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長者驚奇的徘徊溫室中,捧起襁褓之中的嬰兒,發現原本隱隱的灰黑竟然全部褪去了,變成了一片純白。
在少司命的賜福之下,駁雜的源質在秘儀的洗鍊之後再度純淨,就連一些產生細微畸變的幼年蛇人都恢復了正常。
槐詩自己都感覺神清氣爽,連日鏖戰所帶來的壓抑狀態和靈魂之中的細碎損傷也都消失不見。
在神性的掌控之上別有一番新的收穫。
說來慚愧,這是對於少司命來說司空見慣、甚至都快要形成產業的稚子祝福儀式,他這還是第一次用。
根本沒這樣的體會。
只是等他回過神來之後,就忍不住開始思考:少司命的祝福和施洗等同,那……自己這一波是不是算做了幾百隻蛇人的教父?
也就是說,這些蛇人幼體剛剛出生,就算是巴哈姆特教團的編外信徒了?
在恍惚中,他下意識的手抖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一道從深淵中投來的讚許視線,如此的意味深長。
再然後,頭頂上就有一道青色的光芒閃現。
飄忽的光芒凝結成一枚鱗片的虛影,再度隱沒。
「什麼東西?」
槐詩愕然抬頭,還沒看清楚,就聽見跪地叩首的聲音不絕於耳。
溫室之中一片死寂,蛇人們已經盡數匍匐在地,虔誠禮拜。嚇得槐詩差點跳起來:「咋回事兒啊?」
「是賜福!槐詩閣下!」
尊長者狂喜的叩拜,兩隻眼珠子盯著槐詩,幾乎快瞪出來:「您得到了慈悲殘酷之母的青睞!
永恆之環專程為您降下了賜福!」
【蒼翠之標】
在蛇人之間作為尊貴存在的憑證,等同於永恆之環麾下的冠戴者一般的地位!
除非是大型聚落中的主祭和酋長,那些身歷萬戰的鬥士,否則絕難得到的統治者垂青……
那為啥忽然就給自己了?
槐詩撓頭。
半懂不懂。
尋思琢磨了半天之後,恍然大悟——這一波啊,是自己在生產隊評上了接生小能手,隊裡給發了個獎狀?
這也行的嗎?
可獎狀給都給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不要。
左右是個榮譽頭銜,有了總比沒有強。而且有了這個雇用費用還能再打折……這就很香了!
在協助尊長者一一為誕生的蛇人幼體們賜福和祝禱之後,槐詩便離開了地下的溫室。
在大門之外的街道上,此刻巨大的蜥蜴們低沉的鳴叫著,身上已經掛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包裹。
聚落中,每個人都在抓緊時間收拾著東西。
一條喧囂的車隊在漸漸成型。
在進行過蛻變秘儀和少司命的祝福之後,長青聚落也將要踏上漫漫遷移的道路了。
所有剛剛破殼的幼體和幼年蛇人們,也都在雌性蛇人的保護之下被送到車隊的後方小心的保護起來。
槐詩所帶來的賜福為他們的遷移減小了不少壓力。
畢竟和已經破殼的幼體相比,未出殼的蛋才是最脆弱的,說不定在旅程的顛簸和劇烈的溫差之下,就會夭折死亡。
而第一支探路的車隊,已經在昨天上路了。
除了接受槐詩僱傭的蛇人之外,接下來的大群也會在接下來的幾天之後出發。
「這就要走了?」
槐詩望著飛卷的煙塵,「速度真快啊。」
「再過幾個月,亡國的稅吏和軍團就要來了。」尊長者說:「只靠我們,難以負擔苛刻的血稅。」
既然稱之為血稅,那就不是獻血那麼溫柔光明的東西。
每過一段時間,來自亡國的軍團都會對自己所能觸及的範圍進行周期性的掃蕩和巡視。根據情況和位置而言,周期並不確定。
或者百年,或者十年,再或者幾個月……
所過之處的聚落,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恭敬的臣服,獻上稅款,要麼不自量力的反抗,迎來滅亡。
除非是難以生存的惡劣地區,否則絕難逃脫,可在地獄裡都算得上是惡劣的地方,必然也都盤踞著什麼恐怖的東西或者殘存的災厄。
想要生存,那麼就只能屈服於更強者。
不止是枯萎之王,其他比較龐大和強勢的統治者們同樣也有著各種自身的領土和定期收取的稅賦。
雷霆之海需要大量的奴隸為他們進行永無休止的勞作,腐爛之龍會定期徵收畸變,至福樂土更加直接,全都要,所過之地寸草不生,一切都被用來填滿那位永恆之神的饑渴……
相較之下,枯萎之王已經算是難得的仁慈。
他只要血。
確切的說,是生命。
向代表死亡的國度獻上自己的生命。
亡國的軍團每到一處,精於算計的稅吏會根據當地的狀況,制定出一個恰好能夠持續進行徵收的額定標準,其中最優榮的待遇,便是只逢十抽三。
除此之外,最常見的就是半數的生命。
要麼加入枯萎之王的軍團,將生命獻給亡國,永恆效力,至死不休。要麼便獻上代表生命的血液和源質,滿足亡國的需求。
根據獻上來的血質和量會進行不同的換算,最低劣的就是狗頭人和鼠人這樣的廉價之血,而課稅的比例也最為慘重。幾乎來一次都差點斷根的程度。
生的快,收的也快。
簡直就像是地獄韭菜一樣。
作為深度區的邊緣,荒蕪的鏽蝕塔林,也逃不過亡國的稅收——這裡的稅收是恆定的,需獻上同一個冠戴者等重的血。
要麼在亡國的軍團到來的時候,繳納等額的血稅,要麼帶走一個冠戴者。
不會有任何例外。
支付不了,整個地獄都被殺盡取血的事情並不罕見。
現在,不止是蛇人們開始遷徙,早在那之前,就已經不知道多少聚落開始了逃亡。在吃慣了冠戴者的大魚大肉之後,那些小魚小蝦槐詩都懶得管。
「有去處了麼?」槐詩問。
「閣下不必擔心。」尊長者說:「我們在各個深度都有聚落。已經有兩個聚落的人聯繫過我,不論在哪裡,幼體和孕婦都是寶貴的成員。」
在回答的時候,尊長者的表情很平靜,對於聚落的遠去並無動容。
蛇人遷移並不稀罕。
它們本性就不會在一個地方過久的停留,一旦一個聚落的成員數量過多,無法維持生存,便會主動分裂,進行新的遷徙。
更何況,還會經常被各個深度的大群之主僱傭,去進行作戰。
聚散都是常見。
本性冷漠的蛇人並不畏懼死亡,也不在意離別,只要律條與永恆之環的庇護仍在,死後能夠回歸故土,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
現在,原本的主祭已經成為了新的大群之主,代替了被槐詩所僱傭的尊長者,繼續領導新的聚落進行遷徙。
而尊長者將作為留下來的不死軍和白鱗衛士的領袖為槐詩繼續效命,一直到戰爭結束為止。
不只是如此,他現在還肩負了新的使命。
——為槐詩徵募更多的大群。
錢太多了也煩。
戰利品多到用不完。
徹底覆滅了五個冠戴者所在的聚落之後,槐詩自然一併接受了他們所存留的財產,包括他們生命本身。
也包括寶庫。
除了大量罕見的材料和寶物之外,其中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災幣和地獄之間通行的等價物。
對於槐詩而言,這些玩意兒除了融掉作為外層裝甲之外沒有任何的用處。
全部都是垃圾玩意兒。
按照他的打算,這些用不上的玩意兒其實都丟給尊長者他們算了,但財產的數額實在過於誇張,誇張到尊長者仔細算了一筆賬:包括自己在內,哪怕賣命十次可能都還不上這一筆獎賞。
基於對槐詩的敬重和自身作為戰士的驕傲,她提出了一個新的方案。
就地變現。
除了其中一部分作為酬金尾款留給長青聚落之外,其他的所有財產則用來招募其他的大群。
到目前為止,一共有四個相鄰深度的蛇人聚落響應了尊長者的呼喚,願意為槐詩效力。
有尊長者擔保他們的信用和忠誠,槐詩倒是不擔心會有麻煩。
更何況現在自己還得到了蒼翠之標的冊封,對於蛇人們來說,簡直就是英雄人物和精神領袖,說不定還有額外的士氣加成。
這些事情,槐詩乾脆就全部交給尊長者去解決了。
賜福儀式結束之後不久,他就已經返回了如今太陽船的改造車間裡。
經過了複雜的外層的沖洗和消殺,槐詩終於換上了一身輕便的衣服,走進了氣密室之後,嫻熟的從冰箱裡翻了一罐快樂水出來。
終於可以休息了!
他鹹魚癱在椅子上,摸出手機,想要看個更新。結果屏幕亮了才反應過來,地獄裡根本沒信號。
而且之前攢下來的更新也已經全部都看完了。
裡面甚至還有一半是請假條!
槐詩眉頭一皺:這狗作者每天寫那麼點,一個月了才寫七八萬字還發刀,摸的也太過分了吧?
下次就把他綁到地獄來寫稿!
「這麼快就回來了麼?」
內層的工作室里,安東捧著一疊設計圖走出來,看了一眼沙發上的槐詩,腳步便微微一頓。
「看上去平靜了很多啊。」他好奇的問:「是碰到什麼好事情了嗎?」
「嗯?」
槐詩不解,「有麼?」
「有啊。」老教授點頭,「至少看上去不那麼讓人害怕了。」
槐詩微微驚訝。
卻無又言以對。
身為保衛現境的英雄,天國譜系的成員,卻在地獄中肆無忌憚的掀起戰爭和屠殺,甚至不給敵人留分毫的退路和餘地,趕盡殺絕,連靈魂和屍骸都不放過。
他自嘲搖頭。
自己這算是在力量和欲望之中開始迷失墮落,為所欲為了麼?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很喜歡地獄。」
槐詩輕嘆,「或許我具備著一些並不算好的才能,不過,在這裡就能夠不必顧忌的發揮,不用擔心會傷害到那些我所在意和想要保護的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
或許,這就是我的陰暗面吧?」
「哪怕是陰暗面也很莊嚴啊。」安東教授感慨。
槐詩笑了:「莊嚴這樣的詞,不應該來形容這麼殘忍冷酷的事情吧。」
「如果是應當做的事情,那就要去做。莊重嚴肅要勝過輕慢敷衍。況且,我們來這裡又不是做什麼慈善活動。」
安東教授淡定的回答:「鍊金術師們總說奇蹟和災厄等價,可我覺得,慈悲和殘酷或許也是一體的。
沒有人能夠完美無缺,槐詩,你不需要因此有什麼壓力。」
「嗯?」
槐詩聽完,愕然許久,「……說實話,我還以為安東教授會指責我呢。」
「為什麼要指責?」
老教授疑惑,「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啊。」
「聽到您這麼保證,我就放鬆了許多。」槐詩安心的長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看來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不,你並不能。」
安東教授已經穿戴好了外部行走裝備,回頭塞過來一大堆東西:「拿好這些東西,你要過來給我幹活。」
「啥?」槐詩呆滯。
「這一批完成件的內部應力有點大,你來消除一下,然後這裡標註的型號里,不合格品有很多,需要回爐返工,時間有點緊,給你兩個小時搞定。」
「啊這……」
槐詩試圖推卸工作,「鍊金術能解決的事情,找格里高利不行麼?」
「鍊金術師做什麼都靠感覺,他已經弄壞我兩批晶板了,這是最後一批,你放心麼?」
安東瞥了他一眼,嚴肅的說:「要我說:這才是你的陰暗面,槐詩先生,你要學會對懶惰說不,真正的男子漢從來不需要休息!
還有……」
「還有?」槐詩抱著萬一的期望。
「還有,車床的刀頭已經壞了,你得先做一套刀頭出來。」
安東催促,「別墨跡了,我急用。」
「……」
沉默里,槐詩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工作。
開始思考。
自己現在在地獄裡推行八小時工作制還來得及麼?
.
.
多虧了亡骸老鐵打賞的侏儒王遺骸,如今太陽船的改造進度有了大幅度的提升,省去了槐詩他們不少的工作量。
純天然,無污染,直接拿來改改就能用。
還補上了大量材料的缺口。
同時,也給了安東和格里高利進一步發揮的餘地。
當太陽船再度組裝完畢之後,已經變成了連車間都無法容納的龐然大物。以侏儒王之骨所撐起的龐大輪廓上,覆蓋著厚重的裝甲,稜角猙獰。
和原本的尺寸相較,已經擴大了一倍有餘!
就仿佛沉睡的鋼鐵怪獸那樣,只是匍匐在地上,便像是一座漆黑的山巒。而在正中央的船身上,懸掛著的狗頭人正在一點點的重新噴吐著象牙之塔的標記和徽章。
這一次,不止是裝甲再度更新換代,還添加了對於戰船來說至關重要的主戰武器。
在鋼索的拉扯之下,幾乎和太陽船登長的漆黑炮身還在進行著緩慢仔細的吊裝。足足有兩米餘寬的炮口中氤氳著黑暗,令人瞠目結舌的暴力感撲面而來。
無數由侏儒王的血管改造成的纜線纏繞在上面,沒入鋼鐵之中,像是活物一般的緩慢蠕動著,將煉金矩陣逐步點亮。
在經過四次檢測,確認接駁完畢,一切矩陣和儀器運轉正常之後,觀測室里的眾人不由得發出歡呼。
只可惜,受限於能源的稀缺,不能先開他娘的一炮來慶祝一下。
也沒有什麼大玩意兒讓他們來炸一炸。
頓時就沒那味兒了……
「但感覺還是有點空餘啊。」
槐詩繞著寬闊的甲板轉了兩圈,總覺得和深淵開發局那幫傢伙的標準比起來,如今的火力還是不太夠:
「要不要再搞幾個近防炮?或者乾脆再加兩個副炮!」
「不行,設備不夠了。」
安東教授搖頭:「我測算過紅龍的負載能力,現在光是源質偏斜護盾就占了運算資源的大頭。火控雷達的晶片組也太落後了。而且,航控系統還是沿用命運之車時的版本,支持不了更多的擴展接口。」
這還只是如今最緊要的部分。
沒辦法,什麼都缺。
損傷監測幾乎沒有,緊急維修基本靠手。完整太陽船的常規作戰形態,至少需要數十名船員的分工和協調,如今基本上全靠別西卜和槐詩的大群作為調控。
雷達、火控、動力、通信……每一個想要搞上去,都是一個資源無底洞。
「火力的部分我可以想想辦法解決。」安東教授嘆息,「但在解決配件問題之前,改裝進度也只能這樣了。」
「中轉站麼?」
槐詩瞭然。
在地獄裡,除了遙不可及的補給基地之外,實際上,還有另一個地方能夠為他們解決燃眉之急的問題。
當年理想國時期留下的機構。
由於深度倒灌,大撤退時的匆忙,有大量的設備和儀器被遺棄在了各個地獄裡。在其中不乏珍貴物資。
哪怕只是回收之後拆解再進行利用,也能夠極大的增強太陽船的作戰能力。
經過了測算之後,福斯特已經規劃出了新的路線。
這就是他們下一步的目的地。
——深度51,薩馬拉第三通信中心。
而在那之前,便是最重要的戰利品處置了。
沉默里,所有人的視線都看上了桌子上的鐵盒。
侏儒王最後的遺骸。
岩鐵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