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沒有動,默默的看著面前的奏疏,三人也沒開口,殿裡很是沉默,黃公公端著盞茶,悄沒聲進來,將桌上的茶換了,然後又悄沒聲要出去。~一筆閣小說,.e.com
「給張卿上茶。」皇帝忽然開口道,黃公公連忙應聲,皇帝隨後示意張猛坐下,張猛過來在他對面坐下。
張猛坐下後,略微遲疑便開口道:「皇上,不能再打了,要繼續打下去,咱們還準備不足,另外,讓鮮卑人自己先打,消耗一部分實力,咱們明年開春後,再視情況出兵。」
皇帝輕輕嘆口氣,神情十分遺憾:「朕沒想到你也反對,朝廷不是沒銀子,帝都存糧可供天下人吃兩年,就算將搬出一半糧食,也夠支持這次遠征,張卿,你倒底是為什麼?」
張猛略微沉凝,嘆口氣:「皇上,塞外是心腹之患,可流民和門閥才是肘腋之患,咱們大晉最大的憂患不是塞外胡族,當年禿髮樹機能一統大漠,麾下彪悍之士五十萬,南侵我大晉,可結果如何呢?我大晉依舊穩如泰山。」
張猛頓了下,喝了口水,皇帝靜靜的思索,他不是什麼不知道,匆忙登位的皇帝,在登基之前,他已經開始處理朝務長達七八年,有充分的政務經驗,對社會的實際情況有清楚的了解。
「這次出征,本就是一次冒險,只能勝不能敗的冒險,」張猛放下杯子繼續,深深的看著皇帝,眉宇中有深深的憂慮:「治國當顧及根本,我大晉的根本是什麼?不是塞外,不是士族門閥,而是百姓。百姓好了,我大晉天下穩如泰山。」
說到這裡,張猛再度閉嘴,皇帝等了會,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忍不住抬頭看著他,不悅的說:「說啊,說一半算什麼,接著說。」
張猛沉默了會,心裡嘆口氣,才開口緩緩說道:「皇上,我大晉立國之初,太祖定下諸多規矩,這些被視為祖宗成法,可我大晉立國已經八百年了,八百年前定下的規矩還適合今天的天下嗎?土地兼併日趨嚴重,流民越來越多,朝廷稅收越來越少,士族把持天下的各個方面,從土地到官員選拔,全部被士族掌控,太祖定下,士族不許經商,可現在,士族從未停止經商,那怕在太祖時期也沒有。」
「皇上,天下現在到了必須變法的時候了,若不變法,府庫恐無糧餉,朝廷恐無充餉之銀,朝廷恐無可戰之兵,天下糜爛,再無振作之機。」
變法!
張猛之言震動了皇帝,在大晉的歷史上,不是沒有變法,武宗時便有過數次變法,其後,睿宗和仁宗也都是搞過變法,但他們的變法都沒突破太祖定下的祖宗成法,可今天張猛所提的變法,明顯是要突破祖宗成法,而且是以門閥士族為目標。
這是一個大馬蜂窩!
皇帝對門閥士族是很不滿,但要作這麼大手術,會造成什麼後果,皇帝也有些迷茫。
「土地兼併是很嚴重,但」
「皇上,您在陳國清查土地,士族階層已經開始警惕,」張猛突兀的打斷皇帝的話,鄭重的看著皇帝:「皇上可能覺著臣危言聳聽,但皇上錯了,臣絕非危言聳聽,土地兼併為何如此嚴重?原因很簡單,士族無稅,朝廷賦稅全加在小民身上,小民不堪其重,只能將土地賣給門閥士族,朝廷稅收便隨之減少。
另外,士族把持了品鑑,士族子弟紛紛占據朝廷高位,庶族和平民子弟無晉身之階。
朝廷在揚州推行鹽政革新,阻力重重,為何?揚州的鹽市,實際掌控在揚州門閥手中,同樣的,冀州渤海,青州膠東,河東,鹽田鹽礦,無不掌控在門閥手中;江南的棉田桑田,絲綢作坊,棉布作坊,有幾家不在門閥手中?
萬民之苦,朝廷之困,皆在門閥士族。
皇上,門閥士族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成為天下之害!」
張猛的一連串話,如同一連串重雷在皇帝腦海中炸響,以往好多沒明白的事,頓時通透了。
皇帝興奮的起身,在殿內來回走了兩圈,然後站住,大聲說道:「你說得對!門閥已經成為朝廷之害!天下之害!必須剷除!愛卿,你有什麼好辦法!」
張猛再度遲疑,想了想從懷裡拿出一卷冊子,放在書桌上。
「皇上,這是臣寫的變法賦和變法綱要,請皇上審閱,不過,皇上,如何變法,還需要仔細商議,我們要的不是剷除,而是抑制,皇上,在明發詔旨之前,此事一定要保密。」
「朕當然知道,」皇帝轉頭看著穆公公和林公公:「你們吩咐下,那些小黃門,不許亂嚼舌頭,有亂傳亂說者,一律處死。」
「老奴明白。」穆公公低頭應道,他心裡十分震驚,他萬萬沒想到張猛拋出來的居然是這樣一份建議,不錯,門閥士族是占了很多土地,也掌控了天下財源,可門閥士族是能輕易動的嗎?當初邵陽郡王不過小作調整,便身死家滅,連先帝都不敢碰,張猛居然要變法,而且是針對整個士族階層的變法。
要捅簍子了!
穆公公腦子裡立刻浮現出滿朝官員抗議的場景,午門外恐怕又有無數士子泣血叩闕。
「,凡太祖之法,有要於時也。太祖定法之時,天下方定,大亂之後,田地荒蕪,太祖之策,使天下安定,生產恢復,後世因之視為祖宗成法,萬世不可變。
然,古今有萬世不可變之法嗎?非也!
今天下已變,世易時移,太祖之法亦應變。
時不與法俱在,法雖今而在,猶若不可法。故釋太祖之成法,而法其所以為法。
太祖之所以為法者,何也?太祖之所以為法者,人也,而已亦人也。故察已則可以知人,察今則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與我同耳。有道之士,貴以近知遠,以今知古,以所見知所不見。
好!寫得好!」
皇帝大聲叫好,張猛面無表情,穆公公面帶憂色,林公公目光閃動,不知在想什麼。
「張卿,此文當刊發天下!」皇帝興奮不已,張猛搖搖頭:「皇上,方略未定之前,不可提變法,此事需秘密準備。」
皇帝點點頭,張猛拿起另一冊文件:「這是臣這些年草擬的變法綱要,請皇上御覽。」
「好,朕要好好想想,是該變變了。」皇帝長吁口氣,似乎要將胸口淤積的那口悶氣都吐出來,他知道自己雖然登基了,可朝中大臣並沒有真的服從他,他沒有泰定帝的權勢,而且,由於陳國和以前的事,門閥士族對他有深深的警惕。
「準備點飯菜,簡單就行,朕要與張卿好好聊聊。」
皇帝剛吩咐,張猛卻搖頭:「皇上,此事非同小可,皇上當認真思考,草民先告退,皇上想好之後,草民再與皇上細談。」
張猛說著起身,沖皇帝施禮,然後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皇帝愣了下,隨即明白,輕輕嘆口氣,過去拿起綱要,猶豫下沒有翻開。
穆公公和林公公依舊站在角落,不管有沒有大臣在,他們都習慣性的站在角落,絕不與人爭鋒。
此刻大殿裡沒有其他人,林公公用目光看著穆公公,他站在穆公公身後,穆公公看不見,他心裡有些著急,悄悄向前移動了下,這時,穆公公的袍袖微微動了兩下,林公公立刻停下,再沒有其他動作。
「老穆,你怎麼看?別敷衍朕,說說心裡話。」
穆公公上前兩步,躬身答道:「老奴不敢,老奴此身已屬陛下,絕不敢有半點欺瞞。」
「那好,你說說。」
「回皇上,老奴贊成秋大將軍的看法,太原王最好先撤回來,平定白山匈奴,已經可以對朝野交代,皇上登基不久,朝野並不安穩,出兵塞外,情非得已,這是皇上登位以來第一次出兵,張猛說得對,只能勝不能敗,說實話,當初決定出兵時,老奴心裡是捏把汗的,好在勝,那就先撤回來,保住勝果,至於鮮卑人,明後年再收拾也不遲。」
「你呀,」皇帝笑了笑,轉身看著他:「朕問的不是這個。」
穆公公沉默了會,搖頭說:「皇上,這變法,老奴真不知道是好是壞,老奴是皇上的一條狗,皇上讓老奴對付誰,老奴就對付誰,至於,朝廷大政,不是老奴可以胡言的。」
「胡言?」皇帝呵呵笑著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穆公公低下頭,皇帝溫言道:「父皇在臨去前告訴朕,說你若非身份有異,實則國之幹才,要朕多徵求你的意見。」
穆公公噗通跪下,伏在地上無聲哭泣,肩膀不住聳動,林公公隨即跪下,深深伏下,皇帝溫言道:「老穆,朕知道,你這個位置不好干,你是父皇老臣,幾十年,忠心耿耿輔佐父皇,朕希望你象對父皇那樣對朕,不要憂讒畏譏,朕不是畏怯之主,朕在太子位上幹了近十年,朕不想當守成之主,父皇將這江山交給朕,朕就干好,讓他們知道,父皇沒有選錯人!」
皇上,老,老奴,老奴,」穆公公泣不成聲,皇帝彎下腰輕輕拍拍他的肩,穆公公抬起頭:「陛下,老奴不知該說什麼,只有肝腦塗地,以報陛下。」
皇帝點點頭:「起來吧,說說你的看法。」
穆公公起身,將淚水擦去,抬頭看著皇帝,略微想想便說:「陛下,變法一事要十分慎重,沒有周全的設計,萬不可實施,門閥士族的勢力盤根錯節,陛下不知,當初昭陽案時,先帝就曾經想動一下,可最後還是不得已放棄了昭陽,為何?禁軍,城衛軍,邙山大營,各地州郡,軍官太守,全是門閥士族的人掌握,先帝曾說,天下才俊,十之皆出自門閥,陛下,要實行變法,您沒有人啊!」
皇帝聞言不由神情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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