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那一把劍距離自己的腦門只剩下零點零一公分。
但是槐詩知道,下一秒,這把劍就會劈空。
因為他不假思索,就地一個翻滾加滑鏟,瞬間撤出了十幾步的距離……回頭時,便一陣嘆息:「你們美洲人打招呼都這麼離譜的嗎?」
「是啊。」
麗茲拖曳著石齒劍,向前,暗紅色的石片同大地摩擦,迸射出一縷耀眼的火花,「這可是專門給你準備的歡迎儀式,槐詩。」
「哇,那可太榮幸了。」
槐詩感動的都忍不住想要拍手:「我以為美洲人都是用大炮來跟人打招呼的……原來『小麗茲』你這麼溫柔的嗎?」
「……」
麗茲的動作停頓了一瞬,而眼瞳之上的冷意,則像是寒潮那樣,勃發而出!
就像是曾經毆打自己那位便宜叔叔時那樣,她咬著牙,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怒火。
瞬間,破空而至。
「不准——」
「叫我——」
「——小麗茲!!!」
竟然難以分辨,那三重斬擊究竟誰先誰後,還是同一時間迸發而出。
鐵光交錯,槐詩想要躲閃和後退,可當他回頭的時候,卻發現,眼前的鐵光脫離了劍刃之後,竟然便形成了若有實質的輪廓,宛如活物一樣的靈動,自行向著槐詩飛來。
甚至配合著麗茲的劍刃,封鎖了槐詩一切逃避的路徑,逼迫他正面對決。
不得不拔出了美德之劍。
格擋。
火花飛迸。
槐詩愕然:「哇,你玩真的?」
「你憑什麼會覺得,在你賣了我一大堆破爛之後,我還要對你笑臉相迎的,槐詩?」
麗茲踏前一步,硬頂著槐詩的力量,垂眸俯瞰:「要我說,用石齒劍而不是神跡刻印來打招呼,已經是再克制不過了!」
「咳咳,萬事好商量嘛。」
槐詩無辜的眨著眼睛:「這個,眾所周知——商品,自然是分各種規格的嘛。
您不滿意基礎款,可以加錢購買升級版呀,大不了再免費送你一年碎爐維修更換服務好嘛?對了,現在加入免費的升級計劃,下一代鑄造熔爐只要加一點點小錢就可以用舊型號來換購哦……你們美洲人不就喜歡這個嘛!」
說到這個,他可就不困了,興致勃勃的介紹道:「多虧你們的銷售策略啟發,我們現在正在研發雲端鑄造中心,客戶可以將自己的鑄造圖紙提交到暗網剛剛搭建好的大型服務器里,進行優化和儲存,而且還可以加入我們的共享計劃——將自己的鑄造熔爐和雲端並聯,全世界所有的鑄造熔爐分出一部分矩陣來,處理超大型的邊境遺物鑄造問題,造福全世界!
哦,還有,現在加入的話,還可以通過參與鑄造,得到有價無市的虛擬鑄造幣哦……」
麗茲聽完,忍不住都被氣笑了:「我看起來像是自己掏錢還給你打白工的傻子嗎?」
「那也得掏錢掏夠再說吧,我承認是賺了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啦,但也不能當包養的使啊,看看人家東夏譜系多大方,擱你這兒怎麼就壟斷起來了呢?」
槐詩震聲反駁,「況且,人人為我,我為人人,one for all!怎麼就叫傻子了!」
「那就拜託你先奉獻一下吧!」
麗茲冷笑,石齒劍中,美洲虎的幻影無聲咆哮,迸發出高亢的劍鳴。
「——以汝殘軀,敬獻諸神!」
大地崩裂,無窮血色從裂口中噴出,如同瀑布那樣落向下方深不見底的深淵。
此處儼然化為了諸神面前的殘酷祭壇,現在,手握著石齒之劍的大祭司抬起眼瞳,看向眼前的祭品。
無處可躲,也無路可逃。
「這一次絕不會讓你逃走的,混賬。」她冷聲低語:「不論你用什麼計謀和逃避方式都不會有用。」
那是自從黃昏之鄉相遇而來,延續至今的執念。
隱藏在彼此的聯盟之下的,隱藏在彼此的理解和認同之下的,比那更深邃,甚至比那要更加龐大的決勝之心!
「今日,你我之間,必須要決出高下!」
「那個啥,我現在投降來得及麼?」
槐詩下意識的抬起雙手,毫不猶豫的求饒:「只要別打臉,你要什麼都行。
微博置頂道歉都沒關係,我寫給你寫三千字,可以吧?字數多點也不是不能商量……」
「那種事情,等我把你那張嘴獻給玉米神之後再說吧。」麗茲漠然踏前,「放心,我會留你一口氣的。
或者,你贏了我,不也一樣能解決問題?」
「說真的,幹嘛跟一個音樂老師計較這個呢?」
槐詩無奈的撓頭嘆息:「仔細回憶一下,每次我都是被你壓著打誒。你看上次在黃昏之鄉,你不也給我穿了個窟窿?勝負很重要麼?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啊,況且,咱倆還跳了個舞呢!」
話沒說完,他就感覺自己似乎捅了什麼簍子。
不,應該說從無數的鍋中間提了唯獨不該提的那一壺……
再一次的,回憶起曾經被再三戲弄的恥辱往事,麗茲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起來。
「仔細考慮一下,還是一口氣都別留了。」她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像你這樣的混賬,還是徹底的去死吧!」
左蜂鳥之靈自無窮血色中升騰而起,猙獰俯瞰著這血染祭壇上的一切,獰笑著張口,等待著祭品的活祭。
「啊這……」
槐詩呆滯。
他倒是不排斥偶爾活動一下身體的來著,況且,和小姐姐打架誰不愛呢?
可他剛剛才進階不久,而且也還沒有時間適應雲中君的出力,萬一一個不小心……那豈不就是重大的災難事故了?
或者,咬咬牙,讓她揍一頓算了?
反正她也不可能打死自己,是吧?
可萬一不小心真被打死了呢?
他哪裡看不出來,對面的麗茲恐怕也早已經進階了,正憋著勁兒的想要從自己手裡討回場子來。
就在他滿腦子胡思亂想,神遊物外的時候,神情越發陰沉的麗茲已經再無法忍受來自對手的這一份輕佻和傲慢。
石齒劍再度斬落,從空氣中劈下時,竟然如同和鋼鐵摩擦一般的高亢聲音。
在裂隙之下,血色逆卷,升上了陰暗的頂穹。而鋒刃已經近在咫尺,逼近了槐詩的眼瞳。
最終,卻在兩根骨節粗大的手指面前,戛然而止。
「呼,好險。」
姍姍來遲的老人輕嘆,「差點出了外交事故啊。」
在那粗糙如樹皮一般的手掌之上,遍布著歲月留下的皺紋,而明明當血肉衰弛之後的也應該隨之縮小的骨架,卻變得龐大的嚇人。
僅僅是那一隻手,就足夠蓋住槐詩的腦袋,捏爆他的狗頭。
不過現在,卻阻攔在他的前方。
在兩人之間,一個枯瘦佝僂的身影驟然出現,手中扶著一柄彎曲的鐵杖,寬大的骨骼撐起身體,宛如年邁的山巒。
石齒劍戛然而止。
而當老人左手敲在鐵杖之上時,清脆的聲音就令血色和大地的裂隙消失無蹤。
「太讓人失望了,麗茲!」
頭戴著羽冠的老人看著自己的後輩,忍不住搖頭痛斥:「我還以為你偷偷跑出來是因為終於長大了想要找個對象告白呢,結果你卻在打架……你代表的可是美洲譜系,代表的是貴血傳承,你瞧瞧,這像話嗎?像話嘛!」
恨鐵不成鋼的無奈,簡直溢於言表。
而麗茲在短暫的錯愕之後,便忍不住斜眼看著他。
毫無尊敬。
忽然問:
「你跟人賭了多少?」
「當然是梭哈全壓!小打小鬧算什麼樣子,我們家麗茲出手哪裡有可能……」
老人得意的昂起頭,不假思索的回答,察覺到麗茲神情有異之後,頓時乾咳了兩聲:「咳咳,這個賭多賭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看好你的呀!」
「那我可謝謝你了啊。」
就好像早就習慣了自己家長輩的不靠譜,麗茲甚至就連發怒的興趣都沒了,只是從他手裡拔出了石齒劍。
事到如今,就算是她想抓緊時間跟槐詩打一場,有這個老東西在,恐怕也打不下去了。
留下了一個類似『下次給我注意點』的惱怒眼神之後,她便再沒有廢話,轉身離去。
而那老頭兒,終於笑眯眯的回過頭來。
因為蒼老而佝僂的身軀是如此龐大,哪怕是半彎著腰,龐大的陰影依舊覆蓋了槐詩的面孔,帶來了如山一般的壓力。
槐詩壓抑著吸冷氣的衝動,擠出一個微笑。
「那個……您老好呀?」
如果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的話倒還好說,現在還認不出的話,他也不要混了!
美洲譜系的受加冕者,那是如今羽蛇的重要臂助和美洲譜系的內長——世界巨人·特拉爾特庫特利!
「怎麼樣,小子?剛剛我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吧?」
特拉爾的老臉忽然咧嘴一笑,湊近了,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小伙子,全境像我們家麗茲這樣條件的很少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呃……」
槐詩的表情一陣抽搐,下意識的後仰,想要提醒一下:您老嘴裡的那位還沒走遠呢。
只聽見破空的轟鳴爆發。
有一柄石齒劍從遙遠的暗中飛射而至,毫不留情的劈在了老人的腦門上,火花飛迸,幾乎落在槐詩臉上。
而特拉爾卻毫不在意的伸手,將楔入羽冠的石齒劍拔出來,笑眯眯的瞥了他兩眼,臨走之前還回頭鼓勵道:
「好好考慮,我看好你哦。」
啪!
第二柄銘刻著虎紋的長矛就扎了他的老臉上,蹦出了一個火星之後,又被他隨意的撈在了手種。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動不動就喜歡打架的,愛和和平才是真諦呀。」
如是,感慨著,鐵杖敲落。
就這樣,老人毫無徵兆的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了槐詩一個人留在空空蕩蕩的詭異殿堂中,環顧四周時,才看到不知何時落了一地的堅果殼、瓜子皮和爆米花碎……
眼眶頓時忍不住一陣狂跳。
合著剛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兒看直播麼!
就在他撓頭的時候,聽見了來自身後的熟悉聲音。
「該走了,槐詩。」
當槐詩回過頭,就看到了站在那裡的男人,神情仿佛永遠嚴肅,領帶和袖口一絲不苟,灰黑色的長袍上沒有一丁點皺褶,線條流暢的讓人感動到落淚。
象牙之塔永遠的靠譜,天國譜系永遠的頂樑柱,理想國最後的良心……
「副校長?」
槐詩愕然,「您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
罕見的,艾薩克沉默了幾秒鐘,眼神竟然稍微漂移了一點。
你絕對一開始就在吧!
「不提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跟我來。」艾薩克主動走在了前面,讓槐詩心裡一陣拔涼:竟然開始轉移話題了!
但過了這一茬,總歸也沒什麼好說的。
都是自己往日留下的老賬。
哪裡怪得了人家堵門呢?
他跟在副校長身後,踏入了一扇突兀開啟的門扉之後,可大門之後,便是一條並不寬闊的走道,走到之外,便是萬丈懸崖。
遠方幽深的黑暗裡,仿佛有低沉的轟鳴傳來,無數龐大的模塊在鎖鏈和機構的拉扯之下降下或者升起,掀起了冰冷的風。
又一次穿過了一道門之後,他們便像是來到了陽光之下的草坪上。
只是陽光好像毫無溫度,遠方的景物也過於飄忽。
宛如泡影一樣。
「我們這是在哪兒?」槐詩問。
「存續院。」
艾薩克回頭看了他一眼之後補充道:「並非是你所去過的外圍機構,而是真正的存續院本部之中。」
他推開門,走進了寬闊的大廳之內。
就好像午後的茶會一樣,在慵懶而虛幻的陽光之下,在矮桌旁的兩位女士正在暢快的談論著什麼。
察覺到他們走進,便不約而同的將視線看過來。
其中前方的那位約莫是中年,皮膚略顯黝黑,額間一點紅妝。看不出溫婉柔和的態度,那一雙隱隱帶著金色的眸子卻令人感受到一陣肅殺和不安。而在她的懷中,卻抱著一隻掰著花生吃的小猴子,正抬起爪子,想要扒拉主人的黃金髮飾。
「切莫失禮。」艾薩克低聲提醒:「那位是天竺毀滅譜系的難近母,她懷裡的是活化神跡·哈奴曼。」
「別說的我好像是愛發脾氣的老太太一樣,艾薩克。」難近母微微搖頭,看了一眼槐詩,似是嘉許一般的點了點頭。
而就在她身旁,那位毫不掩飾自己年齡的老太太卻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倒是難得看到你這麼拘謹的樣子啊,槐詩。」
銀白短髮如針的老人戲謔的發問:「怎麼了,見到我連個招呼都不打麼?」
當槐詩終於看過去之後,便不敢說話,也再顧不上什麼領航者的風範和災厄之劍的氣度了,連忙低頭,恭謹行禮。
青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