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保他性命。不過,」君識徑直走了過去,也沒怎麼細看那親兵,垂眸道,「所有人都出去。」他頓了頓,又看向葉臻,「你也出去。」
燕汝文臉上登時流露出戒備,轉瞬即逝,只是沉默著不置可否。葉臻本想著如何勸服他,聞言瞠目道:「我也不能看?」
「嗯。」君識顯然是不欲多言。
葉臻知他說一不二,此時也絕容不得她胡攪蠻纏,再看一眼一邊神色晦暗不明的姜堯,對燕汝文說道:「還請都尉理解。」
燕汝文這時向君識抱拳行禮道:「有勞。」他從脖子上扯下一塊護身符模樣的玉石塞進親兵手裡,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行人於是都出了門。葉臻本還想著聽個牆角,不過不出所料,君識設了個結界,將房內的動靜屏蔽的一乾二淨。她側眸看去,恰好看見叢舟從樓上下來,而燕汝文正站在樓梯轉角,二人輕聲交談。
那個距離,若她有心,自是能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她並沒有放出靈識,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看來你這新官上任,有的忙了。」姜堯在她身後說道。
葉臻回過頭,見劉山扶著姜堯走來。姜堯點點頭,葉臻便揮手讓親衛們先行離開,她與姜堯一同到隔壁包間坐下。
葉臻接著他剛才的調侃說道:「就那樣吧,不忙這個也有其他的要忙。我正愁線頭太多不知從何查起,這倒是給指了一條明路。」
姜堯頗有些同情地說道:「你倒是會苦中作樂。」他頓了頓,「抱歉,我幫不上忙,實在看不出那是什麼病症。」
「之前把你牽扯進來,本來就是我的過錯,還要你帶傷跑這一趟。」葉臻說,「四哥接手了也是樁好事。你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偏又聲名在外,我還怕你真能看出什麼,又被人盯上。再出什麼好歹,我可真是難辭其咎了。」她看他一臉苦澀,嘖了一聲,「等你傷好了,還是修點靈力傍身吧,我看你根骨奇特,沒準是個天才呢。」
「除非我是亘古奇才,否則,半路出家,那點靈力能有什麼用。」姜堯笑道,「你別擔心,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何況這次是我大意了,哪想到我區區一個小醫生也能入得了人法眼。」
「陳崇緒上次去泗水百草堂,沒準就是看上你了。」葉臻目光冷了下來,「他確實狂妄,卻次次有的放矢,離間,拉攏,威逼,利誘,綁架,暗殺……倒是花樣百出。」
姜堯挑眉:「那我還算是幸運了?大約是你事先說起過,我見了他便覺得不是什麼好人。」
「那是你軍醫的直覺,姜少校。在不知情的人眼裡,安寧侯的名頭還是很好使的吧?不說德高望重,起碼也是開國功臣,位高權重。」葉臻深深吸了口氣,「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我自己也根本不會覺得陳家有問題——我是說,叛國方面的問題。仗勢欺人這種問題每個家族都有,但叛國……姜堯,我們是在拿著答案找過程,即便這樣還總是讓他們逃脫,就算現在我們手裡有他的罪證,也仍舊只能拐彎抹角的,一來我們獲取罪證的手段並不光明正大,其中牽涉的也有太多不能公布的東西,二來……他手裡有太多籌碼了。甚至,他隨時都能夠加碼。」
姜堯聳了聳肩:「這種事本就是比誰更豁得出去。所以古往今來,正總是受制於邪,有的最後贏了,有的沒有。還有的在過程中被同化了。」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君寒,你只是個五品官。不管你以後要做什麼,會做什麼,能夠記得來路,就已經比很多人優秀了。」
葉臻愣了一下,垂著眼帘沒有說話。
「若說報仇,我比你還慘,我都不知道找誰報去。可你真正親近的人,並不會因為你無力報仇而苛責你,只會因為你涉險擔心你。」不知想起了什麼,姜堯的神色十分溫柔,「不管你信不信,只要時間久了,再刻骨銘心的東西也會淡的,想起來的時候是釋懷和感激。只有執念才會一遍遍加深印記,時時刻刻折磨著你,讓你頭腦發昏。」
「大師,你像是在給我灌雞湯。」葉臻實在忍不住,笑了一下,「什麼執念不執念的,就是最近工作太難做,我得吐槽一下。」
「這個態度就對了。」姜堯笑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害怕很正常,說明你在往前走。你現在特別像我以前做課題時候的狀態,好像隨時要發瘋。」
「噗。」葉臻樂了,「是你說的那個得了大獎的課題?我就當你是在祝我成功咯。」
姜堯點頭:「嗯。沒事多發發瘋,苦了誰都不能苦了你自己。你身邊那麼多能支使的人,別那麼客氣,什麼都自己操心。我當年要有這條件,早就跟我老闆似的當甩手掌柜了。」
「好吧,我認真考慮一下。」葉臻說。
「話雖如此,起碼我那不是要命的事。」姜堯又正色起來,「君寒,萬事安全第一。捨生取義,其實……也沒那麼值得。」
葉臻目光落在他受傷的手上,半開玩笑道:「姜大夫這是後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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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是挺英勇無畏的,現在時刻疼得想打人。」姜堯吁了口氣,「道理其實蠻簡單,可人一到關鍵時候就是死軸。也不能說後悔吧,既然選了就沒什麼好後悔的。」
葉臻點點頭:「多謝你的開解,我好點了。」她心知姜堯是看出她苦悶,才會忍著傷痛叫住她多說這一番話,除了感激之外更添幾分內疚,「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別著急,放輕鬆,輸人不輸陣。」姜堯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回見。」
葉臻送他下樓,再回來時,便察覺到包間的結界打開了。她一把推開門,「四哥……」話哽在喉頭,她嘶了一聲,恨不得自己沒進來過。
君識瞳色恢復了深黑,面色如常地嗯了一聲,「好了。」
「哦。」葉臻也沒顧上去看那親衛,覷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你……應該……不會也是……?」
「也是什麼?」君識瞥她一眼,「不是。」
「我說是什麼了麼,你就否認。」葉臻哼了一聲,到底還是有些緊張,摸了摸他的腕脈,嘴裡說道,「可別又是極限一換一。」
「不至於。」君識倒是聽懂了這句話,拂開她的手,說,「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葉臻自然知道,任何事都有代價,如果沒有,只能說明有人承擔了。君識不願意說,她也不好問,只能點了點頭,轉而去看那親兵。
君識緩了片刻,說道:「我除去了他身上的力量侵蝕,情況不會再惡化,但是身體得靠他自己恢復。」他看著那一身糜爛的血肉,目露悲憫,嘆息道,「好好一個兒郎……餘生都得受罪。」
葉臻看著也難受,說道:「我去叫燕都尉來。」
「我還有事,得先走了。」君識拉住她,又問,「你今夜要去淮西府?」見葉臻點頭,他便道,「我把這邊事處理好,與你一同去。」
「好。酉時初刻,還是在棲梧閣。」葉臻道。四哥也去,她到底心安不少。
君識應下,眨眼間便不見了人,燕汝文他們進來時,只見到葉臻。不過燕汝文也沒心思多問,和親衛一起向葉臻鞠了個躬,拿著鑰匙解開了鎖鏈,用毯子將親兵包裹嚴實一把抱起,道:「我先去將人安頓好,隨後便來。」
葉臻送他們出去,見棲梧閣的小二在前面帶路,心中愈發明了幾分,卻沒多說什麼,招手讓叢舟過來:「阿舟,有樁事拜託你。」
*
一切都太巧合了。陳震找上她、葉明死亡的時間點是如此湊巧。
葉臻禁不住想,那個讓「玄天承」殺死葉明的局,算計的究竟是誰,目的是什麼?按照她那日的勘探,崔皓和邱平「收到」葉明死亡消息趕往山莊的時間早於葉明的實際死亡時間。而崔皓是能識別「吳江月落」的人。這至少可以推斷出,這個局是做給人看的。玄天承說過,這個行為也可能是為了挾持崔皓。如若這樣,幕後推手無疑便是陳崇緒。
但,她和玄天承到達現場,是變數,還是被設計好的?
玄天承正好會在山莊附近,是因為山莊有異;至於她自己,則是因為陳震的話,想去找葉明驗證某些猜測。這都很難說是巧合還是被設計,若是設計,應該也很難控制他們出現在現場的時間。有可能,幕後之人篤定她認不出玄天承,想讓他們自相殘殺,或者篤定她會因葉明被玄天承所殺而失去理智。她與玄天承姑且算是破了這一局。
但後來山莊還是遭遇了血腥屠殺。也就是說,不管過程怎麼樣,結果沒有大的偏差。他們所做的應該挽回了一些,比如鎮北侯暫時摘了出去,葉臻身份沒有被揭穿,葉家餘孽的消息沒有擴散,山莊中人至少活了一部分。一切似乎還在可控範圍內。
傀儡人,一開始在葉臻腦中就不是一個孤懸的線索。相反,它似乎與所有事情都有聯繫,這就給她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路。這思路隨著脫韁的想像力無邊地漫遊開去,直直擊中了人心底最幽暗的部分。
如果傀儡人真的有陳震所言的那麼難以分辨,那麼,有沒有可能,替代才是最終目的?
而替代並不一定需要通過傀儡人來完成。最完美的替代的確是悄無聲息的,別無二致的,也是最恐怖的。可大部分時候,只要捂住知道真相的嘴,就能讓不完美,變成完美。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能分辨出真正的玄天承,也不是所有現場都能被他們遇上,甚至都不需要那麼像的傀儡人,是個差不多的人就行。這次衝著江州衝著玄天承來的局,又何嘗不是一種「替代」?
那麼陳震又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他說想要她幫忙堂堂正正審判陳崇緒,可這件事並非只有她能做到,她甚至是能做成這件事的人中最人微言輕的。若說她有什麼特別之處,那無非就是葉家人的身份。
葉家獨特的情報線頗負盛名,很有可能就是陳崇緒等人多年來執著於追殺葉家人而且都是私下進行、葉家部分人得以存活下來的緣由——他們都想要吞下這條線。就望川樓事件看,他們應該知道葉明是這條情報線的掌控人。如果葉臻之前沒有猜錯,葉明和陳崇緒之間存在某種合作,那至少這波人目前是沒有殺葉明的必要的。要鬧大葉家餘孽的消息,或者做實她葉家人的身份有很多方法,在葉明沒有暴露之前殺死他,不但會讓情報線失去控制,更會掩蓋真相,讓她能夠重新掌握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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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陳震。葉臻甚至有點懷疑,陳震和陳崇緒早就參與到這條情報線中,而陳震悄悄掌握了所有信息,想將情報線據為己有。
有一件事特別引起了她的注意。今日影衛來報,昨日山莊中有七八歲男孩被吸乾血的人家,最近都買過吳家糖水鋪的東西,因為包裝紙好看,孩子們一般都喜歡用來做手工,做完了就擺在床頭或者貼在窗戶上。這包裝紙,只怕就是標記,讓殺手得以精準定位,迅速展開屠殺。
陳震,他絕不只是陳崇緒實驗的受害者。起碼,他在幫陳崇緒收集材料,更是在借真假身份的便利。即便陳崇緒也可能被他這幅樣子騙過去了。他說八年前在聚福記的是另一個他,其實是不是他沒什麼關係,重要的只是「陳震」這個身份。「陳震」早年間常出入葉府,都是葉明親自接待,而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葉臻根本無從知曉,青松去查,查到的也只是被修飾過的無關緊要的內容。而由於查證的這個行為,她把自己送到了陳震面前。陳震先一步拿捏了她——他定是知道自己不會對情報線坐視不理,而倘若陳崇緒發現他動手的端倪,他進可用試驗傀儡人為由——反正誣陷鎮北侯本來就是陳崇緒要做的事,退可拉她擋槍。
葉臻想到這裡,暗自咬牙。她真是被賣了還給人數錢!但願那個鐲子不是個坑,否則她還害了青松。
可是,七八歲的孩子……為什麼需要這麼多七八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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