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在第四天的正午時分。
黑暗裡並沒有烈日當空,也看不見乾涸大地之上萬里無雲的壯觀景象。
只有從遠方漸漸響起的海潮聲。
那是無數細碎而嘈雜的聲音重疊在一處之後所構成的低沉迴響,從四面八方,仿佛鋪天蓋地的那樣。
在孤星的照耀之下,連泰坦帝國的鋼鐵城池都變得動盪起來。
可緊接著,一連串尖銳的摩擦聲迸發。
粘稠的油液奔涌在層層管道之中,隨著活塞的龐大壓力,數十萬個液壓泵轟然運轉,竟然整齊劃一地將整個城市撐起了一米餘高!
在巨鸛的控制之下,一個貫穿全城的液態緩衝層正在迅速地形成,支撐在鋼鐵城市和大地的中間。
「感覺像個乳膠床墊一樣。」
槐詩瞥了一眼,有些躍躍欲試,想要上去滾兩下,然後被不死鳥慌忙地攔住了:「算了算了,咱先別急著玩……等這次過完了,我讓老吳給你整一個!是吧,老吳,是吧!」
頂著兩個黑眼眶的狐狸沒精打采地抬起頭,麻木地點了點。
感覺已經在社會性死亡中已經心力交瘁了。
實際上,雖然因為用詞不當而導致了一些誤會的發生,但並沒有持續多久。
大家只不過想揣著明白裝糊塗,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迫害他兩把而已——畢竟在這之前這個傢伙可是讓很多人都吃過悶虧,這一次好不容易能看他的笑話了,哪裡還不抓住機會可勁兒的煽風點火添油加醋?
對此狐狸也只能自認倒霉,連報復的心思都沒起。
槐詩看上去就不像是一個良好的報復對象——十七歲的巨型二哈,可不知道什麼叫做忍氣吞聲,一旦被惹怒了的話,破壞力簡直大得人會做惡夢。
所以還是算了吧……
起碼的大局觀還是有的。
但出去之後會不會給某個十七歲武官穿小鞋什麼的……嗯,這就難說了。
之所以它看上去如此憔悴,完全就是加班所導致的惡果。
這四天裡,不止是繁忙的籌備工作讓人無法休息,他那個負擔巨大的天賦也開啟了不知道多少次。
好像超級計算機也會過熱一樣,如今整個狐狸都萎靡不振,毛髮都變得捲曲枯燥了起來。
如今,隨著灰潮的漸漸逼近,所有人的神情變得嚴肅,沒有再說話。
黑暗中,只有槐詩身上不斷亮起的一道道電流的光芒,刺眼而閃耀,不斷沒入他背後高聳的鐵塔之上。
此刻的他看上去好像是一個牽線木偶一樣,不斷有一道道幽藍色的冷厲電光自他的四肢百骸的關節和鐵塔之間閃現,稍縱即逝的在黑暗中留下了一道道殘影一樣的裂痕。
只是靠近,就能夠感覺到龐大的靜電場刺痛了自己的皮膚和毛髮。
「充電進度怎麼樣了?」不死鳥問。
「還湊合。」槐詩搖頭:「電阻還是太大了,雖然理論上能夠達到百分之一百五,但到了百分之一百二之後,電力流失的速度就快要趕上我充能的速度了,除了一波爆發之外,沒有什麼多大的用。」
話雖然這麼說,但實際上此刻槐詩身上所攜帶的電力已經不遜色與一場大型的雷霆風暴了,一旦在這麼接近的距離釋放出來的話,恐怕整個泰坦帝國中所有的大型設施都要在這恐怖的衝擊之中歇逼了賬。
「不過,這兩天技術不是在一直更新換代麼?為什麼還要用電力啊?」槐詩好奇地問:「我聽說天文會內部很多邊境已經採用更高級的能源了,我怎麼沒有在現境見到過。」
「因為電力最方便。」
槐詩後背上帶隊的維修工程師在通訊之中回答:「雖然如今現境所採用的除了原始的火力、風力、水力之類以外,最先進的技術是反應堆核裂變來獲得電力,但實際上,在學者的邊境試驗中,不止是核聚變和常溫核聚變,就連真空零點能的相關定律都已經開始探索了,比電力更先進的能源也有了大概七八種。
你說得那些地方應該是一些能源需求量大但又不適合常年和外界進行聯通的獨立機構,處於保密或者為了內部安全一系列原因,必須擺脫對外界的依賴,所以採用其他的能源。
這些例子並不適用於現境。
在如今能源學的分類中,最完善、最穩定、最值得信賴的依舊是發展了接近六百年的電力學。
它的每一個細節都在歷代學者和創造主的修訂之下最大程度上的契合三大封鎖,在四大基本力奠定之後,甚至一定程度上實現了電力和過去魔力的相互轉化。
現境的維護是一個如果貿然寫入其他能源的定律的話,一旦哪幾個條例在細節上產生了衝突,說不定會導致什麼預料之外的慘烈狀況發生……」
「如果奇怪mod打太多,不兼容的話,小黃油就崩潰了,是吧?」
槐詩點頭,自顧自地用奇怪的角度進行了理解,恍然大悟:
「我懂了!」
後背上,正在攀爬高塔的工程師差點腳一滑從上面掉下來,一口氣兒沒傳上來,一張慘綠色的地精臉竟然憋得通紅。
孽畜,你又懂了什麼!
可不等他回話,就有刺耳的警報聲從天穹之上響起,鋼鐵衛星的淒白燈光瞬間轉為了血紅。
尖銳的防空警報聲里,緊急的避難從城市的各處響起。
倘若是其他地方的話,面對如此倉促的警報肯定會掀起不得了的騷亂吧?但在金屬城市之中,所有人卻好像一層層齒輪嵌合起來了一樣,秩序井然地飛速運轉,充滿機械的美感。
對於探索者而言,自身所發展出的族群就無異於自己的雙手、雙眼和雙腳,族群不論身在何處,處於什麼樣的狀況都會無條件地服從族長的一切命令,哪怕那個命令有多麼的殘忍冷酷或者不近人情,違反天性。
隨著中央調控室的指揮,所有的成員都按照先後的批次有條不紊地達成著交通工具、電梯乃至步行進入了避難所或者戰爭工事。
嚴陣以待。
「來了。」
六翼不死鳥驟然展開了翅膀,騰空而起,高懸與天空之上,迸射出萬丈光明——轉瞬間,這個世界上多出了一個稍縱即逝的太陽,照亮了每一寸大地和黑暗。
展露出那遠方席捲而來的灰潮。
原本預想之中的是海水,灰黑色的水會慢悠悠地淹沒過來,可此刻所見到的卻和槐詩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大地在震動,轟鳴,億兆侵蝕種奔騰的巨響化作了潮汐的巨響。
可那模樣不像是海水,卻反而像是迅速生長的菌毯一樣在大地上滾動,似緩實疾,迅捷地好像雷霆。
縱目遠望,看不到邊際。
所能夠看到的只有一個個自灰潮深處緩緩浮現的龐大輪廓,還有猙獰舞動的肢體。
無數血紅色的眼瞳像是海水上的泡沫、雨後真菌中生長出的花眼,不斷地從這深淵的潮水之中浮現。
每一隻或大或小的侵蝕種都已經在飢餓和荒蕪的折磨之下瘦骨嶙峋,看上去仿佛立刻就會倒斃當場。
可如今它們的眼瞳里都放出了狂熱的光,無數猩紅的眼瞳匯聚在一處,令槐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總算體會到,和整個地獄為敵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了。
可惜無人可謝邀……
「等一下。」
不死鳥低沉的聲音在每一隻巨獸的耳邊響起,按捺住巨獸們血脈深處的獸性猙獰,它說:「再等一等。」
槐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恐怖的熱力自裝甲之下的縫隙中噴薄而出,瞬息間,化作了黑暗中的烘爐。
鐵青色的火苗不斷地從他的口鼻之中浮現,迸射而出。
不死鳥的低沉聲音依舊再繼續,迴蕩在天地之間,覆蓋住了來自遠方的恐怖潮聲。
「不要著急,時機未到。」
它說:「所以要等。」
哪怕大地轟鳴,灰色的海潮已經邁入了百里之內。
自天空之上俯瞰,龐大的鋼鐵都城不過也渺小的好像一顆塵埃,而四面八方的灰暗海潮卻看不見盡頭……如此龐大的懸殊所帶來的刺骨危機感令所有的巨獸都徘徊在瘋狂地邊緣。
雙眸燒亮,迸發熾熱的光芒。
「再等等。」
不死鳥的周身浮現日輪一般的金色光冕,死死地克制著軀殼內無窮盡的火光,那是仿佛自熱力學的精髓中所誕生的殘酷力量。
當灰色的海潮已經近在咫尺,跨入十公里之內的瞬間,宛如鋼鐵咆哮一樣的尖銳聲音自城市的最深處迸發。
來自中央調控室的訊號。
用最簡短的方式,最直白最乾脆利落的方法。
炮聲轟鳴!
戰爭的序幕在那一瞬間被拉開了,無需任何人的話語去催促,巨獸的怒吼自大地之上迸發,撕裂潮聲,化作雷鳴,沖天而起!
比所有人更快的,是展開六翼的不死鳥。
此時此刻,平日裡看上去和其他成員沒有任何區別的巨鳥已經高踞與天空的最頂端。
好像端坐在自己的寶座之上,十六道金色的日冕之環從他的周身湧現,來自熱力學精髓的力量自展開的六翼之間迸射而出。
烈光瞬間擴散向四面八方,覆蓋了數百里之內的一切。
緊接著,暴虐的熱意自光芒之中湧現,瞬間,將一切入侵者盡數化為了灰燼。
就好像高溫的噴槍燒掉一根微不足道的毛髮,甚至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隨著大地的龜裂,泥土也燒化了,變成火紅的漿液,四處流淌。
久違的太陽再度降臨了這一處地獄,可這一次賜予眾生的再不是令萬物生長的慈愛,而是將一切焚燒殆盡的恐怖光災。
無需其他人動手,在精妙的控制之下,那肆虐的恐怖熱量甚至沒有損傷到哪怕一個友軍。
輝光一放即收。
旋即,天地之間再度一片黑暗。
短暫的挫折之後,無窮盡的灰潮只是停頓了一瞬,再度向著前方席捲而來。
於是,日輪便再度展開。
毀滅的光焰掃蕩一周,乾脆利落地再次降下了毀滅,收縮回了日冕。
灰潮再進,深入,日輪就再度展開——
那暴虐而龐大的力量好像永無止境,不止是灰潮之中隱藏的大群之主,就連友軍都已經目瞪口呆。
「這是個什麼操作?」
金牛座目瞪口呆:「光說讓別人等,自己一個勁兒卻在收人頭……哪裡來的魚塘毒瘤啊!」
如是十次之後,如犁的焰光自大地上縱橫掃過,徹底將千里之內都化作了熔岩肆虐的焦熱地獄。
此刻,不死鳥依舊高懸在鋼鐵城市之上,灑落光明,照亮了整個戰場,源源不斷地為熔岩補充熱量。
但剛剛那樣犁庭掃穴一般的恐怖力量卻再沒有出現。
仿佛到極限了,但又好像沒有。
沒有人能夠從他高深莫測的眼瞳之中窺見任何的端倪,他只是揮灑著最基礎的熱量,維持著這一處方圓千里的熔岩地獄。
只是如此就夠了。
無窮盡的灰潮之中,有超過百分之六十是衰弱垂死的侵蝕種,根本無法抵抗來自不死鳥的熱量,只是進入就被點燃燒成灰燼,反而化作了地獄中的薪柴。
也就是說,只它一個存在,便已經死死地頂住了此刻億兆侵蝕種中的百分之六十!
「接下來就要靠你們了。」
不死鳥的平靜聲音從每一個探索者耳邊響起:「我會隨時支援你們的。」
此刻,平和低沉的聲音卻給了所有人無窮的信心。
就好像真得背靠太陽那樣。
振奮鬥志!
而比他們的話語更快的,是脫韁的野狗!
在大地驟然迸射的轟鳴里,颶風呼嘯席捲,掀起了一層層數層樓高的熔岩潮汐,而四足踐踏著火焰,貝希摩斯已經狂奔而出,興奮地仰天咆哮:
「——我要吃熱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