弟還可一起商量商量!」
覺聰想起什麼來,起身問朱子龍道:「對了師兄,智愚師叔上次從北京回來好像說過,師祖是跟你一起去了西域,為何他老人家未與你一同返回?」
朱子龍再也忍不住,俯身跪倒在慧智禪師面前,失聲痛哭道:「方丈,徒孫沒照顧好師祖,他老人家……已經圓寂了,嗚嗚嗚……」邊哭邊將背上的骨灰盒呈上前。
「你說什麼?」慧智禪師雖是得道高僧,聽此訊息亦不免大驚失色,雙手接過骨灰盒,一把白鬍子止不住地顫抖。
朱子龍起身,含悲忍泣將慧明禪師被周玉華所害的情形講了一遍,只聽得一旁的覺聰牙關緊咬,雙目噴火。
慧智方丈反倒平靜下來,輕撫著懷中的骨灰盒,緩緩說謁道:「見佛了生死,無量修法門,三千煩惱盡,惟願度眾生!師弟,你倒好自在!」言語間,臉上反而有了歡喜之色。原來,釋家有雲,人生喧囂以來,平靜而去,肉體湮滅,靈魂方得解脫而登西方極樂世界,是故僧人之逝,並非全然是悲苦之事。<>
翌日,慧智方丈召集闔寺僧人為慧明禪師做超度****,眾僧手持法器,誦念表文,饒靈三匝後,將骨灰盒葬於寺院西側塔林之中。慧明禪師生前雙腿被少林逆徒覺遠斬斷,後全靠一對精鐵鋼勾代步,按照慧智方丈的意思,朱子龍將這對鋼勾一併置入了墓穴內。
朱子龍在僧人群中看到了胳膊綁著繃帶的智真和尚、呼吸粗重類似常人的智勝和尚、重傷未愈,拄著拐杖前來參加****的智深和尚,至於其他僧人,十有八九帶傷在身,智愚和尚則忙前忙後,依然一臉愁苦。
朱子龍與前輩僧人一一見過禮,待慧明禪師骨灰安葬完畢,來到後山幫著智愚和尚救治傷患,打些下手。他內力高深,亦通藥理,雙管齊下對症施治,傷員們的恢復效果立竿見影,更勝從前,智愚和尚的臉上破例有了笑意。
徐江南帶著徐亮也來參加了****,趁著空隙,徐亮找到朱子龍,吭吭唧唧欲言又止的樣子,在朱子龍追問下方說出口,原來,曹青雉自前年隨他回到嵩威武館,雖不再以朱子龍為念,但朱、曹二人畢竟行過拜堂大禮,是以徐亮一再催婚,曹青雉只是認死理,說除非等到朱子龍親筆寫下的休書,否則,她絕不可能應允婚事。
曹青雉這次沒有親身前來,只是托徐亮捎給朱子龍一套新衣和一雙鞋底納得厚實無比的布鞋。朱子龍心懷愧疚,即喚小沙彌拿來紙筆,休書一揮而就。徐亮接過,歡天喜地下山而去。
晚間,朱子龍獨自一人來到方丈禪房,見慧智禪師撫著師弟遺物,久久默然。慧明禪師的隨身衣物已隨遺體焚化,他的行囊里,僅餘下一套貼身僧衣、一些散碎銀兩,以及兩本少林武功秘笈,一為《少林伏魔掌》,一為《洗髓經》。這兩本書最先得自光明會秘密寶庫,後被鄭經遠半道劫走,慧明禪師後依據記憶及自身練武心得重新編撰而成,每本書工工整整的數十頁小抄,一字一句,滿是老禪師的心血與智慧。
昏暗的豆油燈下,慧智禪師的身影顯得格外蒼老孱弱,朱子龍心情沉重,問:「方丈,不幾日武當即要欺上門來,難道,咱們真要坐而待斃?」
慧智禪師忽然昂起頭來,眼中精光暴閃,道:「千百年來,到我少林來挑事的魑魅魍魎還少麼?最終,他們有誰占了便宜去?」
朱子龍聞言,心中頓時起了豪邁之氣,道:「方丈,你說得對,自古有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大伙兒一起上,干那幫老牛鼻子的!」
慧智禪師微笑搖頭:「對策自然要找,如今之情勢,他強我弱,咱們便只能智取,不能力敵!」
朱子龍道:「方丈,我有個想法。<>」
「你說。」
「徒孫最近總在思之,慧明師祖臨終前定然已經練成金剛氣,那日若不是師祖顧忌兄弟情份,他周玉華豈有半分機會?咱們應從此上做文章,方為正道!」那日慧明禪師忽然現身那達慕大會,顯得分外突兀。事後朱子龍反覆琢磨老和尚生前的一言一行,覺得只有一種解釋說得通,那就是他與吳德志離開丁校尉的營房後不久,慧明禪師照著洗髓經的要義研讀,忽然悟出習練金剛氣的訣竅,於是照方試煉,一舉成功。老和尚最是古道熱腸,待有小成後,緊急趕來尋找朱子龍,或為傳授,或為分享研討,皆有可能。
至於他也因此與周玉華兄弟重逢,試圖規勸度化對方不成反而被噬其身,則只能用命運二字做注。
當然,仍有許多關竅細節朱子龍尚未想明白,一是慧明禪師既然可以單獨練成,此方法便不是慧明禪師前面所述二人合練之法,也就是說,慧明禪師後來又另避蹊徑,找到了修習金剛氣的正確法門,至於這個法門是什麼,朱子龍翻遍那本洗髓經的每一頁每一行,並未見有半分新的註記說明。二是從慧明禪師與周玉華比武顯現出的功力看,老人家顯然並未洗髓令內力歸零,問題是,洗髓經上寫得明明白白:欲練神功,先須洗髓。如何不洗髓便成功練氣,更是令朱子龍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既然不須洗髓,如何保證修煉過程中金剛氣的純正;習練之人需不需要具備吸虹大法功夫,等等,這些待解難題,也令朱子龍想破腦袋。
慧智禪師聽朱子龍詳細講完,亦是輕嘆一聲,道:「子龍,老衲昨夜也是一夜未眠哪!」原來,昨日聽朱子龍描述慧明禪師臨終前的情形,慧智禪師亦想到此一節,他知道朱子龍心地單純,絕不會藏私,於是拿著師弟的遺物細細查詢,連那套貼身僧衣的內縫都拆開細細查看過,苦思憫想一夜,並未有何發現。
一會智真和尚和徐江南前來探視,幾人對著那本洗髓經又苦苦研讀了一宿,依然未找到半點頭緒。智真和尚不甘心,將經書謄抄了一本,獨自參詳去了。
朱子龍提議道:「不若將此經公諸於闔寺僧眾,大家集思廣益,或可有意料之外之收穫。」
慧智禪師忙勸阻道:「不可,功力不逮而強練上乘武功者,無異於幼童手執利刃,羸者妄扛大鼎,最終功不成而傷自身,此舉萬萬不可取!」須知人性缺乏自知之明,且貪功冒進,寺內其他僧人若冒昧接觸到此等秘笈,沒有幾人能經得住其中誘惑,到時造成更大面積傷害,則得不償失。
說到這裡,慧智禪師還提到一件往事,就是八十多年前,少林僧人初次從魔道手裡搶到通天指秘笈,武當、恆山、華山等各大門派聞訊,紛紛派出使者前來少林寺求書。當時的少林方丈苦乘禪師公不藏私,但有所求,即令僧人抄錄一份相贈。苦乘禪師當然明理,雖是千叮萬囑,終究智者千慮,不多久,此書在各大門派內部抄本泛濫,因之而走火入魔者,不可勝數。少林高僧的一片好心,眼看已辦成壞事。
苦乘禪師意識到此事並不簡單,即與各大門派掌門人達成共識,將散落於各處的通天指秘笈抄本強力收繳,除少林寺留一本外,其餘悉數銷毀。各派如欲習練此功者,憑本派掌門人手諭,並通過少林十八羅漢陣的考驗,方可進入藏經閣借閱修習。
至於後來,若干年內並無一人將此功練成,苦乘禪師意識到這其中極有可能含著陰謀,遂有了獻書為賭利,與魔道約好終極決鬥之舉,這其中,也許又是另一番深意,因年代久遠,則不可考。
朱子龍聽慧智禪師講完典故,吐了吐舌頭道:「我說呢,當年定是武當派藏了私,沒將抄本收盡,清靈老道士今日才有此便宜可占。」
慧智禪師點頭道:「阿彌陀佛,是有此可能。」其實,當年少林內部都對焚燒拓本起了很大爭議,其他門派若有藏私,亦屬情理之中,畢竟,此等武學奇書,實乃習武之人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哪怕為之粉身碎骨,亦有許多人甘心情願。
朱子龍自己給自己打氣道:「怕那老道士怎的,我看他那所謂的六指通,多半是吹牛嚇唬人的!」
話音未落,徐江南扛著一個大口袋自門外進房,口袋打開,卻是一個人形木偶。
慧智禪師,智真、智勝和尚其時與朱子龍於房內參詳武功,正不明其意,徐江南將木偶仰面朝天,眾人方看清,木偶前胸殘留著一個個焦黑的孔洞。這些孔洞錯落有致,六個一組類似梅花,每個孔洞俱精準地落在對應的人體大穴上。
眾人面面相覷,都看向徐江南。徐江南點點頭,道:「是的,這個就是那老牛鼻子練功的靶子,咳咳,費了我兩錠金子才弄到手!」
朱子龍上前將木偶仔細打量一番,知道傳言多半是真,心中沮喪,沉默不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