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之的心情無疑是非常憤怒,想想這天下本是他們李家的,現在被外姓霸占大權也就罷了,竟因嫉賢妒能就要出此惡毒手段。全本小說網他自覺從未參與過對付薛氏的陰謀,只是順從形勢,哪想得堂堂高祖後裔連容身之地都沒有,更別談實現抱負。
但他並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打小就自視甚高,自認為人中之龍,當然不甘心因此束手就擒。耳邊的風聲呼嘯,他的心裡也在飛快地琢磨:殷辭得到消息後肯定會順勢將殺人罪栽贓到他身上……其實也不全算栽贓,確實李适之殺了人,不過他自己當然沒有負罪心理,因為宋校尉先要取他性命,不過是自衛。
接下來肯定在各個關口檢查捉拿他!這河套地區現在在唐人手裡,雖然水草豐盛,但唐人是農耕民族,在草原控區本來人口就少,從邊關路口來往的人就更少,要抓一個身份清楚的人簡直易如反掌。
李适之頓感有些悲觀,在草原上他靠什麼生存?他急忙檢查了一下馬匹上的物品,還好有些食物、衣服、工具等物,短日內倒也無饑寒之憂,只是過得一段時間就麻煩了。
往遠了想前途渺茫,而眼下最迫急之事是如何逃過官兵的追捕?李适之左思右想,發現只有一條路可走:往北!
而且還得趕緊翻過陰山,不然連這麼一條沒前景的生路都會堵死!除了北方,東西南三個方向過去都是唐朝控區,遲早抓住他李适之;而陰山以北就不再有唐軍活動,山南分布著一些堡、哨據點作為邊防預警,但是大概分布李适之都清楚,在此平靜無事之秋單騎穿越過去並非難事,畢竟地盤有那麼大,軍事據點只有那麼幾個。不過拖延下去情況就會不同,等官軍布置完畢,肯定會排出遊騎巡邏,那時候的危險就更大了。
不甘與求生之心讓李适之拋開往後的諸多擔憂,一咬牙掉轉馬頭直向北方。
疾走了數日,他總算摸過了陰山,從山口下來,他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這處山脈看起來並不太起眼,顯得有些荒涼,但是自漢以來的典籍上多次提到陰山,它是漢皇政權與北方遊牧民|族爭奪生存空間的一處標誌性的地方。
這時座下的戰馬嘶鳴了一聲,前蹄刨動著土地,李适之踢馬腹它都不肯走。連牲口也戀故土!此時此刻李适之幾乎要淚流涕下,心中一陣酸楚。
再見了故土,再見了大唐繁華煙雲……李适之忍不住大聲吼道:「我會回來的!」喊罷揮起馬鞭猛抽一鞭,戰馬吃痛終於揚起了馬蹄。
向北、再向北,李适之迷茫地急奔,他有跑馬的方向,卻沒有人生路的方向。從來沒有這樣迷茫過。不過他能預料到,這樣的漫無目的的行程最後會以落到突厥人手裡告終。陰山以北便是突厥汗國的牧場。
跑累了就慢行一會,沒過多久,忽然「砰」地一聲弦響,一支箭羽帶著風聲從耳邊飛過恰好插|在李适之前方的草地,馬匹吃驚長鳴了一聲。身後機理哇啦地一陣人聲,李适之情知對方這一箭並不打算殺自己,但一不留神接下來就很危險,他急忙勒住戰馬示意並不逃跑的意思。
後方一陣馬蹄響動,就見數騎追了上來。只見那幾個人著褐、披髮左衽,攜帶角弓,李适之便知是突厥人,但他不會說突厥語也聽不懂,便坐在馬上沒有言語。
李适之的穿著打扮也同樣暴露了他的漢人身份,一襲白氈儒袍,無論是衣服料子還是身上的配飾都完完全全是唐朝風格。一個突厥人指了指他腰間的佩劍,李适之無奈只得自己解了下來,顯然在這地方和突厥人發生任何衝突沒有好處。他為防誤會,便將劍連著劍鞘一併丟給了那個突厥人。
突厥人又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陣,顯是很高興的樣子。那劍鞘上鑲嵌著珠寶黃金,本身就是值錢的東西,劍鋒也是上好的好鐵打造。
就在這時一個突厥人忽然揮起馬鞭向李适之的帽子打過來,李适之眼疾手快伸手抓住虎口頓時火辣辣地疼,但軟鞭的前面依然飛了過來把他的幞頭給打掉了,頭髮梳成的漢人特有的髮髻頓時露了出來。動別人的帽子顯然是非常失禮的事,李适之大怒道:「我既已把劍交給你們,何以再對人無禮?!」
突厥人哪管這些,再說他們可能根本聽不懂,見李适之反抗,另一個直接丟了一圈繩子過來,那繩子是個活扣一圈住李适之的上身再一拉便綁住了。很快那人便吆喝了一聲策馬反向而走,李适之坐在馬上手無寸鐵無計可施,一受力就從馬上摔下去,頓時被馬拖著奔了十幾步,身上很快就狼狽不堪。
他的眼睛火紅,怒火中燒,在通常刑不上士大夫的唐朝,他什麼時候遭遇過這樣的待遇?等戰馬一停下來,他便掙扎著站了起來,馬上就見一柄長矟指著了他的胸口。在這野蠻之地,四顧了無人煙,取人性命恐怕也不是多大件事。李适之便忍耐著鎮定下來。
突厥人見他安靜了許多,便未動武,壓著他繼續行走。走了半天才看到一個營地,內有許多人口和牲畜,大概到地兒了。那些突厥人將他押進營地後竟然把他丟進了一個籠子裡!
李适之悲憤不已,怒道:「我堂堂貴族竟淪落至此!」
就在這時,一個老頭注意到他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姓什麼,是哪門子貴族?」此人竟會漢語。
李适之覺得這些野蠻人完全不可理喻,要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便大聲道:「我姓李,大唐宗室!」
那老頭頓時來了興趣,問道:「叫什麼,什麼爵位?」
李适之挺起胸膛道:「高祖之玄孫、太宗之曾孫、常山愍王之孫,李适之。」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從內心裡泛出一種自豪感來,自認高貴的那種心理是常人難以理解的。
老頭笑道:「原來是李公子,我聽說過,數月前大汗引軍攻西城久而不下,怪之。後知有李家宗室在城內聚軍心而守……不錯、不錯,有能耐的人。」
「只是李公子何以在此?」老頭的眼睛裡顯然有些懷疑,不過他很快就有了法子證實。李适之身上除了穿的衣服,稍微值錢點的東西包括馬匹都被抓他回來的人搶了個乾淨,從那些人手裡得到李适之的隨身物品,對於一個有見識的突厥人不難判斷結果。
於是李适之很快就從籠子裡給放了出來,被安置在一個可以過活的帳篷里。突厥人無禮歸無禮,看來倒有些心胸,對於曾經的敵人待遇還不錯,當然前提是值得他們看重的人。
和李适之說話那個老頭顯然是突厥汗國有身份的人,因為他告訴李适之要帶他去見可汗。當然不是任何突厥人都能輕易見到默啜可汗的。
李适之對這片草原的了解甚少,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這片地區叫什麼名字,更不知一開始被看押的營地是突厥哪一部。然後過了幾天又繼續上路,被帶著向北走去見默啜可汗。
在路上李适之被告知了目的地:突厥南廷黑沙城。他以前只聽說過,當然從來沒有機會到這麼遠的地方去過,黑沙城便是後突厥汗國建立之後的首都。
那老頭又問李适之怎麼會在突厥境內被抓住。李适之覺得這些日這個人待自己還不錯,再說那件事也沒什麼值得瞞人的,便說了出來:「究其因便是上次守西城,未得寸功反而遭來禍事。薛氏妒賢嫉能密令心腹大將謀害我,不料遣來辦差的人反被我所殺,我便翻過陰山避禍,遇到了突厥人。」
「原來是這樣,薛氏當國,你們李家的人確實沒啥好日子過。太平公主會不會幫你們?」老頭在言語之中顯然對唐朝政治有些了解。
李适之道:「一丘之貉。」
老頭道:「可汗上次還提過你,咱們突厥國也用漢人,你既然在唐朝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現在為可汗效力如何?保你仍享榮華富貴。」
李适之道:「老丈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身為大唐宗親,絕不可能喪失氣節為敵謀事。」
「敵?」老頭神色一變,「現在突厥汗國與大唐修好,並向大唐皇帝稱臣,朝廷念我國苦寒並輸錢糧幫助,而我國也不再侵擾大唐邊境。當此情形,何來為敵之說?」
李适之哈哈一笑:「難道你們竟不明白薛氏議和只是權宜之計?遲早會有大戰,故而突厥汗國始終是我大唐之患。雖朝廷被薛氏把持,但我身為唐人,自然分得清黑白。我趁早說清楚,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老頭沉思了片刻,抬頭笑道:「李公子不能把話說得太絕,你既不怕死,何必千辛萬苦逃命,又為何會來陰山以北?」
李适之頓時默然無語,也許心中並不甘心這樣死去。但要他背叛大唐百姓確實是不能接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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