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死了?」
上京鎮國公府鹿鳴軒內,蕭慶嚴坐直了身子,目光晦暗不明。他喃喃道:「這個時候動手殺他,不應該啊。」
「葉明死了,對咱們也不利啊。」來報的下人皺眉道,「葉鶴林基本沒用了,這樣一來,再沒有人能指認葉臻的身份。何況,鎮北侯對她百般維護,身份上根本做不了文章。」他又想了想,壓低聲音說,「大爺,那安寧侯近來很是反覆無常,聽說與轉運使都鬧了矛盾,該不會是他動的手吧?安寧侯世子不日要來為老夫人賀壽,您要不要探探他的口風?」
「探什麼探?我不想再與陳家有任何瓜葛。」蕭慶嚴眉目一橫,飲了口茶,說道,「若查當年聚福記的人是葉臻,她身邊有無極閣的人,宮裡早晚會知道。老太爺留下的恩情,只夠蕭家栽一次。」他沉吟道,「罷了,眼下局勢不明,我們按兵不動為好。」
「是。」下人告退出去,門口的湘妃竹簾挑了起來,兩個丫頭恭敬欠身,引進來一個藕荷色衣衫的女子,「大奶奶。」
蕭慶嚴立時收起了周身的陰冷氣息,抬眸笑道:「來了?今日祖母晚膳用得倒早。」
「祖母說我連日操持壽宴辛苦,這幾日都不必去伺候早晚。」沈氏一面解下身上的披風遞給身後的丫頭,一面走到炕床另一邊坐下,「我叫人做了你愛吃的燴羊肉,一會兒咱們倆自己吃。」
蕭慶嚴給她倒了熱茶讓她捧著,一面坐到她身邊給她捏肩膀,「榮娘辛苦了,為夫好好伺候你。」
沈氏生得嬌小,皮膚白皙,總是和和氣氣的,可滿府上下都知道,這位沈國公家的姑奶奶厲害著呢,還在閨中時便協理中饋,嫁進蕭家不過兩月便拿到了掌家鑰匙。
不過,這裡頭大有門道。
蕭家草莽出身,除了老爺子蕭適念過幾天私塾,其他人大字不識一個。老爺子領了個鎮國公的爵位,思考該給誰繼承時,犯了難。他自己倒是有三個兒子,可大兒子是國父,老二打仗傷了腿,老三性子懦弱。
為了不讓弟弟們說閒話,蕭老爺子只好放眼第三代。立嫡立長,他還是指望爵位能給老二的兒子。可是老二隻有一個女兒,又死活不肯納妾,當然,後來律法也不允許納妾了。老二說自己夫人身體不好,當初生蕭凌夢都去了半條命,再要一個,那還是殺了他吧。老二又拿華陽侯舉例。數年來,各地女子書院興辦,科考開始實行男女並考,開歷代之先,許多沒有男嗣的家族開始培養女性繼承人;而華陽侯在有兒子的前提下仍宣布長女為繼承人的消息傳出,全國譁然,引起各界廣泛討論。老二對蕭老爺子說,您要是真想立,那就立蕭凌夢吧。
蕭老爺子氣了個半死。其實老三的兒子比蕭凌夢還大兩歲,但是他不太看得上老三和老三媳婦,連帶著也不怎麼喜歡他們肚子裡出來的孩子。但畢竟是個男娃,蕭老爺子一想,這麼著吧,兩個孩子他都培養,看誰更出色。
書院裡都說好了,沒想到事情出了變故。蕭凌夢五歲那年開春生了一場大病,蕭家人什麼方法都試了,可還是眼睜睜看著她越來越虛弱。三月末的一天,道士和大夫一起悄悄對老爺子說,準備後事吧。
本來事情到這裡就該塵埃落定了。但留仙谷的青雲和君墨師徒,用一顆流光溢彩的混元珠定住了蕭凌夢的魂魄,從那以後,蕭凌夢一天比一天見好——這件事雖然聽起來非常玄乎,除了當事人也沒人再見過那顆傳聞中的珠子,但蕭凌夢的的確確活過來了。
蕭老爺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孫女大難不死,總之從此之後他看這個孩子是越看越順眼,而且總覺得她身上帶點仙氣,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不染塵埃,五歲的孩子,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懂事了。他心裡的天平開始偏斜。
但老三家就不高興了。蕭慶嚴雖然也很聰慧,但比起五歲的蕭凌夢來,就有點不夠看了。老三媳婦天天到蕭老夫人耳邊說,這女娃子書讀的好有什麼用,到時候還不是得嫁出去。
蕭老爺子聽到了這些閒話,其實心裡也是很認同的。他無數次地念叨,為什麼蕭凌夢不生得平凡一些,好讓他不用這麼難以抉擇。而且,他這時慢慢發現自己對於孫女的喜愛變了味,帶上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他開始不願意看到那些近乎滿分的答卷,聽到親友們的讚揚,尤其是當那女孩仰頭撲閃著眼睛看著他時,他的厭惡之情達到了頂峰。
有一天蕭穎回娘家來,一時手癢耍了兩下閨房裡放著的紅纓槍,被蕭凌夢看見了。姑侄倆在院子裡一上午,蕭凌夢就學了個七八分,然後拿著那杆比她人高兩倍不止的槍,把池子裡的魚全都戳死了。蕭老爺子去的時候,房子幾乎被拆了個乾淨,婢女小廝全都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蕭穎拿著另一把槍,正在試圖制服蕭凌夢,奈何她嫁人生子之後體態豐腴,竟不是一個五歲孩子的對手了!
蕭老爺子看見蕭凌夢眼睛裡的血紅狠狠吃了一驚,費了老大勁才把蕭凌夢手裡的槍奪了過來,一掌把人劈昏了。他看著被血染紅的水池驚魂未定,鐵青著臉囑咐所有人不許把事情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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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事怎麼可能瞞得住,沒過多久蕭家大小姐是惡魔降生的流言就傳了出去。這時候蕭凌夢已經恢復了正常,並且好似全然忘了之前做過的事,仍然用那一雙清澈的眼睛無辜地盯著蕭老爺子看。
蕭老爺子這回已經不是厭惡了,他簡直瘮得慌。難道說他真正的孫女早就死了,這活下來的是個妖怪?她今天殺一池子的魚,明天就能殺一院子的人,這可怎麼辦?掐死自然是不可能掐死的,要不還是讓青雲先生帶走吧,要不是他們救了人,哪裡還有這麼多破事。
所幸送上留仙谷之前,蕭凌夢沒有再發過瘋。蕭老爺子像是送瘟神一樣送走了蕭凌夢,看著留下來的爛攤子再次犯了難。老三的子息很旺,蕭慶嚴下面還有一溜的弟弟。難道說,天命就該傳家給老三?算了,那就這樣吧。
可萬萬沒想到,蕭老爺子擺爛了七年,老二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
這個時候,蕭慶嚴已經是十四歲的少年了,甚至說好了與沈國公府大小姐的親事,儼然未來國公的勢頭。蕭慶恆的出生讓全家上下陷入了詭異的氣氛。
其實本來吧,傳給老二還是老三都看蕭老爺子心情。可老爺子是個執著的人,之前那是沒得指望,現在有了指望,他一想到這幾年對老三的偏愛,就覺得對老二夫婦充滿愧疚,連帶著開始悔過自己對蕭凌夢多年的不聞不問——這些全都變成了對蕭慶恆的偏愛。他已經致仕,於是興致勃勃地親自教養蕭慶恆。
沒過多久,蕭凌夢與梁親王蘇凌遠訂婚昭告天下,蕭老爺子更是覺得爵位應該給老二家,訂婚宴上,他一個高興,把自己的國公令牌讓蕭慶恆抓在手裡玩。三歲的蕭慶恆拿著牌子學他爺爺背著手走路,把大人們看得哈哈大笑,一面偷著去瞄坐在一邊的老三家的人。
蕭慶嚴只覺得自己積累多年的尷尬和羞辱都在此刻爆發了。立長的時候他立賢,立賢的時候他又立長,那老頭子是腦子有病,還是純純與他作對?他算是什麼東西,永遠的第二選擇?他這麼多年寒窗苦讀,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到頭來還是比不過一個奶娃娃?而主座上的堂妹蕭凌夢,她憑什麼?
嘩啦一聲,他掀翻了桌子。所有人都朝他看來,神情各異。蕭慶嚴沒管身後父母的告罪與哀求,也沒管老爺子的怒火,毫不回頭地走了出去。
蕭老爺子發過火之後,也沒當回事,招呼大家繼續吃席。
蕭凌夢本來打算追出去,被梁王一把拉住。梁王來向蕭老爺子告罪,然後低聲對蕭凌夢說,大哥在氣頭上,明日我們備禮上門去賠罪吧。蕭凌夢卻說:「你不用賠罪,我們都沒錯。」她看著蕭老爺子,嘆了口氣說:「祖父,您這樣對所有人都不公平。」又說,「這是我跟阿遠的好日子,您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跟大哥好好聊聊吧。」
「你還管起你祖父的事來了。」蕭老爺子冷哼,其實有點不敢看她。多年未見,他根本認不出蕭凌夢來了,她長得和老二夫婦不太像,看著他的時候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悲憫。而且他對她的話十分不以為然。在他眼裡,蕭慶嚴是他的孫子,不管他怎麼磋磨怎麼安排,蕭慶嚴都應該聽話。這個不肖子孫,竟敢當眾給他甩臉子!
他當然沒有找蕭慶嚴談話。他在等蕭慶嚴上門來向他認錯,同時還叫來老三夫婦,語重心長地讓他們好好教育兒子;又耳提面命蕭慶嚴的弟妹們,讓他們不要像蕭慶嚴一樣不學好。
蕭老爺子不知道,蕭凌夢私下找了蕭慶嚴很多次溝通這件事。
蕭凌夢說:「老爺子是個固執的人,大哥跟他對著幹討不到好處。大哥的優秀朝中有口皆碑,即便不繼承爵位,將來也自有一番天地。再說,恆兒還小,祖父也正健朗,將來的事如何說得准?」
可蕭慶嚴正是自尊心最強的時候,這些話在當時的他看來無疑是更深的羞辱。他對這些話嗤之以鼻,說:「你就不要假惺惺的了,終究恆兒才是你親弟弟,你會不為他打算?」
蕭凌夢無法,只好找了沈大小姐從中周旋。由於蕭慶嚴在訂婚宴上的行徑,沈家其實也對這樁婚事不甚滿意,對找上門來的蕭凌夢也不是特別客氣。不過總歸她是未來的親王妃,沈大小姐還是見了她。
沈大小姐本人倒是挺熱情。她拉著蕭凌夢的手說:「其實我本也沒那麼想嫁的,這事一出,我倒真高看他幾分。不過我還是要掂量掂量,你懂吧。」她頓了頓,半開玩笑地說:「我真嫁了他,將來你得給你弟弟挑個多高門第的岳家?」
沈大小姐還是嫁了,十里紅妝。蕭沈兩姓聯姻,由於沈榮娘是長房長孫,沈家極為看重,多次登門拜訪,明里暗裡表露出支持蕭慶嚴的意思。
蕭老爺子本來還想再磨一段時間,可沒想到這年秋天出了一件舉國轟動的大事——陳梁造反了。
這陳梁何許人也,沒人說得清。他好像就是山溝里冒出來的。後來有人說他跟陳家有點關係,又有人說他是南疆人,但沒人有確鑿的消息,全都是「別人說的」。為什麼造反,也沒人說得清。興許是受奸人蠱惑,也有可能是南疆間諜策劃的一次行動,又或者按叛軍自己舉的大旗是「受命於天」;當然也有人偷偷說是反抗壬寅變法中對世家大族的打壓,否則怎麼會在南方迅速壯大,一定是有勢力暗中支持——不過他們說不清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怎麼能和世家大族扯上關係,也不敢再深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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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梁造反本來跟蕭家沒多大關係,因為自蕭老爺子致仕以後,蕭家雖然有兵權卻不再實際掌管軍務,子弟們也只是掛幾個不要緊的閒職,平亂也輪不著他們。
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朝中呼聲最高的平叛將帥梁王蘇凌遠,竟然勾結南疆,與陳梁裡應外合,要謀朝篡位。
指證梁王的罪證十分充分。首先,當年鎮國公主之死便有蹊蹺,不久前皇太女蘇凌萱遇襲,朝中改立梁王為儲的呼聲卻此起彼伏,梁王私下裡也常招攬賢士議論政事,早有結黨營私、謀害手足之實;其次,齊國與南疆尚未建交,鎮南關屢次戰亂,而梁王與南疆大王子蘇勒牧被人發現私交甚篤,有書信和錢財的往來,有通敵賣國之實;第三,也是最直接的證據,梁王府中發現了帝王黃袍,而書房裡壓著還沒發出去的給陳梁的信,其上正是梁王的字跡。
蕭凌夢是第一個站出來質疑的人。她說蘇凌遠做事向來光明磊落,且一心為國,若他有錯,那就是錯在太過君子,從不設防。
但這一番話顯然沒有多少人相信,或者說,大家都選擇了不相信。
當時正值壬寅變法關鍵時期,女帝和梁王母子帶著一眾新選的臣子,心志堅決,滿懷壯志地要開闢一個嶄新的時代。
梁王當時不過十七歲,硬是撐起了變法的半壁江山。難搞的老臣他一次次上門磨,看不見的地方貪腐他親自下去懲治,微服到村里呆一個月只為調研農村和田地問題——這些事大部分人不知道,但蕭凌夢全都知道。蘇凌遠入獄的第一年,她花了很多時間把這些事寫成書籍,自費印刷,撒遍大江南北,可這除了讓梁王在民間更添賢名以及更招致東宮臣子猜忌外,並沒有實際的用處。
其實女帝可以直接赦免梁王,但他拒絕了。他說刑獄新法剛剛有了雛形,我怎能帶頭破壞。頭一個月蕭凌夢去看他時,他滿身髒污血痕,盤腿坐在草堆上修煉內功心法。他一套練完,睜開眼睛,看見蕭凌夢,第一句話就說:「阿凌,婚約就算了吧。」
「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蕭凌夢看著他說,「你要是想,我帶你出去,我們回青木崖,我養你。」
蘇凌遠笑了。他站起來慢慢挪過來,把一塊布片遞到她手裡,上面用石頭和炭末寫了字。「阿凌,如果你想好了,那你等著我,我會出來的;如果你等累了,隨時都可以反悔。」
那上頭的內容除了他們兩個無人知曉,但在蕭凌夢化名寫作的話本中可窺見端倪,後人猜測武成二十四年到三十四年間進行的小規模兵制改革,以及大理寺卿封嘉懿和刑部侍郎吳平雲等人的掌權,都出自這片小小的碎布。
後話不提。武成二十四年冬天,隨著蘇凌遠入獄,壬寅變法宣告徹底失敗。朝堂和地方由於新舊制度交融陷入混亂,陳梁兵亂更是使得各地軍權派系鬥爭愈演愈烈。
蕭老爺子請來了蕭凌夢,要求她和蘇凌遠解除婚約。他搜羅了全國的適齡公子集結成冊遞給她,並且很大度地說,哪怕她要下嫁,他也不會幹涉。
蕭凌夢堅持不退婚,蕭老爺子震怒,揚言要與她斷絕關係。蕭凌夢的父母也認為她冥頑不靈,愚蠢至極。蕭家三房卻巴不得她不退婚,於是大肆宣揚她與梁王的感情忠貞不渝,誓要把她綁死在梁王身上,跟著一起完蛋。
蕭凌夢對此一清二楚。她與家裡感情不深,所以兩年來也不太回家。沈榮娘倒是對她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可惜沈家立場不合,不同意出手撈蘇凌遠。從始至終也只有當時還是神策軍副將的玄天承與蕭凌夢一起四處奔走。奈何不久西夏來犯,玄天承隨軍出征,也管不了蘇凌遠的事了。
沒想到有一日蕭慶嚴主動找上門來,說他有人脈,或許能夠救出蘇凌遠。
蕭凌夢並不十分相信他,但兩年了,梁王的案子幾乎已經變成了新舊兩派拉鋸交手的擂台,她實在心力憔悴,於是便問他打算怎麼做,要什麼條件。
蕭慶嚴說,怎麼做她就不用管了,至於條件,沒有條件,只不過他看蕭老爺子因為這件事氣得夠嗆,舊疾都犯了,所以才想幫一下。
蕭凌夢當時聽著就覺得不對。她皺著眉頭說:「大哥,你可不能亂來。」
「你放一百個心。」蕭慶嚴信誓旦旦地說。
蕭凌夢將信將疑,沒過多久還真聽到了梁王一案重審的消息。這讓她震驚不已。而更讓她震驚的是,重審即宣告梁王之罪存疑,重新找到了證據證明當日接觸南疆的乃是丞相葉鶴堯和楚國夫人江翊寧,而梁王身為二者之學生,仍有共犯嫌疑,梁王釋放後,令其戴罪立功,即刻南下平叛。
蕭凌夢一邊打聽更多內情,一邊去接梁王出獄。
但武成二十六年十月十五日那天晚上,毫無徵兆的,城門洞開,一支叛軍被放入京城,對城中官民展開了不分貴賤的大肆屠殺。
這是有史以來上京遭到的最恐怖的洗劫,哪怕當年齊國建國殺入魏都時也沒有這般恐怖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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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亂平息是第二天的事了。零星的消息從各處傳來:楚國夫人江翊寧奪取禁軍符節,闖宮劫走小殿下;女帝閉門不出,但詔書下達,言葉家叛國,格殺勿論;在昨日夜裡便有許多消息靈通的,比如江家,派出府兵與城中守軍一起誅殺反賊。沒過幾天,南疆大王子蘇勒牧倉皇逃回月城,而後被貶往邊境,留下懺悔書承認了自己與葉家私信謀劃的事實。
蕭凌夢本隨蘇凌遠南下平叛,想起當日蕭慶嚴的表情越想越不對,折返前去詢問,蕭慶嚴卻擺了擺手讓她去找蕭老爺子,說老爺子費了好大勁託了好多關係才把梁王撈出來,你可不要不識好歹。
蕭凌夢問他這是何意,蕭慶嚴不肯多說。她於是跑去找蕭老爺子,沒說幾句蕭老爺子就發了火,然後竟然吐出一口淤血,死了。
蕭家人得了消息,呼啦啦地涌了過來,大夫看過後,說是急怒攻心。
蕭父震驚道:「凌兒你……你把你祖父氣死了!」
「不是我。」蕭凌夢皺著眉頭,「他本來就……」
「本來就什麼?」蕭父很是失望地看著她,「凌兒,你祖父身體一向很好,沒有暗疾。而剛剛大家都聽到你們發生了爭吵。」
蕭凌夢看向母親,「娘,真的不是我。」
蕭母摟著哇哇大哭的蕭慶恆,柔聲道:「凌兒,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說不是我!」蕭凌夢大聲道。她抬頭看了一圈神色各異的眾人,忽地向蕭慶嚴走了一步,後者一臉無辜地直視著她。蕭凌夢盯了他半晌,冷笑道:「蕭慶嚴,你最好別讓我查到把柄。」她扯下腰間刻著蕭家族徽的玉佩,啪地一下摔在地上,走出了門,「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踏入此地半步。」
*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踏入此地半步。」
蕭慶嚴陡然回神,額角竟沁出一滴冷汗。他低頭看去,沈榮娘正狐疑地看向他,「怎麼不按了?」
蕭慶嚴微微掐著掌心,片刻笑道:「不過是想到些事情,一時出神。」
「最近事情是挺多的。」沈榮娘峨眉微蹙,「姑太太今日上午來,卻是問起了四叔。」她口中的姑太太是蕭穎,四叔是蕭慶嚴的四弟蕭慶文。她繼續說道,「我聽話里話外的意思,是皇太女托楚王打聽的。你說,殿下會不會有意慶文……」
蕭慶嚴繼續給她按著肩膀,速度卻明顯慢了不少。片刻他有點硬邦邦地說:「不確定的便不要說了,免得引人猜忌。」
沈榮娘愣了一下,旋即猜測這或許戳中了他的痛處,於是道:「我也不同旁人說,你心裡有個數就行。慶文整日讀書不通庶務,你若有空,還是提點他兩句。」
「好,我知道了。」蕭慶嚴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日日什麼都要勞心勞力,睡著了還說夢話呢。」他貼到榮娘耳邊,壓低聲音道:「你自己算算,都幾天不肯跟我親熱了?」
「你這沒臉皮的。」沈榮娘一把推開了他,板著臉說,「你這人又沒個節制,這幾天不要鬧我,忙著呢。」
蕭慶嚴悻悻地坐直了,肩膀也不給她按了,自顧生悶氣。
沈榮娘也不搭話,徑直叫了個丫頭來:「去流芳閣找兩個好的來,給大爺敗敗火。」
丫頭瞠目結舌,看了眼蕭慶嚴又看向沈榮娘,低頭道:「大奶奶,這不妥吧。」
蕭慶嚴一把拉住沈榮娘的手,揮手把丫頭打發出去,壓低聲音道:「你做什麼?我可向來不碰外頭的女人。」
沈榮娘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她「哦」了一聲,接著說:「我怕你憋壞了。」
「姑奶奶,你可饒了我。」蕭慶嚴嬉笑道,又來蹭她,抓起她的手說,「那……這個行不行?」
「先吃飯。」沈榮娘木著臉說,「看你表現。」
吃飯的時候,蕭慶嚴明顯的心不在焉。
沈榮娘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腦子裡全是那檔子事。
夫妻多年,她知道蕭慶嚴一直有所防備,當然,她對他也有,所有聯姻的夫妻大抵都差不多。他們倆除了家裡一些瑣事再無話可說,她不會跟他扯家長里短婆婆媽媽,他也不會跟她說外面的事,唯一的交流,也就是在床上了。若是兩個人都忙了很久,夫妻生疏了,睡一覺就能好。
但蕭慶嚴似乎格外熱衷於這個事,尤其是研究一些新花樣。沈榮娘自幼受到的是大家閨秀的教養,嫁來十多年也沒放開,每次蕭慶嚴都不能盡興。時間一長,她知道他有怨言,這怨言總有一天要爆發。可她也想不出什麼解決辦法,只有這樣一天天的挨著。
平心而論,對比那些閨中密友嫁的夫婿來說,蕭慶嚴對她不錯,該有的尊重和愛護也都有,平日裡吃穿用度不缺,家裡大事小事都由她做主。這齣門誰不誇她一句嫁得好,有福氣。可是她靜下來一想,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真無聊啊,這日子。她想道。天天伺候一群無聊的人,管一堆無聊的事,做得好都是應該,做得不好就是罪過。出嫁時父母叮囑她一定要做蕭家大少爺的賢內助,要是蕭大少出頭了,她也就與有榮焉了……那她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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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她謹記父母教誨,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可蕭慶嚴那時候年紀輕脾氣爆,又大包大攬,完全不讓她過問他的事。沈榮娘覺得他對妻子這個概念的理解,就是個睡覺的、生孩子的。她從小學的都是掌家之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蕭慶嚴卻想只想讓她學習各種各樣的春宮圖。後來年紀大了他稍微穩重點了,知道尊重妻子了,別人怎麼寵老婆的,他就照搬來,但睡覺這事還是很蠻橫。
沈榮娘很無語,真的很無語,年輕的時候還哭過,鬧過。到現在累了,心死了,就這麼湊合過吧,誰讓自己當時腦抽了,覺得他敢和家裡叫板是真有魄力。
她想著此時或許在邊疆打仗的蕭凌夢,不禁感慨。
沈榮娘自然知道蕭凌夢與她們這樣的閨秀不同,其實她應該是羨慕,但這羨慕慢慢變成了嫉妒。她想證明蕭凌夢這樣必然失敗,而她們才是正確的。想當年梁王入獄,她去向沈家求情卻被駁回,滿臉歉疚地面對蕭凌夢,心裡卻著實有些得意。但她終究還是不忍,於是勸道:「妹妹,天下好男人那麼多,何必執著於死局。」
「不是死局。」蕭凌夢那時定定看著她說,「榮娘,事在人為。」
後來梁王果真平反,蕭凌夢成了梁王妃,與她出嫁時一樣十里紅妝。沈榮娘心裡平衡一些,心想,親王妃,也不過就是與我一樣的排場。蕭凌夢生了孩子,她想,什麼闖蕩江湖,不也一樣相夫教子。
可她想不到,生下孩子不過兩個月,蕭凌夢就回到了朝堂。她本就在兵部任職,後來還屢次與梁王一同東征西戰。不打仗也不上朝的時候,梁王夫婦帶著孩子遊山玩水,一路從北到南,順便代天子巡狩。
那是沈榮娘沒有想過的人生。她試圖嫉妒,但看著身邊呼呼大睡的蕭慶嚴,只覺得無助與茫然。
她只能將這歸結為自己挑男人的眼光不夠好,沒有蕭凌夢膽子大。若換作她,只怕在梁王入獄之時就已經提出退婚了——她一貫都冷靜自持,最善於分析利弊,不做虧本買賣。
兩個人飯吃到一半,沈榮娘被蕭慶嚴推倒在了案几上。她踢了他一腳,但哪裡踢得動,正想開罵,卻聽得外頭丫頭急聲叫道:「大爺,大奶奶,姑奶奶來了,好像有急事。」
蕭慶嚴罵罵咧咧地提著褲子站起來,含著怒意高聲問道:「大晚上的有什麼急事?」
沈榮娘一邊在心裡感謝蕭綺夢救她,一面整好衣服坐直了身子。
蕭綺夢這時候已經闖進來了。她披著一件淺綠色的披風,鬢髮散亂,眼睛紅紅的,徑直撲到蕭慶嚴懷裡哭道:「哥,怎麼辦?秦家好像要完了!」
蕭慶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瞪著眼睛道:「你從哪兒聽說的?」他心裡信了七八分,只因蕭綺夢嫁的正是秦家二房的小爺。只是他不以為意,在他看來,女帝不會真的對秦家怎麼樣,再說了,就算對主犯秦振海嚴加處置,也影響不了淡泊名利的二房多少。
沈榮娘倒是淡定,她倒了杯茶遞給蕭綺夢,說:「妹妹喝口水,慢慢說。」
蕭綺夢咕嚕一氣全喝了下去,緩了口氣,說道:「我親耳聽到的!陛下這回不止要對三叔他們家下手,是要把整個秦家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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