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過後,宰相大員們陸續到達了紫宸殿,皇帝還沒來於是大夥便或站或坐說說笑笑,殿中漸漸地熱鬧起來。全\本//小\說//網這時候沒人說正事兒,都是挑一些生活瑣事和樂子閒扯,只有在此時才能感受到大臣們其實也是一個個普通的人,平日裡過著普通的日子。談論得最多的自然是元宵節前後的事兒,昨晚薛崇訓和張說他們一塊兒,正好有共同話題,從作詩到喝酒,專挑有趣的小事說道,薛崇訓還笑張丞相酒量不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閒聊了一陣,門口的宦官喊了聲,提醒眾人皇帝來了。於是殿中很快肅靜下來,大臣們分成兩排站在兩側。
這時便見汾哥和高皇后一起從正門進來了,跟著他們的宮女宦官在都在門口停了下來,只讓他們兩個人從中間向北走。汾哥走在前頭,一旁的高皇后稍稍位於他的後側,並不能和皇帝並肩而行。
汾哥做了近兩年的皇帝,走路的姿勢動作倒是練了出來,雙手提在腰間,用緩慢的闊步一本正經地直走。無奈他的背有點弓,脖子向前伸的,努力挺起胸膛也是站不直,搞得沒什麼氣勢,反而有點猥瑣。
相比之下高皇后反倒更有大氣尊貴的氣質,高鬢鳳冠,目視前方,冷冷的神情給人以不容褻瀆的感覺,投足之間的優雅從容也是十分到位。
二人緩步走上台階,汾哥到台子後面的正位上坐下了,兩邊舉扇的宮女站到了座位後面,當值的內侍宦官魚立本躬身立於一旁。高皇后的座位如同她和皇帝同行的位置,位於側後,前面還放下了一道珠簾遮住。
這麼一番裝腔作勢之後,大臣們才跪拜呼:「陛下萬壽無疆。」
汾哥只說了兩個字「平身」,此後很長時間便一句話也沒說,任憑大臣在下面依次發言說事兒。
一年的政略和預算等大事今天還趕不上說,大夥起先談的還是眼前開年的安排。中央到地方各官府衙門都開印辦公了,按照往年的習慣要從宮裡發勸勉臣民清廉奉公的詔書。汾哥只需點頭便可,自有別人代寫五色詔書。
然後兵部尚書張說果然問了薛崇訓一些關於平叛的事兒,兩人關係本來就不錯,張說自然不會故意問一些不好回答的問題。比如未經朝廷下旨便屠殺了崔門一家幾百口,雖然在有人造反時可權宜行事。問題不是很大,但如真的問起來,薛崇訓也是不好推乾淨的……幸慶張說壓根就沒問那事。
就在這時,忽見皇帝忽然打了個哈欠,他急忙抬起袖子遮住,情知失態臉色有些尷尬。大臣們見怪不怪,連御史都懶得直言勸諫了。
汾哥繼續面無表情地正身坐著,不過時間一長,他百無聊賴之下小動作就難免多了些。有個御史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執禮道:「陛下當今天子,一國之君,一舉一動都干係國家顏面,請慎行。」
汾哥倒是有優點的,別人當面說他的不是,他也不生氣,只說道:「朕知道了。」
以前他在幽州做刺史的時候,手下的官員潘大鬍子勸諫他不要在農忙時出外遊玩打獵,竟然躺在大路上擋道……要是遇到暴君性子的人,從人身上踩過讓馬蹄活活把人踩死也不是不可能,但汾哥的做法只是掉頭回去了。他這個人算和氣厚實,也是一種美德不是。
這時大夥總算把那些瑣事說完了,左相陸象先進言道:「陛下正位已第三年,請以社稷長遠為重,早立皇儲國本。」
汾哥聽見有人問他話,便左右看了看那些大臣,眾人都低頭不語,大殿上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汾哥便問道:「大家都覺得應該立太子嗎?」以前遇到這樣的事兒,只需要讓太平公主決定就行了,現在沒人能決定,他便只好問大臣。
既然是皇帝問話,不回答按禮就是不敬,眾人都紛紛附和要立太子。這種事兒,沒人敢反對,皇帝有兒子憑什麼不讓人立太子,根本說不通……只有薛崇訓沒有表態,因為他確實沒資格管這事兒。攸關國本,皇帝一家子可以說,宰相等國家重臣可以說,什麼親戚之類的就實在不好插手了。
汾哥見狀便又問道:「立誰好?」
家國天下,皇帝家的事,宰相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很正常。陸象先毫不猶豫地說道:「長幼有序,自然立長。」
當初睿宗皇帝廢長立幼,讓老三李隆基做太子,是以功勞為憑據的;如今汾哥李守禮的那些兒子,沒一個有功勞,還有什麼好商量的?按理當然要立長子。所以民間才有「皇帝愛長子,百姓愛么兒」的說法。
汾哥沉吟道:「朕的長子……」他想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李承宏!你們是要他做太子麼?」
陸象先忙說道:「臣等只是進言立長為好,旨意還得陛下來決定。」
汾哥忽然沒好氣地說道:「上回那演參軍戲的人能說會道,朕要賞他做官,你們卻道朕說了不算,現在朕說立誰為太子可能算話?」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陸象先賴著性子正色道:「國家的官位,關係萬萬百姓民生,授官決不能兒戲,豈能讓唱戲唱得好的伶人來做?所以臣子們才會力勸陛下。而今陛下按照祖制立太子,臣等便不能隨意反對。」
汾哥猶豫了一下,大夥見狀都提起一顆心來,生怕他為了試驗權力,非要廢長立幼……這樣的話只好又要廢口舌勸說了。不過汾哥沉默了片刻還是規規矩矩地說道:「那便立長子李承宏為太子罷。」
大臣們聽罷都鬆了一口氣,陸象先又趕緊提出權力分割的要求,好言勸道:「平日裡朝廷政務繁瑣,不如讓太子儘早學習理政,也為陛下分擔紛忙。」
薛崇訓聽到這裡心下嘆了一口氣,心道:很多人做宰相都想儘可能多地掌握大權,特別是皇帝不管事的時候,全天下的事宰相都可以說了算,和無冕之王一般為心所欲(歷史上的李林甫就幹過)……陸象先倒好,主動提出太子監國,這事兒看起來是從皇帝手裡分權,實則是從他們宰相手裡分權,陸象先的性子確實是淡泊無爭啊。
汾哥張嘴正想說諸如「你們看著辦」之類的話,就在這時高皇后突然輕輕咳了一聲。御前的魚立本也是耳聰目明,立刻很配合地低聲說道:「此事複雜,陛下一回答又要商量半天,可以以後再說的。」
汾哥本來就坐得不耐煩了,聞言急忙道:「容朕思量。」
皇位這邊和台子下面大臣們站的位置其實隔了好遠一段距離,說話都要大聲些彼此之間才能聽清,而且下面大臣按照禮節不能一直抬頭直視皇帝……所以大夥對上頭搞的小動作自然不知道。
陸象先也不好在分皇權這樣的事上糾纏皇帝,只得告禮退回邊上。
汾哥見狀忙道:「那今日便到此為止,諸事細則愛卿們商量著辦好就是。」
魚立本隨即就高聲喊道:「退朝。」
於是大家跪拜之後便各自散夥,早上的朝會之後時間還早,人們各有各的事,薛崇訓趕著去承香殿看他母親,汾哥忙著去騎馬,宰相們去政事堂。唯有高皇后徑直回寢宮去了,特意叫魚立本一起走。
魚立本本來是內給事,侍候皇帝的宦官,現在幾乎不侍候皇帝經常跟著皇后。
高皇后回到自己的蓬萊宮自己住的寢宮後,便屏退左右誇獎了一番魚立本:「如不是魚公公提醒得及時,今上恐怕稀里糊塗的就要把大權放棄了。」
魚立本忙道:「我本就覺得事兒不妙,想提醒陛下,但情知自個沒資格干涉朝廷大事,遂猶豫不決。正好娘娘咳了一聲,給壯了膽,我一下子想明白這不是自個在干涉朝政,而是替娘娘辦差,沒有後顧之憂便一下子說出來了……要是沒有娘娘,我萬萬不敢多嘴的。」
高皇后聽罷淡淡地笑了笑,片刻之後眉頭又微微一皺,沉吟道:「左相陸相公也是太平殿下提拔起來的人罷?」
「是,可外朝的大臣和咱們宮裡的人不一樣。在大明宮裡,以前咱們聽殿下(太平公主)的,現在殿下不能說話了,咱們便更願意聽殿下最親近那人薛郎的,薛郎不會害咱們不是?而娘娘和薛郎是一邊的人,所以咱們心裡都擁護娘娘;外朝的大臣卻不是這樣,他們以前聽殿下的,那是因為殿下掌握著國家大權,殿下不能說話了,他們就會記得自己的身份是大唐朝的官員,惦記著國家社稷……陸相公更是個淡泊的人,他要分權,也是出於公心,咱們攔不住。」
高皇后又低聲道:「不論今上是否同意太子監國,李承宏一旦正名東宮,恐怕會有不少大臣要投過去。」
魚立本輕輕搖頭道:「現在還難說,大臣們明面上一片公心,可誰沒點心眼?要是大夥覺得太子難成大器,貼過去不是拿自家身家前程開玩笑麼?娘娘瞧竇相公不是就早想明白了,常常過來走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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