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的大夫撫須朗朗笑道:「當初歸到六小姐手下,她便說過,醫者仁心,選了這一行,就意味著遇到緊急情況要隨時準備犧牲自己。我等當初下定決心跟隨她,那就是有準備的。六小姐呢?」
南絳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阿姐阿姐生病了,來不了。我代替她來了。」
「南絳,回去吧,這裡有我們呢。當初陸鶴一己之力將我們所有人勸退出去,就是不想多一個人犧牲。我們這把年紀,早就活夠了,你還是個小姑娘,有的是日子!」
季大夫勸著南絳回去。
一起來的六個老大夫,也跟著一起勸南絳出去。
「你這年紀,就跟我小孫女一樣的。哈哈哈,我們送你出去,你沒有接觸過那些百姓,我們可以給你作證。」
——「我們要出去!」
太醫們已經出去了。
段氏萬壽堂的大夫,在街口跟士兵們爭執了起來。
這種時候,誰想死?
雨漸漸有停的趨勢。
被大雨沖刷過的街道,乾淨的纖塵不染。
房檐上的雨水,還順著不斷往下流。
而百姓們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小姑娘,旁人怎麼勸都勸不走。
而宮裡的那些太醫,還有萬壽堂的那些大夫。
恨不得腳下生風,拼死逃離這裡!
濟民堂是真濟民。
萬壽堂,原來是唯利者萬壽無疆!
諷刺,真的是無比的諷刺!
當初他們,還覺得萬壽堂比濟民堂的大夫好。
原來無事時,人人看著都是人,出事時,是人是鬼才顯形!
南絳收回目光,朝著圍在濟民堂的百姓喊:「我阿姐雲姒,病重了,不能來幫你們。我們都是濟民堂的大夫,我們一定竭力救治大家。當初阿姐怎麼在天花裡帶著你們逃出生天的,我們更是會拼盡一切手段。」
南絳他們什麼都沒說,蒙上臉,直接進去。
這世間,總要有人逆行。
雨更小了。
屋檐下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濟民堂門口四個燈籠照亮了一方天地,給出一片光明。
與此同時,夜幕之下。
太醫們在夜間進宮:
「此次病疫來勢洶洶,還好陛下英明,封死了東巷。若是傳出來,染及各國使臣,到時候就是大災了。」
武宗帝的面色難看:「這雲姒病的真不是時候,她是想躲掉嗎?找幾個太醫過去她府上來回看看,一來,她一個西洲來這裡傳醫術的,若是真的要死,我大周也算是盡力過。二來,若是她裝的那也不配做個大夫了。」
就在武宗帝的話音落下之際,有人速速趕來。
「陛下,天象奇異,臣不得不報!這幾日原本的紫微星隱隱發黑,天府星也開始偏離南斗。紫薇主龍,乃帝星。天府主鳳,乃坤極星,乾坤中心。天相異常,主大亂!」
武宗帝從龍椅上猛然站起:「你說什麼?皇后早就薨逝一年,莫非是皇后泉下有知,不願意原諒朕?」
欽天監急忙下跪:「但是大雨停後,紫微帝星開始明亮無比,就連天府鳳星,也回歸南斗正中央。帝星鳳星乃天命感召而化,如今雙星正在上移,大吉之兆!如此輕奇異之天相,那便是證明了這次的病疫,得陛下的英明跟皇后娘娘鳳魂護佑,絕不會有問題的!」
這麼一聽,武宗帝的心緒,頓時好受了許多。
「若是這次病疫能消停,朕會給皇后建地宮,以安慰她泉下鳳魂!」
「報——!」
武宗帝才坐下,就有新的消息傳來。
「陛下,九爺把六小姐她」
-
雨停了,風聲歇了。
一輪明月高懸天際,天機不可測,人心窺不見,良心卻能生。
雲氏府邸門口,馬車裡,只餘下雲江澈跟雲令政兩人。
雲令政面色森冷無比。
唯有雲江澈,眉眼舒展開:
「二哥,方才那個叫南絳的,說的一番話,還有九爺跟妹妹毅然放棄大好局面,讓我想到了一個問題。」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其實都是『達』者保命保利的藉口。二哥,我們不『窮』,我們甚至擁有普通人幾輩子努力都達到不到的『達』。」
雲令政嘲諷地看向了雲江澈:「這就是你悟出來的道理?我說,九爺為了情愛,也糊塗了才是!這樣的善,只能是愚善。」
「不!」
雲江澈轉身下馬:「人在有選擇的時候,都會忘記自己是民,都會覺得自己是當權者,永遠沒有可能成為那些求救的『螻蟻』的一天。今天是那群百姓,如果有一天那群百姓變成你我呢。若當權者不能為萬民謀福,而只想著自己,那這世道,就真的爛了。所謂愚善,是好心做壞事,無底線的讓步。」
他聲音頓了頓,眼底有著最深處的自責:「當初小六弄垮咱們西洲太子之前,曾說過一句話,『當權者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只想犧牲別人謀取利益壯大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做聖人,無私為它奉獻』。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我從前覺得我不是,現在,這句話狠狠扇了我的臉!」
雨已經停了,雲令政看著弟弟下了馬車,面容依舊冷漠:「你不會醫術,能去做什麼?」
雲江澈轉身:「我要去陸家,以我西洲第一皇商之力,協同陸軒,開始讓我們名下所有商鋪停下手上的事情,去進藥材。我已經站在這個高度,總能為生靈做事謀福。」
「而且,九爺說的是對的。他一句話,點醒了我,我們都被自己的權益迷了眼,沒了心。二哥,你從來無情冷心,你也醒醒吧。」
來大周的第二天,雲江澈自覺學到了很多,得到了很多。
雲令政看著雲江澈走,腦海之中,還迴蕩著九爺帶著雲姒走時,說的那句話
良久,他漠漠吩咐:「調轉馬車,去皇宮,找大周陛下。」
風雨停歇之夜,一雙人,逆著所有逃命之人不斷前行。
濟民堂外,百姓們已經不再哭嚎了。
而是呆呆的麻木的看著一個個染病倒下的人,他們的屍體,被扔街頭的人堆火海里,螻蟻無力抗爭。
噼里啪啦的聲音在夜間尤其清晰,混合著焦臭味,摻雜上沒死透的人痛苦呼喊聲,顯得尤為尋常普通。
濟民堂外坐著的人,覺得自己是人,可是這一刻,卻好像又不是。
那一堆火里,有他們摯愛的妻兒,依賴的丈夫,苦熬大半輩子的父母
——『噠噠噠』
清晰的腳步聲,踏過積水。
還有誰會來這種地方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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