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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魏府趕回來,李二陛下洗漱一番,閱覽了幾份奏摺,覺得有些餓。這一下午先是去往竇家弔唁,繼而又趕去魏府探視魏徵,折騰了一個來回,卻是粒米未進。
吩咐內侍傳膳,自己便歪在榻上,隨意的拿起幾份奏摺看了看,卻是心浮氣躁,完全看不進去。
燭火明亮,窗外小雨淅瀝,雨滴從屋檐滴落,打在廊下的青石板上,發出頗有節奏的「滴答滴答」聲,令人心煩意亂,哪裡有半分「靜夜聽雨」的閒情雅致
想到病榻之上形容枯槁完全沒有半分往日鋒銳之氣的魏徵,李二陛下就微微嘆氣,心中五味雜陳。
他與魏徵這十數年來,算得上是相愛相殺
別管是有心還是無意,註定了君臣兩人是相互成全,一個是勇於納諫虛懷若谷的盛世明君,一個是直言敢諫鐵骨錚錚的千古名臣。曾幾何時,哪怕數次心中升起強烈的殺機,卻也決定給予魏徵一個善終,這一段「明君賢臣」的佳話名垂青史,善始善終。
哪怕在見到魏徵將死之時心中湧起了一股難言的竊喜,就好似捆在身上的鐵鏈子終究斷開,狠狠的鬆了口氣
沒人願意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稍有逾矩之處便遭來彈劾,誰都嚮往自由,皇帝亦不例外。然而李二陛下到底不是昏庸之君,他討厭魏徵梗著脖子想自己諍諫之時的模樣,卻也知道這十數年來正是因為魏徵的存在,自己方才能夠死死的控制這心中私慾,半點不敢行差踏錯。
君王也需要制約,哪怕這種制約如同枷鎖一般令人難受
現在魏徵將死,滿朝文武,又有誰能制約自己
自己一直對其言聽計從的長孫無忌私心太重,能力卓越正直君子的房玄齡性格有些軟,舅丈人高士廉年事已高不問政務余者除了不能得到自己的信任,便是資歷不夠不敢在自己面前說話。
魏徵之後,還有誰能夠成為諍臣
若是沒有了諍臣,自己是否會如同歷史上夏桀商紂那樣的昏君一般做盡錯事,被後世唾罵恥笑
這麼一想,又不是那麼希望魏徵死掉了
腳步聲響,一陣香氣鑽入鼻中。
「陛下,請用膳。」
內侍總管王德手裡捧著一壺酒,身後跟著兩個侍女,將四樣菜餚放置在李二陛下面前的桌上,斂裾退走。王德將一個白玉碗中斟滿酒壺中溫熱的江南進貢的米酒,而後又給李二陛下盛了一碗白米飯,笑道「今日正巧華亭鎮那邊運來的海鮮抵達,奴婢吩咐御膳房燉了兩條捕撈自萊州海域的梭魚,最是新鮮,陛下嘗嘗。」
聞言,李二陛下夾了一塊細嫩的魚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贊道「還是海產味道鮮美啊,肉質細嫩,鮮美爽口,不錯,不錯。」
王德樂得老臉生花,連連道「那陛下就多用幾碗。」
李二陛下點點頭,就著梭魚大口吃飯,時而抿一口溫熱的米酒,甚是愜意。
王德見到皇帝吃得香甜,頓時心情大好,在一旁伺候著,笑道「今日華亭鎮那邊給晉陽殿下送來了大批海產,不僅有萊州的梭魚,尚有螃蟹、海參等物,這一路萬里迢迢水陸兼程,送到長安來依舊全都活蹦亂跳,這份本事當真是令人嘆服」
李二陛下正吃得香呢,聞言想起了什麼,一口飯頓時噎在喉嚨。
王德見狀嚇了一跳,趕緊翻身去拿水,李二陛下卻是擺了擺手,拿起白玉碗,將碗中米酒飲盡,這才將噎住的飯咽下去。繼而心情惡劣,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放,陰沉著臉道「撤下去吧。」
王德「」
剛剛還吃得香甜,這怎麼一轉眼就不吃了
心底狐疑,卻是不敢多問,連忙招呼侍女將飯菜撤下去,又沏了一壺熱茶,放到桌上,躡手躡腳的退出去。
李二陛下面色陰沉,心情極度不爽
娘咧
魚是不錯,可某乃是堂堂皇帝,居然借著女兒的光才吃得上
情何以堪啊
要不然也效仿房俊的做法,建立一條水路通道,將東海的海鮮快速運抵京師,每日裡都能吃到新鮮的海產這個念頭剛剛升起,便被他自己生生壓住了。
東海距離長安萬里迢迢,這條通道建立起來,靡費的錢財消耗的人力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雖然魏徵快要死了,可御史台那些御史言官們也不是吃素的,到時候彈劾他這個皇帝靡費錢財的奏摺必然雪片一般。
況且他現在心心念念都是東征高句麗的宏圖霸業,豈能因為貪圖一口海鮮便取浪費人力物力
可要是借著現在房俊已然開通的這條通道那跟現在又有何區別
娘咧
房俊這個混賬,難道就不知道孝敬孝敬朕這個皇帝、老丈人雖然海鮮送入皇宮自然是供著宮裡享用,可是缺少房俊一句「請陛下享用」這樣的話語,搞得李二陛下感覺好像是從兕子嘴裡搶東西吃
越想越氣,李二陛下心情煩躁,恨不得立馬將房俊這廝抓來,狠狠的打一頓板子
真特娘的見鬼
腳步聲響,王德快步走進來,道「啟稟陛下,李君羨求見。」
李二陛下壓著火氣「宣。」
「喏」
王德應了一聲,快步退出,未幾,李君羨大步入內。
「末將見過陛下」
李君羨面色憂慮,上前見禮。
「免禮吧,所為何事」
「啟稟陛下,東市之南安邑坊中居住的商賈小販嘯聚一處,正鼓譟附近的百姓,進入東市,聲討京兆府強制拆遷擾亂商業秩序,致使這些人損失慘重,要京兆府給予賠償。」
李君羨快速說出情況,面色凝重道「商賈小販人數不少,此刻未到宵禁之時,附近的百姓亦有很多被鼓動,現在東市亂成一團,想必京兆府那邊很快就要前去彈壓。末將敢問陛下,百騎是否要參與」
誰知李二陛下不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怒氣沖沖的一拍面前案幾,叱道「這個棒槌整日裡就知道惹是生非,真當朕的板子打不死人」
李君羨「」
這好像不關房俊的事情吧
東市拆遷觸動了很多人的利益,其中世家門閥向來都是無法無天慣了的,遲早都得搞出點大事情。能夠一直拖到現在才冒出這等群體事件,已經算是房俊威望重、名聲大,否則長安城裡早就鬧翻天了
可是他在疆場之上衝鋒陷陣視死如歸,面對李二陛下卻像是耗子見了貓,膽戰心驚兩腿發軟,哪裡敢有半點諍諫之詞
想了想,李君羨瞅著李二陛下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末將先將房俊抓來,狠狠的打一頓板子,然後陛下您再責令他前去處理東市那邊」
李二陛下愣了愣,差點氣笑了「長安城眼瞅著都亂套了,朕卻先將京兆尹抓回來打一頓板子」
李君羨一個激靈,趕緊死死的閉上嘴。
是你說要打房俊板子的嘛,怎地反倒怨我呢
得咧,咱啥也不說,您怎麼說咱就怎麼辦。
說多錯多,千言不如一默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這幫子蠹蟲,就只看得到眼前的那麼一丁點利益,只要誰動了他們嘴裡的肉,就敢跟誰翻臉爾速速通知房俊,命其即刻前往東市處置,告訴他,朕不管他是打是殺,不管他是強勢彈壓還是人頭滾滾,總之,明早日頭出來的時候,朕要看到長安城安安靜靜若是明早聽聞一絲半點的鬧騰,讓他自己前來領板子」
「喏」
李君羨立即領命,見到李二陛下再無其他吩咐,行了個軍禮,退出殿外,快步趕去通知房俊。
只是一邊走著,心裡卻想什麼不管房俊是打是殺,不管強勢彈壓還是人頭滾滾這分明是讓房俊懷柔行事,不得亂來。若是當真出了人命,怎麼可能一夜之間便風平浪靜
除非將滿城的世家門閥統統殺了
他心中狐疑,這房俊怎地又把陛下給招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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