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認為是一場很普通的晚宴,結果卻突兀進入了某些有心人視線的王復興同志回到自己所在的小窩,有些正常人該有的疲憊,最近這幾天生活確實比以前有規律多了,這般熬夜,還是第一次。虎子這個點應該還在上班,復活酒吧不同於三點之後就關門的場所,晚上七點鐘開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都在營業,雷打不動,王復興本以為沒了虎子,這個家其他人應該都已經休息了才對,結果打開門才發現,從小到大一直近乎苛刻的遵守著自己的生物鐘,極少放縱自己的鄢諦竟然坐在沙發上,神色清醒,在他面前,密密麻麻堆積了一大堆銅錢,而平曰里冷靜不近人情的鄢諦,此時面對這些小玩意,臉色卻有種足以讓大部分花痴女人都恍惚尖叫的柔和線條。
這個跟王復興從小一起長大,眉目清秀到有些不像話的死黨愛好相當特殊,對真金白銀這類的東西不感興趣,甚至連一些沒多少銅臭味的翡翠玉器都懶得看一眼,說那些都是有錢人附庸風雅用來裝13的玩意,玩不起,但他卻唯獨喜好銅錢。上初中那會,沒少拉著王復興和虎子一起去東台路的古玩市場淘金,那會的古玩市場,運氣好點的話,還是可以遇到點好東西的,加上鄢諦那個已經病死的爺爺在這方面相當權威,直接導致鄢諦這方面的眼光也很毒辣,這麼多年下來,也收藏了不少好東西:開元,大觀通寶,十帝錢,大定正隆,宣和,大字圓貝,幾乎各個朝代,都收藏了幾枚,打小就跟命.根子一樣保管,定期清洗擦拭,王復興曾經好奇之下數過一次,九九八十一枚,不多不少,之後就再沒怎麼碰過,他對古玉古錢這些玩意實在提不起興趣,每次看到鄢諦一臉深情跟伺候女人一樣撫摸這些銅錢,他都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虎子的多米諾骨牌,鄢諦的銅錢,估摸著在兩人心中的地位都相差無幾,是需要打心眼裡愛惜的東西。
「今天這麼晚?往常我記得最晚也是凌晨三點吧,這都快天亮了。」
王復興輕聲笑道,瞥了一眼弟弟的房門,裡面黑著燈,小兔崽子已經休息了。
「小雨等了你一夜,估計是想問你今天早上開的那輛車是怎麼回事,等不來你,就纏著我嘮叨,什麼暑假作業要拼命寫一個月,老師卻用鋼筆寫一個閱之類的東西,亂七八糟,折騰到將近三點鐘才去睡覺,我卻睡不著了,乾脆把這些銅錢擦一遍。」
鄢諦頭也不抬道。動作細膩,語調清冷,他一向都不是個講故事的人才,任何說出來能驚天動地惹人發笑的段子,到了他嘴裡,都能很神奇的變得枯燥乏味,挺強大的本領。
王復興對此習以為常,習慣姓的倒了杯溫水,不急不緩的喝著,轉頭看著鄢諦用一塊從附近眼鏡店要過來眼鏡布擦拭銅錢。兩個男人靜靜沉默,卻都帶著一種不可言傳的默契。
就算是王復興這種很了解鄢諦的死黨,也沒多大跟這個時候的鄢諦說話,喝完水,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洗了個澡,將近六點鐘,大夏天,這個光景,天色已經大亮,著實折騰了一夜的王復興有些睡意,將窗簾拉上,坐在床邊,點了根煙,腦子裡想著自己剛剛在青鼎會所接觸到的資料,在猶豫著是不是跟葉天聽打個電話,思索了一根煙的時間,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在京城那個是真把自己當成親生兒子看待的中年男人,向來都是對王復興抱著要麼別管,要管就全盤接受天聽集團的想法,華亭十九號地鐵的項目,或許會讓天聽集團少賺一點,但絕對不會虧本,這就足夠。
扔掉菸頭,王復興深呼吸一口,趴在床上,一口氣做了一百個俯臥撐,全當是活動一下筋骨,做完之後,才下床,從床底拉出一個藍色的小箱子,打開,裡面擺放的東西很少,卻幾乎囊括了王復興青澀時期最美好的回憶:一套純白色卻沾染了不少血跡的婚紗,一個破舊的屏幕滿是裂紋的手機,一對戒指。
王復興神色平靜,對著這些東西發呆,不是那種時刻保持清醒的冷靜狀態,這個時候的他,有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呆滯,對著這套婚紗發呆,幾乎是他每天睡覺前的習慣,似乎只有看著這些,他才能捕捉到一絲葉雨煙的氣息,才能睡得安心。
這棟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房子,在住慣了別墅,甚至擁有自家莊園的人眼中,興許很小,但在王復興眼裡,卻是很大很寬敞了,尤其這個房間,一張大床,鋪著大紅色鴛鴦戲水圖的被褥枕頭,住在這裡,寬敞到讓人從骨子裡覺得寒冷,他輕輕伸出手,輕柔撫摸了下箱子裡面的婚紗,像是抓住了生命中僅存的一絲溫暖。
王復興微微回神,將那套摺疊整齊的嶄新婚紗拿出來,小心翼翼的打開,在婚紗最中央的地方,包裹著一個筆記本。很簡單的那種,藍色封皮,但厚度相當可觀,一看就經歷了很多年頭,封皮雖然沒有什麼損壞,但內部的紙頁卻已經微微發黃,他捧著這本筆記本,在這個清晨,表情很奇怪,又陷入了沉思。
這是爺爺去世前跟那把蝴蝶刀一起留給自己的東西,也是王復興童年時代看到爺爺翻閱次數最多的一個厚重本子,只不過等他長大了,這東西就很少出現在他眼前。年少的小王復興曾經問過一次,只不過老人當時的回答很模糊,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頭,笑著說了一句:「爺爺老了,翻不動了。」
到底有多沉重的內容,才能讓承載了一輩子榮耀沉浮的爺爺連翻開的勇氣都沒了?
老人臨死前,硬撐著一口氣見到王復興,將這個筆記本放在他手上,說了一句:「等你可以完全放下你臉上這張皮的時候,就把本子翻開,但等你認為可以完全丟掉這個本子的時候,必須在給我把你放下的臉皮撿起來。」
那時候剛剛上大學的王復興不懂,現在一樣不懂。
他只是依稀覺得,當初的爺爺,不是翻不開這個本子,說到底,還是放不下他自己的驕傲。
放下,說的簡單,但尊嚴的重量,自古以來壓垮壓死過多少本來可以青史留名的人傑?
王復興從來不認為尊嚴和臉面是多值錢的東西,但卻始終固執的認為,挺直了腰杆做人,就算在貧賤,也比彎著腰做狗的人強,強得多。
王復興眼神微微迷茫,良久,才嘆了口氣,重新把從來沒有翻開的筆記本放進藍色箱子裡面,然後將那套婚紗平鋪起來,放在自己的床邊,脫衣上床,輕輕抓住婚紗的袖口,緊緊握住,柔聲自語了一句:「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