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離婚典禮(2)
整九點,春寒料峭,天空飄起絲絲細雨。
除晞坐進副駕駛,車內涼颼颼的,她雙臂交叉,蹭了蹭胳膊,紀少徵見狀,調大空調暖風,並將自己的西裝外套遞給她。
除晞猶豫著縮了縮手:「我沒事。一會兒你還要招待賓客,弄皺的話——」
「沒關係。」紀少徵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傷勢,「你傷了多久,方便告訴我嗎?」
除晞:「嗯。兩個半月。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現在已經快八十天了。」
紀少徵語氣平緩,像醫生在規勸一個不聽話的病人:「一百天是指修養得當的情況下,剛才……舊傷添新患,如果再著涼,濕氣入骨,就不是一百天能解決的問題了。」
除晞一噎,若還拒絕,話題萬一要繞到試衣間外那摔得天花亂墜的一跤該怎麼辦?
她識相,接過來紀少徵的西裝,小心翼翼搭在身前,把右手手臂藏在裡面:「謝謝。」
紀少徵也客氣點了點頭。
兩人斷斷續續聊會兒初春多變的天氣,不知不覺,空間裡又變得靜默。
趕上一個紅燈,除晞的手機響起。
接下來「人仰馬翻」的一幕又上演了。她先是在座椅里找包,再從包里找手機,沒有,隨後是找裝衣物的袋子,翻了個遍還是沒有,鈴聲越來越急促,剛剛還冷得打顫的除晞,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見鬼啊,除晞你有點出息好不好?這麼點毛病,你打算今天在這人面前暴露無遺嗎?
早知道,剛才自己坐在後面就好了……
紀少徵不疾不徐抬手,指向袋子中的牛仔褲側兜:「好像在這裡。」
除晞一摸,果然是熟悉的形狀,可拿出來後電話已被掛斷。
來電的是紀絨絨,除晞立刻撥了回去,那頭正在通話中,一轉頭,紀少徵恰好按下藍牙耳機:「絨絨?……取消?」
紀絨絨大概在解釋,紀少徵手指點著方向盤:「你確定用『天氣太糟』的藉口取消?有人問起『如果明天是晴天,他們還要來嗎』怎麼辦?」
紀絨絨的咆哮從耳機傳出來:「不知道不知道!石榴叔,我承認我是給自己找台階下,還不行?在我朋友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好嗎?」
紀少徵側眸看一眼身邊「全神貫注」盯著路況的除晞,沒有做聲。
叔侄你來我往倆僵持一陣,綠燈亮了,紀少徵的神情嚴肅了許多,給人的,卻並不會是嚴厲苛刻的感覺。
「既然你已經做出決定,我希望你不要後悔。做完你該做的事,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給fiona。」
紀絨絨那邊立刻乖覺下來,沒了動靜。
除晞忽然無比懷念起那個敢用祈使句命令老師的紀絨絨,當時的她從不曾想,多年以後,驕傲如紀絨絨,會為一個以「從沒愛過她」做藉口離婚的男人受盡了委屈。
通話結束,紀少徵在下個路口調轉方向,除晞猜得到,紀絨絨最後一定交代過十六叔送她回學校。
「絨絨還好嗎?我想去看看她。」
紀少徵聽罷,轉頭面向她,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也許這個時候她正需要我。」
「不必了。」
除晞噤聲,不知自己哪個環節出了錯。
車行一段路,見除晞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紀少徵坦白說:「昨晚我從赤山送絨絨回家,她接了個電話,忽然改主意要去工作室,說是必須交給我樣東西,讓我今天一早拿給fiona,然後順路接你到酒店……」
除晞登時坐直身子,差點汗流浹背,那「東西」該是她腳上這雙高跟鞋了。
好啊紀絨絨,換你專業坑隊友二十年了嗎?
「到了工作室……原來葉灝丞正在門口等她。」
除晞似懂非懂地「噢」一聲。
紀少徵雲淡風輕接著說:「直到剛才,葉灝丞顯然還沒有離開。」
除晞後知後覺,等大徹大悟了,恨不能變成一隻烏龜,縮進他的西裝外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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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少徵判斷葉灝丞一清早仍和紀絨絨在一起,正是因為從手機里聽見了葉灝丞的聲音。
紀絨絨掛斷了和紀少徵的通話,那廝敲完了門,已安靜下來。
她望著浴室鏡子中的女人,一夜縱情,讓她蒼白的臉頰添了兩朵粉紅,卻掩蓋不住一雙眼睛中的黯然。
她微微昂起下巴,側首三十度,試圖找回從前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不屑一顧的紀絨絨……葉灝丞?呵呵,離婚?呵呵。
她不在乎,要像葉灝丞一樣不在乎。
可當臥室內傳來葉灝丞與別人聊電話的聲音,她看見鏡子裡那方才不可一世的女人,儼然失了魂。
紀絨絨走出衛生間,葉灝丞把手機丟在床邊,系上襯衫領口的最後一粒紐。
昨天是周五,他該是剛從基金會開會回來,不管她舉辦「離婚典禮」的做法讓他在基金會和銀行的同事面前多難堪、多丟面子,他總是一如既往,英俊倜儻,意氣風發,處處做得體面而周到,似乎根本未受到離婚的任何影響。
很正常不是嗎?
離婚是葉灝丞提的,原因是:他從來沒愛過她。一絲一毫一分,都沒有。
這是他的原話。
紀絨絨身上只掛著件奶白色的真絲睡袍,腳下光著,一路在地板上留下模糊的水印,悄無聲息來到葉灝丞跟前。
葉灝丞抬目,一雙白嫩的柔荑伸過來,拂去他的手指,解開剛剛系好的領口:「扣子都不會系,你看,全歪了。」
葉灝丞任她「好心」地幫他,掌心沿著她的手臂像下滑,直到肩頭,用力按了按。
紀絨絨撅著嘴,模樣俏皮可人,只顧著一粒一粒認真的解扣子。
這件帶豎條暗紋的白襯衫是新的,高檔的埃及棉高紗支面料,柔滑冰涼如絲緞,剪裁如此合體,定做無疑,只是不知是出自於英國還是義大利的哪位工匠之手?
葉灝丞其實不是個注重經營豪奢外表的人,結婚三年,儘管他有個出挑的服裝設計師老婆,但他所有衣物幾乎都是成衣,如今他離開她,竟從裡到外遍布頂級定製,必定是有人肯為他花這份心思。
誰呢?是不是季月?季月是否也曾如自己這般,一臉嬌態為他寬衣解帶?
紀絨絨的手顫抖著,解到最後一粒,頭頂上傳來男人粗噶的聲音:「還沒好嗎?」
紀絨絨慵懶地嗔道:「沒有呢……急什麼啊!」
她當然沒有將襯衫重新系好,而是手勾到他的皮帶扣,用食指輕輕一挑,仰起頭,眼角眉梢,媚.色流轉:「你看……這裡也沒有扣好。」
葉灝丞的眸子陡然銳利起來,像……像只桀驁的雄鷹,從高空中緊盯她。
紀絨絨越發肆無忌憚,後來竟「咯咯咯」地笑出聲來,直到她的下巴仿佛碎裂一般的疼,他嘴唇隨後壓下,她便無法再笑。
她作勢要逃跑,被人從後打橫抱起,扔回床上,狠狠修理一番。
分居四個月,不算今早,這是紀絨絨第一次從葉灝丞的懷中醒來。
大概公寓空調開的小,他胸膛的皮膚微涼,枕著倒是舒服。
紀絨絨眨了眨眼睛,摸向他稜角分明下巴,刺手的胡茬,英挺的鼻峰,再到性.感的嘴唇……
季月和他做沒做?還用問嗎。
有沒有用他最愛的姿勢?也許都試過了呢。
那她會在醒來時這樣撫.摸他嗎?大概有吧。
紀絨絨越想,心越荒涼,是無論身體上有過多少熱烈的親密都掩不去的荒涼……
男人也已醒轉,還算溫柔地挪開她的手,起床。
這次他沒有再給紀絨絨機會,痛快地穿戴好,在她還保持著醒來的姿勢時,便要離開。
紀絨絨裸著背,絨毯遮到胸前,支起手臂轉身說:「打完p一聲不吭就走?」
葉灝丞眉間蹙起不耐,紀絨絨本不想與他撕破臉,更不想讓自己變成他厭惡的那種女人,可……終究是不甘心。
葉灝丞思忖半刻,折返回來時手裡多出幾張紙,扔到她面前:「你說的對,你簽完字我再走。」
不過是「離婚協議書」。
紀絨絨煞有介事從頭到尾看一遍,最後一頁,「葉灝丞」三個字赫然入目。
她仿佛看見三年前有個愚蠢的女人,在登記結婚時,興高采烈地率先簽上自己的名字,而男人呢,提筆之前顯然還在猶豫權衡這場婚姻……
紀絨絨扯出一絲笑,冷冷對視他的眸,將「離婚協議」撕成碎片。
「好,葉灝丞,你這麼迫不及待要離婚,我成全你。不過,你必須出席離婚典禮,否則,我死也不會簽字!」
葉灝丞似乎並不在意,悠閒地整理起袖口:「你可以不簽字,我會單方面向法院起訴離婚,協議也可以隨便撕,我再找律師重新擬就是了,說不定最後將擬出一份最適合你紀絨絨的離婚協議,比如說:離婚後女方不得以任何形式糾纏男方,包括什麼無聊的『離婚典禮』!」
他有備而來,紀絨絨氣得咬緊牙齒:「我可不覺得離婚典禮無聊,離婚典禮用處多著呢,至少……讓你朋友、同事和同學——噢,還有季月學姐,都知道你和我已經離婚了!你恢復單身,人家也沒有為了舊情復熾而白白standby!」
提到季月,如同戳中了葉灝丞的七寸,他像條憤怒的蛇,發狠地看向她,哼笑說:「沒錯,也許這是離婚典禮唯一的有用之處!」