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聲,舞台,燈光,交織成的喧囂和狂歡。
所有人的都在跟著節拍律動,這是個歡騰的夜,電視機內外都屏息而待翹首以盼的時刻。
夢想照進現實,神聖和偉大在某一刻得以閃耀。
這是所有人的時候,是敏兒一個人的悲哀之夜。
她完全靜不下來,情緒在糾結中碎成泡沫,拼湊不起來,也消滅不掉。
她抱著頭痛哭,以往這個時候,譚銘凱一定是要嘲笑她的,這個討厭的丫頭片子,這一刻只剩下崩潰和絕望。
昨天回家的時候,她一個人面對著所有人的指責,她是家族的叛徒,是無能的廢人,是關鍵時刻掉了鏈子的那個笨蛋。
她一無是處,母親砸了她的尤克里里,「音樂音樂,玩什麼音樂,都是這玩意兒把你害了。」琴弦崩裂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心裡某個弦也斷了。
母親砸了她的尤克里里似乎還不解氣,又撕了她的樂譜,撕了她的教材,最後拿著剪刀剪了唯唯姐第一次為她做的那個演出服,黑紅色的布片落在地板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從斷崖上摔下來一樣,疼到每個呼吸都是撕裂般的痛。
她抱著衣服殘片縮在床上,天花板蒼白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徹夜未眠。
第二天起來,母親逼問她,「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她倔強地說自己沒有錯,這件事本來就是表姐的不對。
「別人做的再對那也是別人,你表姐做的再不對那也是你表姐,媽怎麼都跟你說不明白了是不是?」
最後母親大概是覺得累了,開始走溫情路線,摸著她的腦袋跟她說,「從小你表姐就疼你,有次過年,家裡就給了五塊的壓歲錢,還都給你買了零食。敏兒,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懂得感恩,什麼都沒有家人重要,出了事,能幫你的會是外人嗎?還不是家裡人。就算你不喜歡你表姐,那你想想你舅媽,想想你舅舅,他們待你如何,是不是把你當自己閨女一樣疼,你昨天那樣做,太讓他們寒心了。」
她的眼淚乾涸了,什麼都沒有了,眼神空洞地看著母親,覺得母親說的不對,可她一句反駁的話都找不出來。
錯了嗎?是錯了嗎?
為什麼心口那麼疼呢?
大人們真的很討厭,總喜歡區別對待,黑不是黑,白不是白,複雜的讓人難區別。
拒絕的時候就說,「你還是個孩子……」
要求的時候就說,「你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
到底是不是孩子,全憑大人們的心情。
敏兒覺得亂極了,那種親情和良知的掙扎像是巨大的牢籠一樣把她困在那裡,四肢像是被捆綁了一樣無力。
譚銘凱把這個十六歲的小女孩抱進懷裡,她看起來是如此的脆弱,臉色蒼白,目光呆滯,眼淚隨時都要決堤,神情恍惚的像是絕症病人。
「我好想去死,死了是不是就不會有痛苦了?」敏兒的下巴擱在的譚銘凱的肩上,她說話的聲音輕的近乎聽不見。
「死亡不會減輕痛苦,它只會把痛苦分擔給活著的人。死亡很容易,別做膽小鬼。」譚銘凱拍著她的背,第一次覺得這個張牙舞爪的小姑娘是那麼的的瘦小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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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判決還沒出來,可是狐生有媚劇組已經人心惶惶了,一部抄襲劇,拍出來除了挨罵,還能怎樣?琅琯還在掙扎,換律師,找證據,最後自覺站不住腳,又把手伸到了敏兒那裡,「敏兒,你一定要幫幫表姐……」
接電話的是譚銘凱,敏兒哭夠了,趴在桌子上睡了,他守在她邊上,電話響起的一瞬間他就按了接聽,走出去,站的遠了才開口,「抱歉我失禮地接了電話,敏兒現在情緒很差,剛剛睡著了,我不想打擾她。」這件事早上就鬧得沸沸揚揚,昨天開庭審理的事,不但讓風向轉到了薇薇安那裡,而且薇薇安的身份也最終浮現。
寧唯,那個參加了「靈魂紀」,唱得了搖滾也抒得了情,會談吉他也會談鋼琴,身上兼具兩種截然相反氣質的女子,竟然是個設計師。
似乎這世界神奇的超出人的預知。
譚銘凱自然也是知道了,然後忽然就釋然了,這樣的女人,他只得仰望吧!
昨天的事,他隨便一打聽就知道的差不多了,敏兒的事他自然也知道,這會兒聽著溫琳琅的話,只覺得氣憤,「你知道她現在有多痛苦嗎?一個人生觀和價值觀都還處在建設階段的青少年,不知道你是怎麼狠得下心去讓她做這種事的,我希望溫小姐還有點良知的話,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讓她痛苦了,她剛剛一直哭,甚至想到死,她不是成年人,沒有成年人那麼殘忍和冷酷,讓她夾在親情和道義前面,不比殺了她更讓她好受,做錯了事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溫小姐既然敢做,就不要不敢承認,大不了一切重頭來過,當初溫小姐不是很自信嗎?」
譚銘凱的聲音帶著點諷刺,作為一個良好出身的富家子弟,雖然平日玩世不恭了些,但也不會做出越軌失禮的行為,旁人的事情,他沒道理去管,可想起剛剛小姑娘絕望地趴在他肩上說:「我好想去死,死了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苦了?」他就覺得胸腔里像是燃了一把火。
掛了電話,回過頭,就看見小丫頭慘白著臉站在他的身後。
心口驀地一疼,他蹲下身,替她擦乾眼淚。
「活著本來就有很多痛苦啊,不是所有的選擇都像考卷里的abcd,總有一個是正確答案,可能有時候,有些事是沒有答案的,每個答案都是錯的,或者每個答案都是對的,我們要學會取捨,你遲早要學會自己做出決定,老師家長的言論有時候也會出錯,如果太痛苦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錯了也沒關係,沒有人可以要求一個人永遠做對的事,是不是?」
種種果,種種因,對錯有時候也難分得清。
敏兒看著他,小小的身子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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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唯把前六十分鐘的劇本寫出來了,拿去給導演看,「我總覺得從有狐族的毀滅開始講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我最終選擇從一個夢境開始,有狐族最後一個倖存者的夢境,從瑰麗的有狐城開場,夢境破裂結束,我覺得這樣會更好,您覺得呢?」
導演翻開看,上一個版本請了專業編劇團隊寫,專業團隊有專業團隊的優勢,但是缺點就是太過程式化,起承轉合,像是機器里複製出來的流水線產品,好是好,但總覺得缺點什麼,駱澤彥一直覺得這個故事可以更好的。
他仔細地看著劇本,一個一個對話看,一個一個場景看。
寧唯就在邊上等著。
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過去了,駱澤彥才把那疊a4紙合上。
他長吁了一口氣,說了句,「好傢夥!」
還是原先的故事,但是不同的描述方式,不同的切入角度,完全是不一樣的感受。
這才是他心中的有狐城,那個奇詭帶著無邊幻想力的世界。
「墨白果然沒說錯,你是最了解這個故事的人,也是了不起的創作者。」
寧唯斟酌了這麼多天,這一刻繃緊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
「有什麼意見您儘管提,我雖然編劇專業出身,但是多年不碰,真的很多東西都忘了。」
「那些都不重要,法無定式,作為編劇,有時候太過專業也不是好事,對於這個故事來說,你已經解決了我很大的難題了。好了,我再琢磨琢磨,有什麼問題我再找你,剩下的趕緊寫,我現在已經非常確定用你了,絕對沒錯。」
得到肯定,寧唯心情自然是明朗的,所有精神緊繃帶來的壓抑,一掃而空。
她打算儘快把剩下的寫出來。
邊走邊琢磨,沒想到忽然被人拉住了,是劇組一個場務姑娘,看見她,有些激動地拉著她,「寧唯姐,你快跟我去看!」
這姑娘寧唯記得,熱愛韓劇和八卦事業,倒是和蕭嘉意蠻像的,但是寧唯這會兒是真的沒空去陪她看韓劇聊八卦,「小夏,我有點兒忙,我們改天再看行嗎?」
小夏拽著她,硬拉著她去了劇組的一個公共休息室,那裡開著一台電腦,今天是「靈魂紀」的復活賽,現在在台上的是敏兒,她握著話筒,一字一句的說著話,滿臉都是淚水。
「今天這個機會差不多算是是唯唯姐給我的,演出服也是唯唯姐特意做給我的,我知道我挺孩子氣的,而且是個生活白痴,很多事情都不會,跟唯唯姐住一個房間的時候,她總是很包容我,教會我很多東西,她會安慰我,給我擁抱,遇到事情都是她站在我面前替我擋著,第一次離開家,是唯唯姐給我了溫暖,我特別特別感謝她,真的!」
說到這裡,敏兒扭過頭大哭,稍微平息了些,才又轉過了身,「我知道我很對不起她,對不起她對一個陌生女孩子的關愛,對不起她的善良,更對不起她的寬容。現在,我在這裡向她道歉。」
敏兒深深地鞠了一躬,「琅琯是我的表姐,這世界有時候真的很巧合吧!從昨天到現在,我一直很糾結,很痛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現在,我突然想明白了,任何人做錯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希望我的表姐可以改過自新,不要再繼續錯下去,她曾經也是個很善良很努力的人,我喜歡那樣的表姐,不喜歡現在的表姐,也希望大家還唯唯姐一個清白,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大家聽我說這麼多,今天落敗了,但是我並不難過,我還小,以後會有更多的機會,阿蘭老師說的對,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學習,我會努力學習,然後考上我理想中的音樂學院去深造,未來做個更加出色的音樂人。」
敏兒張開懷抱,像個小鳥一樣在台上奔跑,最後站定在舞台中央,她說,「我喜歡光,喜歡明亮,喜歡溫暖的沙灘,喜歡璀璨的星空,我希望世界沒有骯髒和不堪,希望所有人都是美麗善良的,我知道不可能,可我還是這樣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